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明帝眼中闪过一丝凌厉,言语当中已经带有明显的冷意:“景宁王好大的架子,区区一个义女车驾被冲撞,就要本朝勋贵之后以命相抵。即便是朕,恐怕也没有如此之大的威风。”
不等东方空回答,顺明帝继续道:“不过,这个杨天鸿倒是很有意思。自请削爵……难道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东方空抬起满是枯片皱纹的头,用沙哑的嗓音提醒道:“陛下,杨天鸿今年已经十一岁了。”
这个年龄的人,哪怕是个孩子,也应该懂得明事理,辨是非。
顺明帝没有说话。
他从不插手下臣之间的争端,皇帝不是法官,更不是管家婆。
可是这一次的事情,有些特殊。
单是奏折上“自请削爵”四个字,就让顺明帝产生了想要见一见杨天鸿的兴趣。
虽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可是正如东方空所言:是一件趣事。
很快,顺明帝下定了主意。
“宣杨天鸿,勤政殿觐见。”
……
看着被内侍带到面前站定的杨天鸿,顺明帝严肃刻板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按照定例,勋贵之子可以穿戴月白色的无品级朝服,颜色同样浅淡的纱笼冠饰与衣服相配,使杨天鸿整个人流露出一股儒雅温驯的气质。这个十一岁的少年显得很是安静,礼节一丝不苟,只是眼睛里总会不由自主释放出一股淡淡的羞涩。
是的,这才是一个初次见到皇帝年轻人应有的正常状态。
顺明帝对杨天鸿的第一印象不错,免去了他的跪拜,语气也显得和蔼:“告诉朕,为什么要自请削爵?”
杨天鸿低着头,依然保持着极其恭敬的姿态:“杨连升厚山伯之爵乃陛下所赐,此人不学无术,我原本想要将其杀之,可是擅自诛杀勋贵乃是叛国逆君的大罪。杨家外院上上下下对我百般欺凌,不除杨连升,亡父在天之灵只会认为子孙无能,懦弱不孝。恳请陛下收回赐封亡父的爵位,准许杨府上下所有人皆为白身。”
顺明帝是个聪明人,杨天鸿这番话也说得直白浅显。问题关键在于杨天鸿的“厚山伯”之爵。以杨天鸿目前拥有的炼气二层实力,足以横扫杨家上下。可是,无论如何,杨天鸿都必须顾及皇帝的面子。
当年,顺明帝正是出于怜恤已故骠骑将军遗子无人照顾,这才破格赐封杨连升为伯爵。原意是为了能够照顾年幼的杨天鸿。可是谁能想到,杨连升非但没有体恤亲侄,反而对杨天鸿肆意凌虐,甚至痛下狠手……其中对错虽然一清二楚,可事情一旦闹大,顺明帝总要落得一个“识人不明”的口实。
“陛下乃九五之尊,圣明之主。我父至死也要忠于陛下,我又何需在意先人功绩与福荫?恳请陛下收回封爵之令,杨天鸿愿为白身。”
看着重重跪倒在地上的杨天鸿,顺明帝的心情很是复杂。
事情很清楚。
杨天鸿想要对付杨连升,却因为对方身上的爵位有所顾忌。居心叵测者完全可以用杨府虐子这件事当做对付皇帝的舆论武器。现在,杨天鸿自请辞爵,任何人都无法将攻击矛头对准明宗。毕竟,这是杨天鸿自己的选择。
他在维护我。
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在维护着我这个皇帝的尊严。
顺明帝试探着问:“难道你就不再考虑一下?解决杨连升的方法很多。也许,不一定要辞去爵位。”
杨天鸿从地上直起身子,语调铿锵:“我父亲说过:无论任何时候都要以陛下为重。陛下乃一国之尊,无论陛下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天下亿万子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既然是圣君,就一定要做到毫无瑕疵。既然选择了做陛下的臣子,就必须要主动站出来帮助陛下解决问题。我父亲为了陛下而死,陛下也没有辜负杨家上下。朝廷长期支付俸金禄米养我至今,杨天鸿已经万分感激。这件事是杨家的家事,决不可为此影响到陛下的声誉。恳请陛下削去杨家毅勇候与厚山伯之爵。我父宁死也要忠于陛下,杨天鸿亦是如此。”
顺明帝感觉浑身鲜血瞬间涌上头顶,面颊变得通红。一种说不出的激愤与愧疚,在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久久不能平息。
连一个孩子都懂得忠君为国的道理,再想想朝堂上那些素餐尸位,终日里为了争权夺利在自己面前争相献媚的大臣,高下立时可辨。
用眼角瞟了瞟旁边,顺明帝发现站在龙椅侧面的内侍总管东方空同样有些动容。
这些话,如果是从一个成年人嘴里说出来,倒也毫不为奇。顺明帝每天都要听到很多类似的奉承话语,思维神经早已变得麻木。
可是,杨天鸿今年只有十一岁。
这个年龄,恐怕还没有生出阴谋诡计之类的念头。
而且,他说出这番话并不是为了邀功请赏,而是为了自请削爵。
顺明帝深深地吸了口气,摇着头,缓缓地说:“不,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虽然你的说辞合乎情理,但是不要忘了,毅勇候之位是你父亲用战功和性命换来的。福祉荫及子孙,这一切都是杨家上下应得的。”
杨天鸿平静地说:“敢问陛下,毅勇候之爵,是我父先祖遗留下来的吗?”
