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有许源通和汉子两个人。外面,有数十名家丁仆从在四周巡逻。任何胆敢接近屋子的人,无论家中奴仆,还是许家同族,都会不由分说统统砍死。
这是老爷的命令。
书信很长,许源通看了很久才慢慢放下。他皱着眉,不断撸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须,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开口说道:“这么说,清远候是下定决心了?”
那汉子笑了笑,道:“启禀许老爷,我家老爷目前还被囚禁在京中,万事都做不得主。信中所说,乃是我家二少爷的意思。”
清远候丁伟有好几个儿子。杨天鸿在楚国京城杀了两个,还有几个留在了同州。那汉子就是清远候排行第二的儿子丁建宗派来的密使。书信很长,其中述说了杨天鸿与丁家的血仇,直接言明想要拉着许源通一起反击。
许源通再次陷入了沉默。
平心而论,这封来自同州的书信,正中许源通的下怀。
之前,杨天鸿召集大小官员在节度使府的那一幕,使许源通在愤怒之余,也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这位年纪轻轻的毅勇公爵,做事情根本不讲规矩。他根本不管你是谁,家族在当地有着什么样的权势,上来就要求你交出所有。
这怎么可能?不要说是我许源通,放眼历州上下大小官员军将,谁会愿意老老实实交出一切?
若是昌鹄候崔羊广活着的时候,断然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什么戎狄犯境,什么来自京师的圣旨,鬼才懒得搭理。戎狄凶蛮的确不假,可是几百年过去了,戎狄从未对历州发起攻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历州地势特殊,更兼北面有长城防守,戎狄掳掠也要考虑后勤和路线,直接前往幽州等地才是最为划算。历州虽说是边镇,可是只要咱们不主动出击,戎狄那边也就不会伤及这边。
这是一种潜在默契。从许源通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是这样。到了现在。还是这样。
想要一口吞下三十万历州军,戎狄根本没有这样的力量。即便有,也必须提防着来自齐国那边的进攻,还有邻接同州的楚**队。
那汉子身份特殊,乃是丁家亲卫里极少数拥有军将官职的心腹。因为这层关系,许源通才将他叫进书房,平席而坐。若是换在往日,那汉子根本不可能得到如此礼遇。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同了。许源通自己也知道杨天鸿手中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若是自己独立反抗。必定是不行的。历州官场已经乱了,在崔羊广人头的震慑下,很多人都有了另外心思,估摸着要投靠杨天鸿那边。听说,知州胡应通最近朝着节度使府走得很勤。哼!他也不想想,以杨天鸿这种朝廷一品公爵的身份,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种品级低微的官员?不过话又说回来,杨天鸿毕竟是个外来户。若是有了胡应通这种知根知底的本地官员帮衬着,加上手中有兵有权。头几个揪出来开刀的,必定有着自己的名字。
同州丁家在这个时候送来的书信,让许源通看到了一线希望。他转过身,目光炯炯注视着那汉子,问:“你家二少爷对此有多大把握?”
丁家二小子真的是胆大妄为。他在信中言明,若是历州这边能够响应。三十万同州军立刻就能越境,与历州军合兵一道,灭杀杨天鸿。
龙椅上的顺明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其实大家都很清楚。手中若是没了兵权,也就跟圈养的猪没什么区别。当然。顺明帝这头肥猪的身份要尊贵得多。表面上,多多少少还是要服从皇帝的意思。
那汉子脸上笑意不变:“回禀许家老爷,若是历州军参与进来,共图大事,胜算至少也有九成。”
九成?
这数字让许源通微微有些惊愕。片刻之后,也就不再言语。只不过,在脑海里,许源通发出了无法被外人听见的冷哼。
如此之大的把握,怎么可能?
