至于再之前的历代天子,也没有听说谁会接受平头百姓的申诉。这位陈圣人的路子,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议论的声音在人群各处响起来了。
“圣人真的会来见咱们这些苦哈哈的农人?”
“应该会吧?刚才那些铁人兵不都说了,圣人要坐船过来,就在船上听咱们诉苦。”
“这下该有活路了吧?”
“一定有活路的!圣人总不会叫咱们去死吧?”
“是啊,那是圣人,不是下面的贪官污吏!要是圣人知道下面的官是怎么害民的,一定不饶他们!”
看来中国人的忠君思维是千年一贯的。所谓官大部分是贪的,皇帝大部分是好的,贪官总是在蒙蔽皇帝,只要皇帝知道了民间疾苦,就一定会出来主持公道。
而对老百姓来说,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办法让皇帝知道真相。所以突然出了陈德兴这么个怪路子的皇帝,肯离开深宫来听穷苦人说话,还真是让人感动。
一时间,正能量就充斥整个钱塘江南岸,所有的穷人都忘记了那些军户兵是谁搞出来的,也不记得是谁制定颁布了允许田主退佃驱佃的法律……
这时,一艘悬挂着金底日月旗的官船出现在了众人视线当中。码头和江岸边上维持秩序的“铁人兵”们突然齐声高呼:“圣人驾到!圣人驾到!”
“万岁!万万岁!”
百姓们也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仿佛他们在过去一年中所受的委屈,和那个安坐在官船之上的帝王毫无关系。而且那位帝王也毫不知情,只要他一旦知道真相,人民的苦难就会立即结束。
贫民百姓们的呼声传到了立在码头上,已经准备殉道的秀才们的耳朵里。
“哼,现在就喊万岁了!待会儿说不定哭都哭不出来!”
一个定海义门马出身的秀才冷冷地道。他的话仿佛点燃了秀才们心中的
义愤,众人的话匣子都打开了。
“且看他怎么办!这可是十几万人请愿啊!要都杀了……血水都能把钱塘江染红!”
“他不敢杀的,一下杀人十几万,江南还不人人义愤,他的大明朝还会长久吗?”
“不杀这里的百姓,他就要杀那些驱佃害民的军户!还要当众杀给百姓们看!”
“对!要当众杀……”
作为这场运动的发起人之一,方克思方四秀才,这会儿只是背着手,目光悠远地看着江面,也不参与秀才们的议论。不过他的嘴角上面,却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因为在他看来,这场“申冤运动”已经胜利了。十几万贫民可以向天子请愿,而且还见到了天子,这事儿本身就个胜利!
这说明老百姓是有权向皇帝老子申冤诉苦的——只要人数够多,皇帝就会接见。
而且,陈德兴肯定不会见完老百姓后就让铁人兵来杀人。皇帝没有那么当的,要杀人就不会让人来临安了。这位陈皇帝既然让大家来了,那就肯定要给些好处。
也就是说,老百姓申冤诉苦是会得到一些好处的!那么,将来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申冤诉苦……
请愿申诉,其实就是一种闹事的法子!
闹事儿不一定要造反杀人,前宋的时候,太学生、京学生和武学生们就没少闹事儿。要么攻击朝臣,要么弹劾权贵,要么妄议朝政,都是以上书的形式进行,还会在临安的士林清流中发动论战。
一群“无官御史”照样能让当朝宰执丢官,照样能让天子忌惮。
如今士大夫不吃香,没有地方说话了。可是陈德兴却开了让贫民百姓请愿的先例。
这就是胜利!哪怕为此掉了脑袋,也值了!
想到这里,方四秀才方克思忽然大笑三声:“诸位士林同道,今日正是我辈扬名青史之时!诸位不如高歌一曲,以发胸中志气!”
“好!就听恩恪的!”
“恩恪,吾等高歌何曲?”
“高唱大同歌如何?”
“好!”