这问题有些突然,顺明帝和东方空都觉得很是意外,两个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既然我父能够以白身得到侯爵之位,我也一样可以遵循先父教导,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属于我自己的功绩和荣耀。杨天鸿宁愿白手起家,以战功重获毅勇候之爵。”
勤政殿里顿时变得异常安静,就连针尖掉落在地,也能听得异常清楚。
顺明帝感觉自己呼吸变得沉重,望向杨天鸿的目光,也充满了赞许和感慨。
好一个宁愿白手起家,以战功重获侯爵之位。
这是何等有气魄的话。说这番话的人,又是有着什么样的坚毅信念?
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看着杨天鸿那双明亮的眼睛,顺明帝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酸。自己对杨家的处境实在关注甚少。如果……哪怕此前多一点点,杨天鸿也绝不会站在这里主动要求辞爵。可怜这孩子一心一意都是为了维护我的尊严,已故骠骑将军杨靖果然是满门忠烈。
愧疚和感慨,很快转化为滔天的怒火恨意。
杨连升该杀!
杨府外院那些长期虐待杨天鸿的人们统统该杀!
削去毅勇候爵位这种要求,肯定是不能答应的。否则,如何对得起那些对朕忠心耿耿的手下?
然而,杨天鸿辞爵的态度又是如此坚决。
顺明帝一时间觉得很是为难,慢慢皱起眉头,思考着应该怎么来处理这件事情。
第五节 师傅()
龙椅旁边的空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材矮胖,长相粗犷,穿着明黄色道袍的中年男子。
作为天下间最尊贵的人之一,顺明帝身边同样有着来自各大修炼门派的供奉修士。这些人修为强大,实力高深莫测,从不插手世俗事务,对于朝堂上的权力纷争,只是充当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陈志坚是“归元宗”的金丹宗师。自从六年前接受楚国大内邀请,成为朝廷供奉之后,陈志坚就一直隐匿在顺明帝左右,护卫其安全。
用修道本心抵挡来自红尘的诱惑,这也是一种修炼。
看着主动现身的陈志坚,顺明帝和东方空都觉得意外。供奉修士从不插手俗务,这是所有宫廷供奉遵守的铁律。难道,陈志坚想要触犯这一规则?
“陛下,贫道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志坚朝着顺明帝拱了拱手,带有微笑的目光转移到杨天鸿身上:“此子敢作敢当,信念决心都可谓上佳。此乃修道之根本,敢于取舍,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敢做什么。陈某并非故意违背陛下之命,只是觉得有此良才美质当前,实在不忍放弃,故而现身,愿收此子为归元宗门下。”
顺明帝深深地看了陈志坚一眼。
他的确没有破坏“供奉不得干预朝政”的规矩。从某种意义上说,陈志坚甚至帮助自己解决了麻烦。毕竟,杨天鸿主动要求辞爵,封赏肯定不太合适。如果将杨天鸿转入归元宗门下就不一样了。这一切发生在朝廷内殿,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奖励。
修士选择徒弟,也是很挑剔的。即便是皇族中人,达不到要求,或者资质普通,修士门派同样予以拒绝。毕竟,世俗富贵与仙道逍遥,根本就是两种概念。
顺明帝把视线焦点转移到杨天鸿身上,问:“你可愿意成为归元宗弟子?”
就在陈志坚现身的时候,杨天鸿已经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温热。
那是玲珑宝锁释放出来的特殊能量。它在杨天鸿大脑里形成一个隐形箭头,笔直指向站在龙椅旁边的归元宗修士陈正坚。
昨天晚上在杨雄房间里,按照指引得到镔铁棍的时候,玲珑宝锁同样释放出这种特殊能量。这似乎是宝锁对外界的一种感应,能够引导杨天鸿找到缺失的锁扣配件。
现在的能量比昨天晚上强烈了许多。杨天鸿甚至觉得胸口有些发烫,脑子里因为能量生成的指引箭头,变得无比清晰,指向性无比明确。
陈正坚身上一定有某个锁扣配件。
或者,他能够带着自己,找到玲珑宝锁想要的某种东西。
杨天鸿毫不犹豫跪倒在地,对陈正坚无比恭敬地说:“弟子叩见师傅。”
就在陈正坚微笑着想要说话的时候,明宗龙椅的另外一边,出现了身材高瘦,有着刀削般鼻子和蛇一般眼睛的中年修士,整个人感觉湿腻腻的,很不舒服。
“昊天门”的黄志平同样也是金丹宗师,也是与陈正坚身份相同的楚朝宫廷供奉。
“真是稀罕,一心向道的陈道长居然也动了凡心,想要收一个毫无根基的凡人娃娃做徒弟?”