杨天鸿此人的功绩,许源通还是听说过的,也派人专门进行过了解。无论剿匪大胜,还是南疆之战,这些事情都做不得假。比较下来,历州军若是对上了玄火军,在同等规模的兵力前提下,必败无疑。毕竟,历州军几十年没有打过仗。表面上说是边镇强军,却也只是小规模的游骑哨探与戎狄接触。数来数去,其实历州军能打的人就是那么少数几个。与其说是历州军数量庞大震慑住了戎狄,使得对方不敢犯境,不如说是戎狄对于历州这边兴趣不大。
历州的位置很是特殊,侧面方向可以得到同州军增援,西面与齐国接壤。比较下来,算是楚国边镇防护力量最为雄厚的地方。戎狄又不是脑子进水的傻逼,怎么会主动选择最为坚硬难啃的地方下手?毕竟,戎狄只是草原游牧民族,科技力量尚未发展到能够自主研制攻城器械的地步。他们最多也就是制造建议的云梯,或者从楚国掳走工匠罢了。
同州军的情况,与历州军差不多。
杨天鸿带来的两万玄火军,许源通是亲眼见过的。那真正是虎狼之士,悍勇之辈。做了这么多年的领兵大将,许源通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整肃的军容。想来,这就是杨天鸿肆意为之的仰仗资本。
不要说是两万对两万,就算是十万历州军对上这两万玄火军,也一样是死。正因为对于敌我力量有着清楚明晰的判断,许源通这才没有在节度使府发作,而是老老实实回来,把历州军名册送了过去。
名册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事实上,送过去的这份名册,是从仓库角落翻出来,至少也是二十年前的老旧物件。
二十年前那些官兵,到了现在大部分都找不到了。死的死,走的走,恐怕连坟墓埋在哪里也找不到。吃空饷历来都是边军的最大特色。表面上说是三十万历州军,实际上能有二十万就不错了。当然,许家家丁绝对不会出现在名册上。那些人都是许源通赖以维持权势的资本。不要说区区一个杨天鸿,就算是顺明帝本人来了,也一样的做法。
还是那句话,同州军那边,与历州军没什么区别。(。)
第二百七五节 贼人()
清远候丁伟老是老了,可是在搂钱积财方面,却根本不会留情。⊥頂點小說,说起来,也是崔羊广昏了头,居然会跟着丁伟求娶文媛公主。否则,也不会惹得杨天鸿勃然大怒。每次想到这里,许源通都会在心里痛骂已经死掉的崔羊广。你****的好死不死自己糊涂也就算了,偏偏还要带着历州所有人一起拖下水。现在好了,杨天鸿掌控历州大权,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要交出来,这该如何是好?
对于同州丁家的结盟建议,许源通还是觉得不那么牢靠。京城发生的那些事情,许源通全都一清二楚。尤其是丁家老大带领骑兵围攻杨天鸿一战,所有细节都被打探回来。事情明摆着,那战死的两千骑兵,就是丁家最为精锐的私军,也是同州军中的精华。连这部分人都没了,丁家拿什么对付杨天鸿?到头来,恐怕还是要自家历州军出力。
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许源通当然不会答应。因此,对于那汉子的满口承诺,许源通只是在心里笑笑,也不说话。
汉子有些拿不准许源通的态度,只是对方的心思,多少能够猜到一些。他想了想,压低声音说:“许将军,我家少爷在信中说得清清楚楚。同州、历州两军,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杨天鸿从昌鹄候崔羊广那里得到了历州军虎符,若是全面执掌历州,接下来就是咱们同州。当然,许将军若是想要坐在旁边看笑话也行。这刀子毕竟也是首先砍在历州军身上,然后才轮到我们同州。到时候,我家少爷也有时间收拾局面,整顿军队。大不了,跟他杨天鸿拼个鱼死网破。只是许将军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说不定。许家还要被那杨天鸿驱使在前,跟咱们同州军你死我活拼出个胜负来。”
许源通脸色顿时变得很是难看。汉子说话难听,条理却很清楚,也没有夸大其词。同州和历州在这个问题上的确是相辅相成。若是历州军完了,同州军必然也没有好下场。可若是不能得到同州军援助,光是凭借历州军的力量。绝对是无法抗衡杨天鸿麾下玄火军。
想到这里,许源通也打定了主意:“那么,你家公子想要在什么时候动手?”
那汉子脸上露出笑意,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许将军明鉴,我家二公子说了,最好趁着……”
话未说完,只听得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片刻,一个许家亲卫跌跌撞撞从外面跑来,“哐啷”一下推开虚掩的门板。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老,老爷,不好了,京城来的那些军汉,他们杀进来了。”
许源通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连忙问道:“说清楚,不要慌。把事情说清楚。”
那亲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等喘过气来。尚未开口,远处府门方向已经传来喊杀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亲卫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老爷,玄火军杀进来了,是玄火军杀进来了。”
玄火军?
杨天鸿?
