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十五岁那年，遇到了宁奕辰。
他从未见过比宁奕辰更霁月风清的人，每一寸眉眼都温柔的过分，对他这个捡来的小乞丐，也温柔的过分。
犹记得，自己拿筷子的姿势，也是他手把手教的。他没有忘记，宁奕辰身后那群人震惊奇怪的眼神……大抵他们都在想，主子怎么可以纡尊降贵教一个乞丐这些东西吧。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当初自己碰宁奕辰的时候，裴洵都会想，自己的行为是否会亵渎到他，那样宛如神砥的一个人，怎么可以伸出那么漂亮白皙的手去牵他那只脏兮兮的手，还能保持着清风月明一般的笑意。
思及此，裴洵再一次怔住，身子不免也僵硬了几分。
他竟被原主的情绪和记忆影响的这么深了吗？
裴洵抬手，忍不住捏捏眉心，一副疲倦之态，然而他只是有些苦恼。
身侧，卫及年却是忽然出声，语气里带了几分极易察觉的歉意：“裴洵，你怎么了？是没休息好吗？我昨晚并没有压到你吧？我记得自己睡姿……还行。”
对面，叶欣然一口汤冷不防地喷了出来，好在她喷之前，转了个方向，这才免了一桌菜遭殃。
蔺中客淡定的从袖中抽出手帕，递给叶欣然，“擦擦。”
卫及年一脸茫然地看着叶欣然，“我说错什么了吗？”
裴洵扶额，嘴角微勾，忍着笑。
“丞相，卫将军，我们吃饱了，先去庭院里走走，二位慢用。”蔺中客说着，起身，牵着叶欣然迅速离开膳厅。
裴洵用膳时，身边本就不喜下人伺候，等蔺中客和叶欣然走后，膳厅里就只剩他和卫及年二人了。
没能从叶欣然那边得到答案，卫将军在求知欲的驱使下，又问了一遍裴洵同样的问题。
裴洵并没有告诉卫及年，除了柳余，没有人知道他们昨夜睡的同一张床。
所以卫及年说这话的时候，委实令人浮想联翩。
“将军知道我为何到了这个年纪还未娶妻吗？”裴洵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神态稍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你今年二十？”卫及年陷入思索：不错，像丞相这么大的男子，大多都早已成家，最小的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他还记得，曾经陛下有要给丞相赐婚，但是被丞相拒绝了。
想了一会，卫及年抬头，说出自己的答案：“是因为……未有心仪的女子，所以不愿成婚吗？”
裴洵摇摇头。
卫及年一双期待答案的眸子望了过来。
裴洵注视着他，缓缓道：“因为我喜欢男子。所以才会在大殿上，公然拒绝陛下赐婚，才会这么多年，都没给丞相府找一位当家主母。世人对有龙阳之好的人偏见极大，甚至是非常不齿，我就算想找个男子相伴，也不敢直接公告天下呀。况且，我这么个恶名远扬的人，谁会愿意和我相伴一生呢？就算有人贪图我这副皮囊，或者又因为贪图丞相府的钱财而来，但那些，都不是真心的。”
青衣男子嘴角微扬，旋即勾出一抹散漫的笑，“叶姑娘他们大概是怕我昨夜对你做了些什么。卫将军，害怕吗？”
第115章 将军可撩否（21）（）
沉默良久，卫及年方才接下裴洵的话，“有一日我进宫，见你与陛下……状若亲密，隐约间，听到陛下让你同他一起。”
“原是你喜欢男子，我还以为……你为了丞相之位，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卫及年说这话时，裴洵眼中不禁闪过几分错愕与了然，“也是因为这事，我一直对你有偏见。”
“嚓。”
是衣袍被用力扯开的声音。
“丞相，你这是……作何？”
卫及年猛地起身，脸上微惊。
一抹黯然在青年眼底掠过，不过半息，如玉的面容随即浮上几分漫不经心的笑，声色清冷，听不出丝毫喜怒，“看着我。”
不知是因为其他缘故，还是因为被裴洵不容置疑的目光望着，卫及年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青年紧实的胸膛上，漂亮修长的手指轻划过那道极长且狰狞的伤疤，在这具如玉的肌肤上竟显得万分突兀，让人惊心：“我喜欢男人，不代表我饥渴到谁都可以。陛下想碰我，可惜，我拒绝了陛下，并且用匕首伤了自己……”
青年说着，缓缓垂眸，很快，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卫及年，你可曾想到，你心目中完美如斯的陛下，也会有这么不堪的一面。”
“为什么不离开？”卫及年不明白，他如此讨厌陛下，为何还要留下，“你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离开朝堂？你现在家财万贯，完全不用愁后半辈子的生活。”
裴洵定定地望着他，“三年前临川水患，是我治好的。两年前北方暴雪压城，千万难民，也是我处理好的，之后国库亏空，我捐出了丞相府的万贯家财，遣散了不少家仆。”
