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一定不明白砲术和算学的关联吧?”陈德兴用眼角扫了一眼吕师虎,笑吟吟道,“抛石之机古以有之,也不曾听说要用算学的。然而古之抛石机也无用之于野战者,更无间瞄之法,多是以目测校射之法直射城墙,自然不需要用到算学了。”
“庆之,你说得间瞄是甚意思?”吕师虎又听到个新词,好奇地问。
“间瞄就是砲手在无法直视敌方的情况下发石破敌!”陈德兴道,“如此便可将砲兵至于步军之后运用,以防砲军被北虏马队践踏。”
“岂不是和弓弩抛射一样么?”吕师虎道,“弓弩抛射可无甚准头……若以发石机射三百步外之敌阵,只怕要偏得没边了。”
“而且敌阵不是城墙,不会伫立不动等着砲军慢慢校射的,所以砲军野战,必须用到算学。另外,砲军野战还需要注重以下几点……”
陈德兴非常仔细地向吕师虎还有在坐的砲军军官们解释起了发石机野战的难点——他不记得历史上有什么发石机野战的成功战例,这种武器在欧洲也是多用于攻坚或是水战的。而在陆地野战中,发石机的弱点非常明显:一是过于笨重,难以移动。此时在蒙宋战场上使用的发石机都是牵引式的大型发石机,基本没有机动能力,大多是在战场上现做的。这玩意儿用于攻城没有问题,用来野战就不行了,敌人可不会给你打造发石机的时间。
二是对于移动目标的威胁不大,可没有什么敌人会傻乎乎等着你用发石机慢慢校射的,若是轰上几发不中,人家早就挪窝了。所以发石机想要在野战中发挥威力,除了拥有一定的机动性之外,便是高水平的砲术——必须在敌军做出反应之前,将最多的铁砲轰到他们的军阵之中!
第三则是要拥有大威力的铁砲(炮弹),如果只是抛石头的话,发石机对野战目标的杀伤力是非常有限的,很难像后世的炮兵一样,成为可以决定战斗胜败的决定性力量。
听完了陈德兴的讲解,吕师虎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没有想到这发石之机,尽也有如此多的学问,师虎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陈德兴知道对方是来偷师的,不过他也不在乎,对他而言,这发石机只是个开始而已,当下便拱拱手道:“世兄何出此言,此发石机之法实乃小道,不值一提。”
第四十六章 异域兵书 求收藏、求推荐()
夜色之中,陈德兴和吕师虎双骑并肩而行,只是穿行在扬州城的街道当。朱四九领着十余甲士,默不作声的拱卫着他们。
此时宋军虽然战马奇缺,但是身为都统制和统领这样的高级军官,还是可以配上战马的。现在陈德兴所骑的是一匹西域种的高头大马,乃是日前缴获自蒙古铁骑。吕师虎则骑着一匹个头较矮的军马,根本充不得战马——并不是所有的马都能当成战马使用的,战马是马中的佼佼者,极度缺马的南宋一国,在籍官马不过一两万之数,可充战马者更是凤毛麟角,唯一的作用大概只是让将官乘骑了。
街头巷尾,此时非常的热闹,十里长街,到处都是灯火通明,青楼楚馆,传出阵阵悦耳的丝竹之音,酒家食肆也都宾客盈门,飘出的香味更是把人的馋虫都勾引出来的。
和之前及以后的王朝不同,宋朝是重商的,南渡之后,军费日增,国用匮乏,朝廷自是更重商业。无论内贸外贸还是城市的服务业,俱是繁荣异常。大城市一般也不宵禁,不过如扬州这样地处前线的城市,通常还是要宵禁的,今夜只是破例。因为两淮抚司刚刚将日前大战的犒赏发了下来,现在正是战士们纵情欢乐的时候,两淮安抚大使贾似道在某些方面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吕师虎虽然生于将门,也熟读兵书,精通武艺,但却一直生活在繁华安逸的临安城,这一次还是头一回来到长江以北的扬州城——这是家中长辈的安排,许是看他累试不第,知道他在科举路子上没有什么指望了。
看到这扬州城繁华的夜景,吕师虎却是微微叹气,大敌就在城外,城中却是一片欢歌,真有一些快活一天是一天的意思啊!
只是地处后方的临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整个大宋,又何尝不是在得过且过呢?
吕师虎突然低声开口:“庆之……”
陈德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笑着扬手,“吕世兄,事在人为,国家之事还没有到不可为,吾大宋依旧有万里之疆,千万户口。还有你我这样的武将文臣,岂会一直被北虏所侮?