许源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汉子,连忙急道:“你快走,立刻出城。”
那汉子也知道事情紧急。抱拳对着许源通行了一礼,抓起摆在椅子上的包袱,转身就要出门。刚刚走到门口,却被一股扑面而来的力量狠狠砸中胸口,整个人被撞得倒飞进来。压在桌椅上,把做工精美的家具碾成一堆木屑碎片。
十几名杨府亲卫从房顶上跳下。走在前面的最先一人,正是杨天鸿身边亲卫杨升。
练气修士对上普通人,随便出手一击,就能要人性命。不过,杨升没有下狠手。留着一个能够说话的活口,总比一个死人更有价值。
远处的喊杀声更近了。门口不断有身上染血的家丁出现。只是尚未冲到近处,就被武力强大的杨家亲卫一一斩杀。很快,院子走廊上已经可以看到全副武装,手持刀枪的玄火军士兵。他们五人一队,目标明确,朝着许家宅院里各个房间冲去。
许源通本能的双手握成拳头,双眼几乎喷出火来,朝着杨升连声怒吼:“你们想干什么?这里乃是本将的私宅。难道你们忘了,本将乃是堂堂昭勇将军。”
“就算你是大将军又能怎么样?”
杨升手中斜拎着钢刀,笑意很是狰狞:“犯上作乱,还不一样是必死的大罪?”
许源通只觉得浑身一凛,怒道:“本将那里谋反了?你们,你们简直就是栽赃陷害。”
躺在地上的丁家汉子口中喷出鲜血,右手却不为人注意地小心动作着。他把书信慢慢从怀里拿出,在手心里捏成纸团,趁着旁人不注意,就要朝着嘴里塞去。
杨升早已看到了那汉子的动作,不由分说,冲过去手起刀落。那汉子双眼一瞪,口中发出凄厉惨叫,却是整只右手都被砍断,染血的纸团“咕噜噜”滚落下来。杨升弯腰捡起,慢慢抖开,随便看了几眼,冷笑道:“清远候家果然好大的手笔,居然想要联合历州军共同反乱。也好,我家公爷正愁着没有机会对同州下手。这可是自己送上门的机会,怨不得别人。哈哈哈哈!”
许源通气得浑身发抖,就连声音也有些变调:“这,这简直就是栽赃陷害。走,我要去节度使府面见毅勇公。我倒要听听,他擅自派人闯进门来,随口一说就是谋反大罪。难不成,这历州就是他杨天鸿一个人说了算?”
杨升冷冷哼了一声:“算你说对了。这历州就是我家公爷一人说了算。公爷给了你三日之期,你却用陈年旧册送上去随便打发。公爷的军令可不是玩笑,你竟然当做耳边风。当日,公爷在府衙说得清清楚楚,历州必须全面整备,任何人不得违例。我家公爷连昌鹄候那种当朝一品都能杀得。你区区一个昭勇将军又能算得了什么?”
闻言,许源通下意识后退半步,又惊又怒道:“你,你要杀我?你敢杀我?”
“嗖”的一声,寒光从许源通面前闪过。他只觉得眼睛一花,左边肩膀猛然传来剧痛。睁大眼睛看时。整条胳膊已被砍断,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那条断臂就躺在地上,手指还在微微晃动着。
“我为何不敢杀你?”
杨升握着带血的钢刀,大步走到脸色惨白的许源通面前,把刀刃横架在他的脖子上,狞笑道:“区区一个三品昭勇将军,居然敢在我家公爷面前给脸色。历州虽大,却也还是天家的地界。你以为这里一切都姓了许?还是觉得三十万历州军都是你许家一人独有?昌鹄候崔家算是家大业大了吧?还不是在我家公爷面前如同土鸡瓦狗,说灭就灭。说起来。也是公爷心善仁慈,来到历州没有痛下狠手,反而给了你们这些杀才机会。你倒好,非但不念着公爷的恩典,还要私下里勾结同州丁家反贼,意图对公爷不利。像你这种不忠不孝,不尊不敬之人,杀了。如同杀狗。”
许源通从杨升话里听出了毫不掩饰的凶狠杀意。他顿时觉得手脚冰凉,整个人变得连思维都很彻底禁锢。就在杨升手中即将要发力的瞬间。许源通忽然恢复了神智,不要命的连声尖叫起来:“不要,不要杀我。我愿意听从公爷的号令,历州军册我这就命人前去搬取,绝对不会误了公爷的大事。”
屋子里众人目光纷纷聚集过来,杨升脸上却露出鄙夷和讥讽的神情。钢刀在许源通脖子上停了一停。没有往下砍削。杨升凑近面无人色的许源通耳边,用魔鬼般的声音低语道:“你实在太蠢了。直到现在才想到这一点。须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区区大军名册而已,你以为压着不交。公爷就真的拿你没办法?别忘了,我家公爷可是仙家修士。对付你这种俗世废物,办法实在太多了。”
停顿了一下,杨升继续道:“公爷给过你机会,你却当做垃圾一般扔掉。说起来,这也是你的命。总之,事情是不可能有什么变化。公爷既然派我过来,那么你许家在历州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崔家都没了,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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