“遣散家仆？不是因为你虐待……”卫及年说到此，突然顿住。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有可能为虚。”拢了拢衣裳，修长的手一点一点的穿好，动作优雅至极。青年勾唇淡笑，“我的恶名，是陛下想要的。”
“你问我为什么不离开，卫及年，你从小就衣食无忧，怎么能体会到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窘境……况且！”一声冷笑从青年唇边溢出，“我一走，定是陛下无穷无尽的追杀，他怎么容许一个大胆拒绝他的人存活在这世间？只有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只有为他所用，他才会稍稍宽容些罢。”
“当然还有一点，是我确有将相之才。斩之可惜，放之徒留后患，唯有，困于皇城之下，他才安心。”
听到裴洵这番无所顾忌，毫无隐瞒的话语，卫及年不由心惊，他们并非推心置腹的好友，为何……“你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告诉陛下吗？”
“无妨。”冷淡的面容缓缓轻舒，旋即染出一抹惊为天人的笑，“你要说便说，我不阻止。对了，卫将军，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出手救你吗？”
放在身侧的手不由颤了颤，一向心思如明镜的卫及年，冷不防听到这些，脑子还是有些懵的，不过，总算听到了与他有关的事，“为何救我？你我此前，可是水火不容。”
“你可能忘了……我十岁那年，你帮了我。”淡漠的眸子镀上一层怀念之色，望着卫及年一副深思而又茫然的模样，青年语气幽然道：“你少时，在平宁郡城帮了一名小乞丐。虽然你可能没有印象，虽然我也是近日才想起这事，但这份恩情，无论如何，我都要报答。”
第116章 将军可撩否（22）（）
“平宁郡城……十年前吗？”这一刻，卫及年陷入了回忆，过了半晌，他抬起头，目光有些难以言喻，“抱歉，那时候因为武功没练好，我的师父让我每天做十件好事当做惩罚。所以，那时候我可能……帮的人太多了，记不清。”
随之，卫及年又补一句，“而且，那时候被师父打的全身上下都是伤，包扎的跟个粽子似的，应该没人能认出我来啊。”
裴洵：……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穿的那么骚气吗！
“那时候我真的只是因为输给了师父，连续半个月，每天都做十件好事。后来发现帮助小乞丐，给他们钱是最方便的好事，所以……”卫及年顿了顿，说道，“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我都不记得了。”
裴洵：……扎心了老铁。
还好原主当时没有想起来，还好现在站在卫及年眼前的是这个裴洵，不是原主。否则，以原主的性格，应该会用各种办法‘报复’卫及年的吧。
“那就跳过这个话题。”裴洵气的不想保持脸上的微笑了，“我救你这事儿，将军日后记得报答我。”
“不。”卫及年一脸义正言辞，“你既提起了小时候这事，那是要算数的，我们现在，扯平。”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两人都没再出声说话。
最终，卫及年还是没问出那句话：丞相恨陛下吗？
*
早膳结束后，卫及年散了会步，下人送他回房休息。
裴洵和蔺中客在书房里聊了很久，从日上三竿到晚云渐收，若非叶欣然进去，两人怕是还停不下来。
叶欣然本来是陪在蔺中客身边的，可自家先生和裴洵聊的都是军政之事，她委实提不起半点兴趣，便出去找东西玩，最后的最后，将目标转向卫及年。
在裴洵的卧寝，和卫及年下棋，输的人……
喝醋！
裴洵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想到自己的房间醋味浓烈，他就难受的想吐。
蔺中客收起那些做了标记的地图和书籍，望着叶欣然，不由皱起好看的眉：“你身上怎么有醋味？”
“嘻嘻。”叶欣然眨了眨眼，将事情的经过一一告诉他，“是这样的……”
“所以，卫及年一直输？”一滴冷汗从蔺中客后脑勺滑下，他脑补了一下画面，以及裴洵发怒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真是有趣。”
*
“你们，把我的卧寝重新清洗一遍。”裴洵皱着眉，语气不悦地吩咐下人。
“是，大人！”下人们连忙将每一扇窗都打开透气，开始打扫清洗卧寝。
裴洵走到门口，扫了一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的将军大人，嘴角一勾，冷笑：“你，跟我来！”