而且我已得到枢密相公的信任,操练砲军,打造发石机,自信可以用此利器摧破北虏,扭转吾大宋之不利。只是这砲军吾也是刚刚上手,还有些是闭门造车,待摸索出经验,还将编写操典,献于枢密相公。吕世兄若不嫌弃砲术乃小道,可以和德兴一同摸索。”
吕师虎看着他,“庆之,你真有把握?”
陈德兴笑笑:“把握自是有的,只是能做到何种程度而已……这砲军用来攻城拔寨容易,用于野战也能凑合,可要将砲军练成我大宋在陆上的杀手锏却是不容易的。”
这砲军并不是炮兵,历史上并无以发石机纵横陆上战场的砲军。
“不过吾对砲军在水上的用处,却是颇有些把握的!”
“水上?庆之还通水战?”吕师虎对自己这位世兄弟又多了几分兴趣。
“自是通一些水战的,不过不是吾中华的水战之法,乃是从一本大秦国兵书上学来的。”陈德兴当然不能说自己的水战本事是后世在大连海运学院玩船模时摸索到的,所以只能往罗马帝国的头上栽了。要不然又如何解释他这等年纪轻轻的武夫,突然就拿出了扭力发石机,又精通大食、天竺算学,而且还懂造船,精通水战、航海……这本领实在也太多太大了。
“大秦?秦始皇的大秦……”
陈德兴摇摇头,“不是,非是吾中华的大秦国,而是西域大秦,又名海西国,北朝时称普岚、伏卢尼,隋唐时称拂菻。此国乃是极西大国,历史悠久不亚于吾中华,曾经盛极一时,有沃野上万里,人口数千万,雄兵百余万,称霸极西之地。”
吕师虎吃了一惊,“极西竟有如此大国?该不是以讹传讹吧?”
陈德兴一笑,“吾乃是听一番商人所言,此番商便自称从拂菻国而来。”
“此国尚在?”
“尚在,只是不复往昔之强盛了。”陈德兴一顿,叹口气道,“昔日万里之土,如今只剩一隅之地,和吾中华何等相似?”
“不知其国的兵书比吾中华如何?”吕师虎试探着问。他本来以为陈德兴所献的发石机乃是其父陈淮清的手笔。可是现在他猜想这架发石机可能是来自西域传入中华的书籍。
“其国陆战的兵书吾也没有见过,”陈德兴笑了笑,“不过却见过一本水战兵书……此国乃在极西大海之之濒,此海名曰地中海,周围强国叠起,海上烽烟两千年不熄,自然善打水战了。其中还有几种战舰图样,也是颇为不俗的。”
“那个扭力发石机是……”
“是其国战舰之上的利器,”陈德兴大大方方的承认,“可抛射火球,烧毁敌舰。”
吕师虎微微色变,“若是北虏得知,置于其兵舰之上,只怕吾大宋水军……”
陈德兴摇了摇头,道:“北虏早晚会知道的,因为北虏的铁骑早就打到了拂菻国的边上,说不定现在已经把拂菻国灭掉了……据临安的番商们说,不少极西大国已经被北虏灭亡了。如今的北虏,已经是纵横数万里,人口上万万,带甲之士上百万的大国了。”
吕师虎身子一抖,久久不作声。蒙古西征,灭国无数的事情,对此时的大宋高层而言并不是秘密。一方面他们可以通过往来贸易的大食国商人了解到这方面的情报;一方面派遣到北地的细作也会带回类似的消息——蒙古人的西征军中可有不少汉人工匠的,而且还有一部分汉军世侯也派兵参加了蒙古西征。比如那位跟随旭烈兀远征西方,号称在西亚攻破三百余城的郭侃便是汉军世侯史天泽派出的大将,据说还是郭子仪的后代。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听吕师虎道:“庆之,你得到的那本水战兵书,可否借吾一观?”
“如何不可?”陈德兴豪爽的一笑,“世兄有此兴趣,吾自当双手奉上此书摹本,只是……”说到这里,他眉头一拧,“只是书中有些东西颇为紧要,须得先献于枢密相公,唔,就等上几日,待发石机样品做成之时一并献上,尔后再给世兄一观如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那吾就等着一观此西域兵书了。”吕师虎神色不变,只是点头。
献上兵书也是功劳,这是陈德兴的福运,他虽然羡慕,但也不至于出手抢夺。身为吕文德从子,他也不需要这样不择手段。而且,卢兆麒那个老军头刚刚在陈德兴手底下吃了大亏,他可没有兴趣再去试陈德兴的手段。
想到这里,他便冲着陈德兴一拱手,“庆之,今日就此别过,明日吾还要听听大食和天竺的算学是怎么回事,若有不明之处,还望赐教。”
第四十七章 陈木匠 求收藏,求推荐()
“西域大秦国的兵书……”
两淮安抚司的节堂之中,贾似道负手,重复了一句他刚刚听说的话语。
而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不是旁人,正是砲军管办机宜文字吕师虎。这个长相粗黑的文官,此刻就伺候在他的身边,低声道:“相公,下官觉得那陈德兴所言非虚,他的本事多半来自这本大秦国的兵书……现在只怕北虏也得到相同的兵书,打造出一般的发石机,吾大宋可就要危险了!”
