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并不知道,洪喜平贵为司令,家居其实颇为简陋,生活也与奢华沾不上边。这顿家宴是他和家人分离前的最后一餐,桌子上的菜肴也不丰盛也不昂贵。非要找出值钱的,便是洪光武刚才打开的那瓶酒。
“这是好酒啊。当初元帅特意叫人捎来给我。。。。。。”
提到酒的来历,洪喜平微微出神,竟然忘记了自己该干什么。
“哼!”
透着不屑的声音出自一名少女,刷的一声,众人视线全都投向她。
“小晴,怎么了?”洪喜平微微皱眉。
“没啥。”少女低着头,微不可闻的声音。“亏你还记得元帅。”
端碗的手凝固在半空,洪喜平神情微僵。
“小晴,怎么和爷爷说话?”洪光武斥责道。
“我有说错?”少女反问着,清秀的脸庞满是愤慨。“你可以去问,大家都说他是叛徒。。。。。。”
“小晴!”
“啪!”的一声,筷子掉落的声音,洪喜平轻轻摆手,阻止妻子对孙女发火。
“没事的,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少女猛地站起身,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去姬鹏,其实是替你做人质。”
这句话说出来,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改变,每个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仿佛沉默的石头。
洪光武不再斥责侄女,女儿女婿默默低头,妻子忍不住捂住面孔,竭力忍住才能不哭出来,另外三个年幼的孩子全都盯着洪喜平,眼神仿佛在质问。
洪喜平沉默着,端着姜汤的手微微颤抖,过了很久才把它放回桌子上,轻轻开口。
“人质?嗯,的确是人质。”
他抬起头,视线在一张张面孔上扫过,仿佛看不够一样,来回数次。
“都不愿意做人质。”
“当然不愿意。”反正已经说穿,小晴特意将音量拔高,其余人虽不像她那样慷慨激昂,神情也都流露出抗拒的意思。
“都不想去帝国?”洪喜平再问道。
“不想。”小晴再次代表大家发言。
“那要是。。。。。。去一个很糟糕的地方,你们愿不愿意?”
这句话太含糊,两侧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意。
“我愿意。”只有小晴大声回应。
“先别那么肯定。”洪喜平望着她,眼神中即有爱怜,又带着不忍,说话时声音变得飘忽。
“今年二月和三月,城里什么样子你们都看到了。假如要去的地方和那时的天门差不多,身边也有没有军队保护,你愿不愿意?”
周围人闻之色变,小晴也因这番话楞住,难以回答。
二月三月,天门市最黑暗的时段。洪水刚刚退去,物质极度匮乏,联邦军队分批撤出,帝国军队尚未进城。
退去的洪水让开道路,非但不是灾难的终点,反而让暴力有了施展的空间。那段时间,无论何时走在何地,总能听到惨叫,看到鲜血。
一块面包,一瓶清水,一瓶药剂,一个女人,都会引发争抢乃至厮杀,随便遇到个人,都有可能捅你一刀。
洪喜平的身份足以庇护家人,但不代表感受不到。那时候的天门只剩下绝望,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知道那是非人世界。
不想做人质,就要去那种地方?
过了很久,洪光武疑惑道:“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因为。。。。。。”洪喜平叹了声,回答道:“只有那种地方可去。”
“那为什么没有军队?”讨论以来女儿首次开口,柔弱的神情让人觉得她并非出自军人之家。“您不是安排很多人和我们一道?”
“他们。。。。。。”这个问题让洪喜平犯了难,沉吟片刻后才说道:“他们很忙。”
“很忙?”女儿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暗想既然是父亲亲自安排,有什么事情比保护在座的人更加重要。
“其实,他们身边恐怕更加危险。。。。。。”开口时,洪喜平忽然有点后悔,觉得不应该挑起这番讨论。
“我愿意。”小晴忽然开口道。
“什么?”
“我愿意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小晴说道:“大不了我也当兵,和他们一起打仗。”
望着孙女坚定的样子,洪喜平知道她真正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心内为之一痛。
曾经寄予厚望的长子天赋极高,生的女儿聪慧而且坚强,可。。。。。。
“小晴。。。。。。”
“你一个小女孩,打什么仗!”妻子最先反应过来,生怕丈夫当真这样安排。
“女孩儿怎么了?我不是小孩子!”