……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少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悠扬的曲调,高亢的歌声,远远传来,入了陈德兴的耳中。
“有人在唱歌?”陈德兴愣了愣。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唱歌?《陈礼》中没有规定见皇帝老子要唱歌的吧?而且唱得也不是尚未颁布的大明帝国国歌《明王赞》。
“圣人,有人在唱《大同歌》呢。”伺候在陈德兴身边的杨婆儿耳朵尖,居然已经听出歌词大意了。
“《大同歌》?这是……”
“是用《礼记。礼运》的词儿,奴奴也会唱的。”杨婆儿柔声解释道,“也不知什么人给谱得曲,就取名《大同歌》,有些士子们喜欢听,所以上点档次的青楼行首都会唱。”
“唱《大同歌》……”陈德兴当然知道《礼记。礼运》,实际上他自己也是个士大夫!儒家经典他都能背诵,要不然也不会折腾出“复周礼”,后来又“制陈礼”。他搞得那些东西,其实都是上承西周的,比起宋朝的儒学恐怕更接近于孔孟之道。
“他们唱《大同歌》是什么意思?”陈德兴已经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头的地方。《大同歌》所描述的可是一个非常接近**天堂的理想社会,现在居然有人唱着《大同歌》迎接自己,还是在一场穷人的请愿大会上……(。)
。。。
第701章 儒家马克思 第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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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说了,你们的苦,他都知道了,你们没有饭吃,圣人给你们饭吃;你们没有衣穿,圣人给你们衣穿;你们没有房子遮风挡雨,圣人也会帮给你们屋住的。 只要你们帮圣人修运河,修南京。圣人不会让你们过得比在江南当佃户还不如的……”
随着铁人兵们一遍遍的用最通俗易懂的白话文宣布陈德兴的旨意,钱塘江南岸顿时就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这些贫下中农,现在已经忘记是谁带领他们斗争,让他们谋得一条生路,也不必去苦寒之地冒险的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声如雷,传到了停靠在钱塘江岸边陈德兴所乘坐的官船之上。船舱里面,这个时候气氛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大明圣人陈德兴,正端坐在一张龙椅上面,听着外头贫下中农的欢呼声,用阴郁的目光看着那位领头高唱《大同歌》的方克思方四秀才。
“你真的叫方克思?”陈德兴一脸怀疑地发问。方克思,马克思!仿佛只有一字之差。而且这货还拿着“大同思想”来说事儿,这可是从孔孟之道直通**的!这个,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内情?
这个姓方的,不会也是穿越的吧?不会是什么gc主义战士穿越过来要造自己这个反动皇帝的反吧?
方克思却是一怔。他不叫方克思叫什么?这名儿是谱名啊,他是克字辈。他儿子(如果有的话)是孝字辈。他叫克思有什么不对的?
“圣人,他的确是方克思,克思是谱名,他在台州义门方的克字辈中行四,因此人称方四秀才。”杨婆儿在陈德兴身边,低声说道。“方克思的字号是恩恪。还有一个号,叫先忧。另外,这个方克思虽然年过四十,却从未娶妻,也没有孩子,他的爹妈也早就不在人世,只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现在都下落不明。”
杨婆儿说的是暗探局的调查结果。包括方克思在内,参与煽动佃户闹事的一百多个士子的背景。暗探局都已经调查清楚了,这都是白展基的功劳。
听到杨婆儿的话,这位方克思的脸色微微发白。很明显,当圣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要么像陈德兴这么牛逼。把别人都打趴下,要么就得学贾似道杀身成仁了……
“哦,还真是巧了。”陈德兴吐了口气,不是穿越客就好了。不过,就算是穿越客也没有什么,这个方克思横竖是要死的!
“方克思,朕在船上听见有人在唱《大同歌》。是你带头在唱?”
“正是!”方克思正容道,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恐惧。
他的脸色仍然有些发白,腿肚子也有些发颤。离他七八步外,就坐着大明圣人,天下之主。只要一句话,立即就能把他千刀万剐,说不定还能把方家九族给诛灭了!
“为什么要唱《大同歌》?”陈德兴继续问着话。其实他很想这样问:现在的大明还没有正式步入资本主义的地狱呢,怎么就有人要闹儒家**了呢?
“天下大同,乃是吾辈书生所愿!”方克思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是吗?”陈德兴嗤地一笑,“你们台州义门方可愿意和下面的佃户大同?”
“不愿!”方克思有些失落地答道,“但是如今义门方已经没有了,我辈儒生……已然没有读书上进之途。”
没有了读书上进之途,没有了义门,所以就可以闹大同革命了!