贾似道只是默然,最后才苦笑一声:“能让吾大宋先得到这部外域兵书……也是官家厚福,此次总是可以渡过难关的……”
吕师虎的表情却无比凝重,低声道:“就怕陈德兴打造的发石机,所练的砲军不足用……这发石机来自西域,西域诸国也当有此物,可是蒙古铁骑不照样一路摧枯拉朽?可见此物在战场之上,至少在陆战之中未必好用!相公切不可将破敌之希望,全寄于陈德兴的砲军……”
贾似道嗤的一笑,摆摆手,“吾自有主张,慕班,你且去信告诉吕安抚,三个月内吾必能摧破两淮之敌,明年春暖水涨之时,吾将亲率舟师西援京湖、川蜀。而且吾还得到陈德兴所献之发石机,配以铁砲,当可纵横川江,此战吾军必报大捷!”
三个月就能把蒙古人赶出两淮了?吕师虎一脸疑惑的还未说话,贾似道已经转过身来拍拍他的肩膀,“慕班,不必想那么多了……还是抓紧些时候,去把陈德兴打造发石机,操练砲军的本事学到手。将来四川、京湖也是要建砲军的,到时候你若肯转武资少不得一个都统制,若是还想当文官,吾调你去提举殿前诸军兵器所。”
当都统制当然不是吕师虎的理想,但是提举殿前诸军兵器所却是一个不错的肥差,而且还是文官。吕师虎闻言大喜,连忙躬身行礼,刚想说几句感激之语,就看见廖莹中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慕班,今日先到此为止了,你且退下。”贾似道一挥手,便让吕师虎退走,然后又斥退左右,只留下他和廖莹中二人。
廖莹中这才几步凑上来,压低声音道:“相公,那人预备要亲自入城了……”
“亲自入城?”贾似道一惊,“消息确切?”
“千真万确!人已经到了城外,”廖莹中露出喜色,“大事看来有望了!”
……
嘎吱嘎吱嘎吱……
当吕师虎来到陈德兴在砲军军营中所居住的院子的时候,已经是当日下午,军中的操练和数学课都已经结束。站在院子外面,就听见锯木头的声音,还有叮叮咚咚的敲打声从院子里面传了出来,似乎有人在打造家具。
“吕官人,您稍候,小的去给您通报。”门口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砲军士卒叉着手,向来访的吕师虎行礼。
“不必了,吾自己进去吧。”吕师虎摆摆手,抬腿便往院中走去。他和陈德兴算是世交,交往自然随便一些。
院子里面果然正在做着木工活儿,三五个木匠在忙碌着,或是锯,或是凿,或是敲打,忙得不亦乐乎。宽敞的院子整个成了工场,到处堆放着整块的木料或是已经加工了一番的半成品,也有几堆木屑废料。一家之主,已经有了砲军都统制差遣的陈德兴也在院子里,没有穿官服,而是和木匠们一样穿着粗布短衫,头戴无脚幞头,完全是匠人的打扮,身上还沾了木屑,似乎亲自动手参加劳动了——他的前世是会一点儿木匠活的,要不然怎么自己动手制作航模呢。此时他手中则托着个超小号的木头船,正和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木匠交待着什么。
“都统,吕官人到了。”刚刚担任了陈德兴亲兵队将的朱四九大喊了一声。
陈德兴方才抬头一看,就看见吕师虎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似乎有什么心事,不知道是因为眼下的战局不利,还是别的什么事情。
“不知世兄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陈德兴忙将手中的舰船模型交给了老木匠,然后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吕师虎展开眉头,笑道:“庆之贤侄好雅兴,竟在家中摆弄起木艺来了。”
“甚木艺啊,都是些微末小道,若不是为了打造发石机,小侄才没有这闲功夫呢。”
陈德兴摆摆手,露出几分无奈的笑颜。现在正是战时,砲军的成立更是军中机密,自然不能大操大办,而且陈德兴刚刚得罪了扬州城内的诸军将门,正是应该低调再低调的时候。所以砲军成立的各种仪式全都没有举行,只是在今日中午摆了顿酒,犒赏了一下全军上下不到一千的士卒军将。吃过酒肉之后,陈德兴便找了几个好手艺的木匠到自己的住处,开始指挥他们打造三层浆座战舰和发石机的模型了。
前文提过,陈德兴前世只是个航模爱好者,并不是真懂造船造械,因而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先从模型开始,一点点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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