倔强的女孩儿再度反驳,随即像决定人生大事般,撂下一句狠话后离开。
“就这么定了。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我不去姬鹏。”
“哎,你干什么去?”妻子慌忙起身。
“不用你管,我知道该找谁。”
本该充满温情的告别家宴,不欢而散。
。。。。。。
。。。。。。
入夜,天门市外,一列由重型卡车组成车队正在装运货物,吊机将一个个巨大的金属构件送上车,随后便有人忙碌着捆绑,固定,再用帆布蒙住。
负责审查的军官前后巡视,身边跟着货物的主人,另外和几名闲杂人等。大雨倾盆兼有狂风,雨衣的作用微乎其微,一帮人个个被淋透,很是辛苦。
“不对,怎么全都是机甲部件?而且都出自联邦?”
前后看过,审查的军官深深皱眉,心里生出怀疑。
“是废品。”
身为货主,何老板赶紧纠正,“不信您瞧,都生锈了。”
亲手拉开一块帆布,里面的货物一望可知,是极其珍贵的机甲引擎。不过它的样子可不好看,锈迹斑斑,一些地方还有变形。
这样的引擎若用在机甲身上,机师不被活活气死才怪。
“水里淘出来的东西,没用了。”何老板一边解释一边叹气,仿佛这些不是他要运出去倒卖的货物,而是一堆累赘和负担。
“你看看,这还能用吗?”
说着再扯开一块,里面放的机甲外挂武器与装甲,何老板指着一把长刀。
“我家菜刀都比它锋利。”
这句话无疑有些夸张,但也道出部分实情,眼前的这些机甲部件出自寻宝人之手。他们找到很多机甲,其中既有帝国品牌,也有联邦制造,通常情况下,他们会拆出认为有价值的部分带回来,经过鉴定,能用的部件送到前线,其余找个地方堆放。现如今,大多数留在辅军驻地仓库,说成是帝国提供的军需。
“既然是废品,为什么花这么大力气?”审查军官问道。
接下这个差事,他心里一直存在疑问,一方面,上方叮嘱他把握分寸,能放水就放水,规矩别扣太严。另一方面,又有人提醒他仔细观察,别被这个奸猾的老板蒙混过关。
也就是说,这批货物可能有问题。
“生意嘛,有钱赚就做。”
何老板掏出香烟,没等递过去就被雨水淋湿,干脆扔到一边。
“在这里没用,别处还能拿来当宝贝。我要送去的地方,你知道的,朗越边境,和安港。”
“卖给星盗?”审查军官微微动容,目光变得锐利。
“别说破啊。”何老板并不在乎,嗨嗨地笑着:“生意而已,请高抬贵手。”
审查的军官沉着脸想了想,一时拿不定注意。
倒卖军需给星盗,明面上讲,在全世界都不被允许。然而这里的情况特殊,对方是特殊的人,上方还有特殊关照,自己接到这个倒霉差事,究竟该怎么办?
犹豫的时候,旁边、还有车上,几双凌厉目光悄悄盯着他,其中一个巨熊般的身影,正用探视的眼神看着某人。
军官没注意到的事情,何老板注意到了,赶紧掏出一包东西,悄悄塞给审查军官。
“我有批文,山本司令官亲自批复。”
“呃。。。。。。这样的话。。。。。。”
批文的确有,但不是包里的东西,审查军官料想何老板不敢诓骗,掂量一番,挥了挥手。
“继续装车吧。”
说着转过身,他回到自己的车子上下令回城,同时在心里暗暗想着,这件事还是要做一番汇报。
“谢了!”
何老板抱拳,擦一把头上的雨水和汗水,走到暗处的某个人身边。
“这里好了,后面靠你们自己。。。。。。干什么呢?”
“有麻烦了。”被问道的人淡淡回答。
“什么麻烦?”
何老板吃了一惊。随后他看到一个人的脸,吓了一跳。
“你的天!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当兵。”大雨中,女孩儿微微颤抖,不知因为寒冷还是兴奋。
“谁带你来的?”