黄志平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杨天鸿,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言语尖酸刻薄:“不顾亡父功绩,不顾亲族旁人,还大肆妄谈什么忠君孝道?别以为做的大义凌然就能让别人看起来是对的。主动辞爵?白手起家?真是笑话,你将陛下朝堂摆在何处?你置家族先人于何地位?。依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此等投机钻营之徒,就应该一刀杀了,永绝后患。”
陈正坚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转化为无比强烈的暴怒:“黄志平,这是我归元宗新收的门人,也是我的亲传弟子。修道理念不同,飞升大道成千上万。何况,此子心性纯良,品质坚决,世间阿谀奉承者居多,敢作敢当者甚少。老子收老子的徒弟,关你屁事?”
陈正坚一向性情火爆,在修士当中颇有名声。黄志平一向不愿意与其争斗,只是出于想要在顺明帝面前刻意表现,这才现身,然后出言讥讽。现在面对暴怒的陈正坚,多多少少已经有些后悔。
是啊!别人收个徒弟而已,自己又看不上,最多也就是看不惯。
只是陈正坚骂得实在难听,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你屁事”,顿时使得黄志平心里猛然腾起一股无名鬼火。
“归元宗也是日渐没落,现在居然到了连废物也要收做徒弟的地步。”
黄志平一口气咽不下去,继续指着杨天鸿冷嘲热讽:“像这种无君无父的人,我昊天门上下根本耻于为伍。”
陈正坚宽阔的脸膛顿时变得一片紫红,他抬起右手,掌心里出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口中发出怒吼:“姓黄的,有种就过来跟老子打一架。大家都是金丹,别说老子欺负你。”
这是陈正坚历来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不善言辞,从来都是用拳头让别人明白,什么是道理和正义。
黄志平之所以畏惧陈正坚,就是因为他这种悍不畏死的冲动性格。
世界上有两种人绝对不能招惹。一种是疯子,一种是傻子。
能够修炼成为金丹宗师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傻子。所以,陈正坚就是一个疯子,修炼有成的疯子。
而且,还是特别护短的疯子。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黄志平眼中掠过一丝惊慌,却转过身,对着坐在龙椅上一直没有说话的顺明帝拱了拱手,声色俱厉斥责陈正坚:“在人皇面前,怎可如何失态?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道经可辨,道义可辨,善良忠奸亦可辨。你那新收的徒弟既然有胆子做,难道还怕人说吗?”
顺明帝就是黄志平的倚仗。世俗间的皇帝虽然不是修士,却符合天地命格,尊贵无比。即便是宗派掌门,在人皇面前仍然要恭恭敬敬,绝对不可辱之。
黄志平觉得,在顺明帝面前,陈正坚绝对不敢动手。
然而,他错了。
“你也知道这小子是老子新收的徒弟。既然如此,还敢站在老子面前唧唧歪歪?”
陈正坚活动着身上筋骨,做着扁人前的准备活动,一步步朝着黄志平走近,满面狞笑着咆哮:“老子就是看中这孩子的勇敢和坚毅。怪不得陛下赐封他父亲为毅勇候,果然不负“毅勇”之名。你****的胆敢嘲笑老子的徒弟,就必须付出代价!”
不等黄志平开口争辩,陈正坚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朝着脸颊侧面狠狠砸了几拳。每一下都很用力,甚至可以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
虽然性情暴躁,陈志坚却也不是不知进退礼节的野蛮人。在人皇面前,使用法术争斗当然不行。可是抡起拳头痛扁黄志平几下,也是可以的。
谁让这家伙嘴贱?
嘿嘿嘿嘿!虽然大家都是金丹修士,老子可是修炼到了金丹第八层,黄志平那个混蛋不过是金丹第六层。
管他那么多,先打了再说。
何况,顺明帝一直没有发话,看样子也是站在自己这边。
嘴皮子上的好处有什么可占的?老子就是要打到你筋缩骨头断,打到你****的满嘴喷血!
黄志平被压在地上,嘴里发出无比痛苦的惨叫。
顺明帝很有耐心的等到陈正坚打到第九拳,黄志平整个面颊都彻底扭曲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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