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坦德拉再次看到了那双令人心悸的“黑白双瞳”。
“想走么?我的大人!”埃什坎特用唇语跨过遥远的距离,对坦德拉说道。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快走!这是陷阱!”坦德拉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声吼道,一把抽出了身后的巨剑。
索维兰、老肖恩、托马斯、库尔、特蕾莎、甚至还有微笑着向熟人打着招呼的凯雷尼,所有人都愣住了,似乎还在分辨着坦德拉到底在说些什么,或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远处,穆里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几乎是一瞬间,芬里斯伯爵在变幻的脸色中向着卫兵们大声吼道:“给我抓住他们!给我抓住这些冒充王储的混蛋!”
话音刚落,伯爵亲卫队中的奥布里抽出长剑冲出了人群。“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城门给我关上!所有人!立刻给我抓住他们!”
原本站在红毯尽头的贵族们乱作一团,谁也不清楚好好的一场迎接仪式怎么瞬间变成了抓捕嫌犯的战场,更夸张的是,在场的众人,除了穆里希之外,根本没人见过王储长什么样子。与慌乱异常的贵族老爷不同,夜莺城的守备军还有穆里希的亲卫们并不需要考虑这些,服从命令是他们的天职,更何况抓捕的命令来自于西境行省“名义上的男主人”。
数百名卫兵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一起向索维兰等人涌了过去,围观的平民们哭嚎着四散奔逃,想要躲避开将要降临的兵锋。
“都给我住手!你疯了吗!穆里希!”特蕾莎拽住暴躁的战马,大声怒喝道,双眼中喷射出滚滚怒火。
穆里希微眯着眼睛,有些事情只要做了,就没有办法回头,更何况,他还是西境行省的伯爵。“给我把特蕾莎小姐控制住,她需要冷静一下!”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向了索维兰。
另一边,坦德拉已经调转马头,向着城门的方向赶了过去,如果城门被关上,后果将不堪设想。“托马斯,库尔!快把城门占住!快!”说着一剑缴飞了几柄刺向自己的长矛。
老肖恩则奋力撞开了旁边围上来的几名城门守卫。“快走!还等什么呢!”他回头向索维兰和佩斯林大声喊道。
“快!快!”凯雷尼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用手中的武器逼开了几名卫兵。他知道,从穆里希嘴里喊出抓捕命令的瞬间,不单是索维兰他们,恐怕整个夜莺城,甚至西境行省都要乱了。可是谁都可以走,但是他决不能走,他要留下陪着特蕾莎,不管将要发生什么,他都必须留下。“快走,维兰!逃出去!快!”
事态已经紧迫到来不及多想的地步,人潮一般的卫兵疯狂地向自己涌了过来,索维兰调转马头,立刻向着门洞冲了过去。密密麻麻的城门卫兵正扑在大门上,用力拉动着想要将它重新关上,首先赶到的托马斯和库尔在马背上拼命挥砍着长剑,死死卡住了渐渐合拢的缝隙。
混乱的城门处,马利克看到了马背上疾驰过来的男人,还有那把乌黑的巨剑。“拦住他,拦住他我就能一步高升!”疯狂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炸响,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卫队长抽出长剑,嘶吼着冲了上去。虚无缥缈的“大人物”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机会,只要能抓住机会,夜莺城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就能让自己离开守门的泥沼!
老肖恩和坦德拉在前面开道,索维兰和佩斯林紧紧跟在后面。一个突然蹦出的人影挡住了坦德拉的去路,他还记得,这是进城时偷偷看向众人的卫队长。“滚开!”坦德拉怒喝一声,策马挥剑从对方的身旁掠了过去。
甲胄破碎的闷响伴随着冲天而起的血浆在空中炸散,马利克没能发出一丝声响,便被巨力卷了起来,重重地撞倒了一片卫兵,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城门处的托马斯已经无力再继续战斗,本来就受伤极重的他被库尔和凯雷尼直接推到了门外,而他们两个还在和无休无止的卫兵厮杀着。“轰”的一声响过,老肖恩和坦德拉驾着战马直接将几名卫兵从越来越窄的门缝中撞了出来。“快!维兰!快!”老肖恩回过头,向着里面大声喊道。
“该死!”索维兰不停挥舞着长剑,砍倒了一名又一名想要拦住自己的卫兵,原本跟在特蕾莎身后的他,反而成了距离城门最远的人。双脚不停磕打着马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远处渐渐关上的城门仿佛就在眼前,似乎下一刻就能冲出去,逃出生天。