“是我。”陈先苦笑着回答。
。。。。。。
。。。。。。
第三一六章:扇翅膀的蝴蝶()
陈先从来没想过,他会被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儿识破。
他被国安局精心培养,跟随那个胖子学习八年,期间接触过这个世界最厉害的杀手,和一群最危险的孩子。陈先去过星盗世界,与最狡诈、最凶残的人有过切磋。这样的经历,是头猪也能进化成狐狸,何况他原本就很出色。
特种兵训练有个科目里叫“三十米隐身”,陈先的潜伏特征与之颇有相似之处,他在天门既没有混到风生水起,也非默默无闻,他总是在别人眼里留下正常印象,不知不觉间将其忽略。
同一批审查目标,陈先总是第一个被排除。
小晴是怎么识破的呢?陈先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他与洪喜平有过接触,也曾经在其家人面前出现,但不可能留下破绽。
“直觉。”少女骄傲说道。
这样的回答令陈先无言以对,获知来意后更加目瞪口呆。小晴告诉他,自己已经和家族决裂,决心要加入抵抗军,因此需要他这个联邦间谍引路。听完她的话,陈先的第一反应是是把她绑起来还给洪喜平,还是应该杀人灭口。
结果两样都没做,陈先只能在心里大骂洪喜平教子无方,劝说小晴回心转意。
女孩儿的倔强超乎想象,陈先连这都没能做到。
“我不会威胁你,更不会告密。我也不会回家,不去姬鹏。”
“那你到底想干吗?”
“带我去找负责人,我自己和他说。”
“什么负责人?”
“最近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进城,里面肯定有联邦军人。别否认,你们肯定在策划什么,肯定有个负责的人。你只要带我去见他,咱们就算两清。”
谈到这里,陈先开始认真打量小晴。凭借多年经验,他断定这个女孩是做谍报的天才,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敏锐与直觉与天生的洞察力。让他不太明白的是,自己什么时候欠的人情。
当一个女孩子深夜离开家人,冒着大雨,千辛万苦找到目标,发誓要为理想奋斗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欠她两斗米。。。。。。这是天经地义,没有道理可讲。
联邦最出色的间谍没学过这些,在一番激烈交锋无果之后,气急败坏、也可以说走投无路的陈先做出一个比女孩离家出走更荒唐的决定。
他带小晴找牛犇,坚决、果断地甩锅。
“他是你要见的负责人,拥有生杀大权,至高无上。”
这样介绍完牛犇,陈先回头再对牛犇说:“洪喜平的孙女洪雅晴,找你是想报名参军。”
牛犇一头雾水,不知道陈先搞什么名堂。
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场合?怎么能被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儿看到!尤其她还是洪喜平的家人,其身份注定会被帝国严密监控。
“没有尾巴,这点我可以保证。”陈先连忙说道,一边用最简短的语言将原委解释给牛犇听。
牛犇依然莫名其妙,不理解陈先怎么会犯这种错。在他沉默时,小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这位负责人,认真分辨真伪。
样子不咋地,神情气度一般,唯一值得称道的是站姿,极为独特。大雨中,一般人都得缩头缩脑,需要刻意才能站得直。但这位“负责人”的身上看不到刻意,落雨世界像个木塞,他是一人高的钉子,行走时带动木塞向前平推。
这是小晴的第一印象,依据来自直觉。
有点深藏不露的意思。
女孩儿心里暗暗想着,摆正姿态说道:“我知道,您一定觉得我在胡闹,三分钟热情,等见到血就会后悔,遇着尸体会害怕,拿枪的时候手会发软。”
牛犇静静地看着小晴,没有回应她的话。
纵然是夏天,雨夜在野外也不好受。城里城外奔波半宿,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衣衫湿透,嘴唇发青,身体绷紧。。。。。。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避免被当成软弱。
“请相信我,你担心的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没有被立即回绝,小晴把这当成良好的开始,眼神变得明亮。
“我会成为最出色的战士。”
铿锵有力的誓言未能换来想要的结果,“负责人”目光平淡,表情如雕像一般冷漠。
“你要生病了。”
看似关心的话,传递的信息是毫无余地的拒绝,小晴发现自己积攒多时、甚至可以说是多年的勇气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击溃。
“我。。。。。。我需要训练!”
声音拔高,受伤的少女临近失控。偏偏这时候,何老板跑来撞破场面,他认识小晴,并因此受到更多惊吓。
“你怎么来了?”
“我来参军。”女孩儿发现转机,很兴奋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而且有大计划。”
“你弄错了。”何老板眨着眼:“是我私下做点生意。。。。。。”
“还想骗我。”小晴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陈先都和我说了。”
几双眼睛同时投向陈先。
“我什么都没说。”陈先赶紧分辨。
“刚刚你还在说。”小晴坚定的神情道:“这个计划叫着。。。。。。炮打司令部!嗯,对对对,就是要炸掉司令部。”
这都什么跟什么?
周围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里的人每一个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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