“……哦。”
卫及年乖乖地跟在裴洵身后，这事是他的错，丞相对自己生气是应该的。
迎面扑来的醋味没把裴洵熏晕，双眸怒沉：“不许说话！”
卫及年刚想说嗯，看到裴洵投来的冷目，猛地顿住，陡然抬起手捂住唇，重重的点了两下脑袋。
裴洵转身，朝后山浴池阔步而去，卫及年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保持着相同的距离。还想问裴洵去哪，可一看到他怒气冲冲的背影，瞬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做错事的人，可不敢那么理直气壮。
第117章 将军可撩否（23）（）
因着裴洵沉怒的面容，还有那位全身上下充斥着醋味的将军大人，这一路上，所有家仆都是恨不得离的十米之远。
卫及年捂着唇，声音低低的：“叶姑娘说我伤势未愈，便不让我喝酒，是以我们才将下棋输者的惩罚改为喝醋。丞、裴洵，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的卧寝弄的全是醋味的，对不起……”
“我没想到自己棋艺如此差，竟会每局都输。”
听着后边人的念念有词，裴洵瞬间有些哭笑不得，心头的怒意也随之消散不少。
这般模样，他怎么舍得责备。
然而，他转头之际，却还是板着一张脸，冷声道：“不允许有下次。”
“至于棋艺，你待在丞相府这几日，由我教你。我寻思着，我这般聪明，定能把你教成高手，到那时，你再与叶姑娘切磋切磋，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卫及年不解：“……你聪明，跟把我教成高手，是有直接关系吗？”如果他是个非常愚笨的人呢。
“名师出高徒，听过没？”裴洵说完这句话，眯着眼，冷淡地扫了一眼卫及年，转身离开。
卫及年盯着青年的背影，茫然的眸子里溢出几分怪异之色。
如果没看错，丞相最后那两个没说出声的字是……笨蛋？
他堂堂大将军，抓过多少内奸，深入多少次敌营，不要以为他看不懂唇形！
裴洵，本将军一点也不笨！
虽然如此……
卫及年的两条腿还是跟着裴洵走了。
*
后山天然浴池。
浴池是圆状的，最里面由天然山石挡住，辟出独立的空间，而圆池一侧，堆砌着造型别致的假山，以此遮挡外界的视线，另一侧则放置着屏风和一道极高的烛台，灯火摇曳，池中冒出袅袅如烟的热雾，被镀上一层极暖的光。
天然浴池的另一边，正是内室‘野临居’，是平日里裴洵沐浴后歇息的地方。
此刻裴洵正站在浴池边上，听到身后脚步声缓缓停下，方才出声，“把衣服脱了进去洗洗，我去拿点药材，你……泡个药浴吧。”
“你，应该不泡吧？”因为捂着唇的缘故，卫及年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但细听下，携了几分戒备警惕。
他可没忘记丞相大人喜欢男子，现在……真不能心无旁骛地再和他如此相处了。
裴洵扯了扯嘴角，“我可不喜欢药的味道，我去旁边的内室休息，你自己泡着。”
他再急，也不会在此刻对卫及年下手，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等裴洵将调好的药材放进浴池，与池水糅杂在一起之后，方才去解腰间的带子，只是手刚碰到衣服，便顿住，“你怎么还不走？”
青年缓缓走到他身前，“替你拆这些纱布……你一只手，怕是有些困难。”说着，便动手去解缠在一起的白布条，神色清冷却是专注，半息后，又出声道：“这些药都是对你伤势有益的，务必要泡上半个时辰。”
“嗯。”
卫及年偏过头，脸有些发热的同时，身体都是僵硬的。
为什么感觉好紧张！
如果裴洵没告诉自己他喜欢男子就好了……
他的紧张感还未褪去，便又听到裴洵清冷的声线在耳边响起：“半个时辰后，你穿好里衣，唤我出来，我替你穿外袍，再涂药，缠上纱布。”
第118章 将军可撩否（24）（）
“丞、丞相，你对我这么好，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卫及年背对着裴洵，身体一僵，“我可告诉你，我只喜欢女子。”
裴洵替他拆完最后一条纱布，冷不防听到卫及年这句话，额头青筋暴跳，抬腿，对着某人的屁股就是一踹。
“哗――”
落水声，倍儿响。
掉下去之前，卫及年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东西，最近的东西怕是裴洵了，随着卫及年落水的声音响起，裴洵也掉了进去。
药香味充斥在鼻间，让裴洵想起第一个世界的顾清泽，鬼使神差地抓住卫及年的手腕，微微使力一扯，便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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