就在这时,前方模糊的身影突然急停下来,一抹冰冷的光弧飞速抹向了战马的前腿。没等索维兰反应过来,伴随着一声战马的嘶鸣,他的身体忽然一沉,摔向了地面。门外的坦德拉和老肖恩等人愣住了,仿佛看到了最为震惊,最为恐怖的一幕,库尔甚至直接停住了动作,任由一柄长矛划破了自己的肩膀。
“不!不!……”坦德拉大声嘶吼着,将手臂伸向了城门最后的缝隙中,老肖恩和托马斯强忍着泪水,将库尔从里面拽了出来。城门外的光明从天顶洒下,透过狭窄的缝隙,留在众人眼中的只有狰狞的卫兵,雪白的矛头,跌在地上的索维兰,还有背对他们的,那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索维兰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一脚踏在了胸口上,但是真正放他放弃抵抗的并不是抵住喉咙的剑尖儿,而是长剑主人的声音。“意外么?其实你不该意外!……”逆光中,佩斯林的身影一片黑暗,那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他的头发照下来,让索维兰的脸色从未如此苍白。
“嘭”的一声,城门重新关上了,仿佛隔绝掉的不止是生的希望,还有许多人心中,那一丝所剩无几的光明。
第四十六章 懦夫()
“你给我让开!”特蕾莎站在公爵府的前厅,向拦在她面前的凯雷尼大声咆哮着,就像一头发了狂的雌狮。愤怒的火焰将她的身体烧得微微发抖,褪尽了血色的脸颊上一双冰冷得令人心悸的眼睛放射出噬人的光芒。
她的亲卫们已经被守备军集体缴下武器,控制在了守备军营,那场刚刚结束的骚乱就发生在她的眼前,她甚至看到了心爱的弟弟,索维兰被佩斯林击倒在地,最后让一群卫兵押走的场景。可是她却没有一点办法,因为数十名卫兵将她团团围住,将她彻底变成了这场悲剧的局外人。
城门处一片狼藉,只剩下被踩碎的花瓣,布满脚印的红毯,还有顺着砖缝流淌的血渍。夜莺城的贵族们早已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总会有人收拾残局的,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他们操心。佩斯林还有奥布里则像鬼魅一样趁着乱局消失无踪,穆里希则第一时间离开了现场,赶往了公爵府,他要面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特蕾莎在一切过去之后愤怒地推开了包围她的卫兵,紧跟着穆里希的步伐追向了公爵府,而城门处的凯雷尼同样如此,不过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未婚妻。事实上,这些卫兵没有人会真的对夜莺城的大小姐还有她的未婚夫动手,既然骚乱已经结束了,“控制”自然也就解除了。
“冷静!瑞莎!……”凯雷尼表情痛苦地说道,他的腿伤距离痊愈还差得很远很远,刚刚那场激战重新将他的伤口扯开了,此时正发出阵阵的剧痛。“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维兰已经被抓起来了,你现在就算找到穆里希又能怎么样?杀了他么?无论如何,他始终都是你的父亲啊!”凯雷尼看着特蕾莎的眼睛劝道:“请相信公爵大人,这件事远没有到达无法挽回的地步!”
特蕾莎的目光闪烁着,晶亮的贝齿咬住下唇。“他,不是我的父亲!”说着绕过凯雷尼,大步走向后面的公爵寝宫。
仿佛是感到了公爵府中压抑的气氛,所有奴仆都小心地躲藏起自己的身影,空荡荡的寝宫中竟然没有一丝人影,甚至连卫兵都退了出去。模糊的争吵声在特蕾莎的耳朵中越来越清晰,直到来到尤朵拉的卧室外面,特蕾莎终于听清了来自她母亲的声音。
没等特蕾莎推门进去,后面的凯雷尼便将她悄悄拦住了。特蕾莎回过头,看到她的未婚夫缓缓地摇了摇头,于是犹豫了一下,和凯雷尼一起退到了一边,这样的场合的确不适合他们二人直接闯进去。
跟外面死寂一般的气氛不同,西境公爵尤朵拉的怒火正在席卷着眼前的一切,这座装饰华贵的卧室仿佛就要燃烧起来一般。“你怎么敢!穆里希!你怎么敢囚禁我的索维兰!”尤朵拉的声音高亢锋利,蔓延着无法熄灭的怒火。
她的胸膛起伏着,一身艾绿色的束腰长裙衬托出饱满高挑的身段,乌黑微曲的长发在她晶莹白皙脸颊边垂下,即便疾病让她的肤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但是没人能够否认,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美人。如果说特蕾莎的美丽中夹杂着一丝生性难驯的狂野,那么她的母亲,则是美得如此精致,甚至有些令人望而却步。
可就是拥有这么一位美丽妻子的男人,却还是出轨**了,所以当初事件曝光时,很多贵族都难以置信,甚至以为这是下作的流言中伤,但后来事态的发展还是证明,有些事情无法理解,但不代表不会发生。
“回答我!”尤朵拉从书桌上抓起一只镶金茶壶,用力砸向了穆里希。
穆里希狼狈地往旁边一躲,“啪”的一声,那只尤朵拉曾经最喜欢的器具直接击在墙上,炸碎成块块晶莹的瓷片。“你要我怎么办!看在主神的份上,难道你想为了那个四处逃亡的‘王储’,将整个西境行省绑到战车上,撞向奥勒姆王国么?!”穆里希大声辩解道,“你疯了么?!尤朵拉!看看你的对手是谁!那是整个王国的力量啊!这场战争毫无悬念,只有死路一条!你懂么!死路一条!”