这个答案倒是大实话!在陈德兴所知的历史上,就有不少仁人志士或者是反动派,都是在科举制度废除后走上革命或是反革命道路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科举的确是个让天下安稳的手段。有了科举,天底下大部分的智士精英,就不会去动别的脑筋,都一心一意去钻研儒家经典,去碰那千分之一都没有的科举大运了。
而没有了科举这条最公平的上升捷径,那可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有些人去从军立功,有些人去经商发财,有些人去研究科学,有些人去混天道教,有些人去当小公务员熬资历,还有些人会选择从政。
而从政的路线,自然是有上层和下层的。就如历史上春秋战国时代一样。有游说诸侯谋求当官的儒家法家(其实这两家是一回事),也有走下层路线搞恐怖刺杀的墨家。
其实在儒家独尊的时代,也是有上层下层的。墨影娘代表的明教势力就是两宋时期的下层革命者,现在他们上台执政,当了贵族老爷,自然不代表劳苦大众了。而成了服务军事贵族和商业精英的教派。而原本代表地主阶级利益的儒家,被打落神坛以后,改走下层路线,高唱《大同歌》也是理所当然的。
后世清末废科举后,一帮子士大夫不都去投革命党反清了吗?现在陈明废了科举,那就要准备接受一部分士大夫转向革命的后果。
想通了这些,陈德兴轻轻叹了一声,看着方克思,“看来朕也有失算的时候!”
这次引蛇出洞,引出的却是一个儒家马克思!大同主义的幽灵,已经在东亚大陆的边缘徘徊了。哪怕杀掉了这一百多个带头闹事的士子,儒家大同的思想,恐怕也会继续传播。
因为今后的大明帝国,一定会有大同主义滋生的土壤!
方克思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深吸口气,说道:“圣人可以杀了方某,同时恢复科举,只要天下士子有晋升之途,大同之说不过是个空想。”
陈德兴却摇摇头,“天下才智之士是有晋
晋升之途的!科举取士虽然公平,但却牢笼智士。如方克思你,分明有王佐之才,烈士之勇,却只身误穷经三十余年!若不是朕废除科举,后世又有谁会知道方克思?又有谁会知道大同党?”
陈德兴的预言没有说错!大同党,方克思将会无人不知……在这个被陈德兴改变了的时空中,是没有gc主义,没有gcd的,取而代之的就是大同主义,就是大同党。
……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少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歌声在临安城东,钱塘江畔的刑场之上响了起来。自然是悲歌,慷慨悲歌,从容赴死!
现在已经是天道二年四月中旬,钱江之畔,早就是春暖花开。几个月前的那场申冤运动,仿佛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被人退佃的贫户们有了份足以糊口的新工作——成为了漕运公行的工人,公行虽然还没有开始运作,但是工人们却能领到每月两贯(相当于一石白米)的薪水,还在江都城北得到了一片空地用来兴建棚户安家。
而那些逼死人命的军户地主,也没有一个人被捕,他们大多在准备行装,准备去辽北、去河套、去南番、去天竺。当然也有些“幸运儿”没有被点兵,可以继续留在江南。
陈德兴也如愿了,引蛇出洞……不仅引出了一百几十个阴谋颠覆大明王朝的江南义门的余孽,而且还引出了大同党,大同主义和被后世大同党人奉为创党领袖的方克思。
而方克思……似乎也求仁得仁!在“申冤运动”结束后不到十天,暗探局的特务就在他的临时居所发现了自制炸弹和私印的传单还有一份大同党造反纲领——自然都是暗探局头子刘阳栽赃陷害的!
随后就是一场遍及两浙两江的大逮捕,一百四十二名大同党人被捕,而且被指控阴谋发动叛乱!这些人中很快就有人供认不讳,并且转成了证人,一起指控方克思。结果以方克思为首的一百零八人全部被判处死刑!
今天,天道二年四月十二日,就是这一百零八大同党人慷慨赴死的日子了。
刑场就在临安城东,处决将公开执行。处死的方式是斩首!
“好样的!”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馒头,人血馒头,治痨病的,100文钱一个啦!”
呃,刑场周遭还是非常热闹的!围观群众足有上万人……杀头啊!大明朝廷仿佛不怎么喜欢杀人,逮住强盗土匪什么的,也就是流放。所以也很少有人血馒头可以买。而今天居然一次宰掉108条好汉,临安城的闲汉们可算是有热闹瞧了,家里有人得痨病的,也不肯放过机会,都带着铜钱来买人血馒头了。
方克思已经被人五花大绑,牵到了刑场之上,和另外一百零七个殉道者一块被人摁着跪在地上了,身后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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