“你在说什么!那个孩子是索维兰!艾登和埃芙蕾的独子,我们的亲外甥啊!”尤朵拉的泪水溢出了眼眶,她的声音甚至带着沙哑的颤音,那不是因为心痛,而是对眼前这个‘丈夫’的彻底绝望。“他才是奥勒姆王国唯一的继承人!你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么?!索维兰逃到西境行省,却被自己的亲姨夫关押起来!你都干了些什么!为了你那可笑的,一钱不值的性命,整个西境行省的尊严,都被你卑劣的行径败坏殆尽,甚至荡然无存!”
穆里希的脸色一片青白。“真正疯了的是你!为了那可笑的尊严,还有什么忠诚、正义……该死的什么都好!你就要放弃生命么!见鬼!我不会,我绝对不会!”他语无伦次地挥舞着手臂,“再说!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么?!哈,只要王储出现在西境行省,我们就必须站到王国的对立面!可是谁能想到,我们根本不承认这是真的王储!”穆里希的目光中放射出得意的神采。“看看那盛大的欢迎仪式!看看这个出其不意的办法!尤朵拉,你应该谢谢我!既保全了你身为公爵的名声,又为整个行省消弭了即将爆发的战争!”
尤朵拉嘴唇颤抖着倒退了两步,将手臂撑在身旁的长桌上,才没有让虚弱的身体倒下去。“你以为其他行省公爵们是和你一样的傻子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冷,“穆里希啊……你才是真正的傻子!你以为他们会相信你‘不承认’的鬼话么?你会再次成为王国的笑柄,再次!”
“谁管他们信不信!我们只需要一个名义!让自己脱离危险的名义!有谁在意名义的真假与否?就像西里安的‘叛国罪’一样!谁信!”穆里希尖叫道,不停用拳头击打着桌面,“而且佩斯林已经给了我承诺!王国,绝对不会与西境行省为敌!”
“啪!”尤朵拉的耳光在穆里希的脸上留下一片红印。“不要跟我提那个卑鄙的名字!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只会在角落中策划着自己的阴谋!”她指着穆里希一字一句地说道:“跟他们合作,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拖上砧板的鱼肉,任其宰割!”
穆里希抹掉了嘴角上的血迹,声音低沉无比。“可是你不能否认,就是这两个卑鄙的家伙,在王权的角力中最终获胜了……”他说,“而你口中正义的化身,一个在厄斯克山上吹着冷风,另一个成了肮脏的‘叛国者’!”
“闭嘴!”尤朵拉气到极点,又一记耳光抽了过去,不过这次却被穆里希捉住了手腕。“把你的脏手拿开!”女公爵挣扎着说道,一双眼睛愤怒地盯住对方的面孔,“立刻将索维兰给我放了,然后滚回你的芬里斯堡!不然我会以行省公爵的名义,下发政令!”
穆里希表情狰狞地甩开尤朵拉的手腕。“下发政令!见鬼!整个西境行省,除了你好女婿的利斯特家族,那个该死的红堡伯爵领之外,谁会和你一起跳进战争的火坑!还有谁!”他大声叫道,“看在主神的份上!你要我怎么办!当着那些刚刚目睹我抓人的贵族的面,转身放人?!我是芬里斯伯爵,你的丈夫!我的体面在哪里!”
尤朵拉笑了,笑得有些刺眼。“你的体面?这个高贵的字眼,早在数十年前,你拥入那个女人的怀抱时,便彻底消失了!”她的声音冷酷无比,“离开夜莺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你这个胆小的懦夫!”
“闭嘴!我不是懦夫!”被驱离公爵府长达二十余年的屈辱,被贵族们看向自己时永远流露出的轻蔑,突然在心底汇聚成一股恶毒的怨怒,穆里希大声咆哮道:“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野狗!我不是!”说着,抓起书桌上的拆信刀,刺向了尤朵拉的胸口。
鲜红的血液在空中一闪而逝,激烈的争吵声突然戛然而止,变成了最为沉默的死寂。穆里希嘴唇颤抖着看了看沾满血迹的手掌,又看了看胸前慢慢晕染出一片血色的妻子,仿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尤朵拉的身体靠着长桌缓缓瘫倒下去,将桌上的饰物摆件全都带到了地上。
“不……不……”穆里希失魂落魄地摇着头,茫然的双眼仿佛已经失去了焦点,他快速向后急退了数步,竟然将自己绊倒在地。“不……我不想……我不……”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去,充满恐惧的眼睛却无法离开那柄齐根没入的拆信刀。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