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脸上闪过了一丝彻底的绝望,他知道,等待着他的审判,就要来到了。
随着一阵缓慢的脚步声,骑兵纷纷在马背上躬身行礼,同时在来路的方向让开了一道缺口。在众人的注视下,索维兰和坦德拉等人走了进来,行动稍显不便的凯雷尼则和特蕾莎点了点头,站到了一旁。
与其他人直白的表情不同,索维兰等人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神色。对于托马斯和库尔来说,瘫坐在地上的人曾是他们的兄长,对于索维兰和佩斯林来说,他是他们的朋友,对于老肖恩来说,他是他的学生。而这里面最痛苦的则是坦德拉,对他来说,贝特马无异于自己孩子。
无人能够描述出坦德拉现在心里的痛苦,即便是在此时此刻,他的愤怒早已被如潮的苦涩所淹没。贝特马哭了,看着那个熟悉无比的身影,两行不知是因为畏惧还是悔恨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流出。“大人……”他的嘴巴微张着,沙哑异常地挤出一个曾经最为熟悉的字眼。
“闭嘴!站起来!……”坦德拉大声打断了他,他的眼圈一片血红,干裂的嘴唇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面对自己犯下的罪恶,与必须承受的审判!”他的声音仿佛在嘶吼,像是对一个犯下滔天大罪,却仍然是自己的孩子的嘶吼。
“不!我想要活命有什么错!难道这也有错么?!……”泪水、鼻涕,满布在贝特马的脸上,“我不想失去来之不易的一切……我不想自己的生命绑在别人的战车上,越跑越远,越来越快,最后粉身碎骨啊!……”他用力捶打着地面,“呜呜呜……难道这也有错么?!有错吗?!”
坦德拉艰难地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溢出了他的眼角,索维兰拎着长剑走了上去,他的脚步从未如此沉重。“你没错,贝特马……”他轻轻摇了摇头,“但是没人逼你选择站在哪边……也没人逼你选择是否出卖我们……没有人限制你的选择,所有结果,都是你自己选出来的,不是么……”
贝特马看着索维兰手中的长剑,表情惊恐地疯狂摇着头。“不……殿下!我不想死,放过我,殿下……”他大声哀求道,“放过我……对主神起誓,我会离开奥勒姆,永远离开……放过我……”
索维兰艰难地摇了摇头。“当可怜的米尔扎战死在库吉尔镇时,今天的结局便早已注定……”他说,“你早已让我别无选择……”
“不,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不该是这样!……”贝特马仿佛发疯了一般不停重复着嘴中的话语,突然,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噬人的狰狞,“怪你!都怪你这个早该死掉的王储!不然事情绝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绝不会!”说着,贝特马从地上冲了起来,右手从靴子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扑向了索维兰。
众人猛地一惊,索维兰稍稍后退,躲过了贝特马的攻击,手中的长剑忽然划出一道明亮的光弧,在贝特马的喉咙上一闪而逝。短短的一瞬之后,索维兰有些疲惫地向后倒退了两步,而贝特马却还站在那里。
“呲……”就像无声的空气中突然响起的哨音,一道血箭从贝特马的脖颈间喷了出来,贝特马死死捂住了伤口,可是乌色的血浆还是从指缝间涌出,染红了他的前襟。“不……不……不……”他嘴巴不停开阖着声音破碎不堪,失去力量的身体跪到了地上,“不……我的……我的命运……不该……不该……如此……”说着,慢慢倒了下去,望向众人的眼中写满了痛苦与不甘。
托马斯和库尔微微低下了头,老肖恩默默站到了坦德拉的身旁,而索维兰,他已经累极了,塞满了苦涩的心里没有一丝复仇后的快乐,手中的长剑异常沉重,仿佛已经无法握在手中。望着倒在落叶中的贝特马,索维兰发现有些东西,已经变了,自己再也不是曾经天真快乐的自己,而对方,也不再是那个印象中的对方。
都去哪了?索维兰在心底问着,却没人能给他答案,提着长剑的背影有些落寞的单薄与孤单,佩斯林走了过来,用手掌重重按住了他的肩膀。
特蕾莎有些心疼地看着索维兰的背影。“走吧,让我们离开这里。”她说。
众人无声地点了点头,从骑兵手中接过战马的缰绳,稍作停留,便跟随着特蕾莎向着密林深处走了进去。坦德拉缀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回头看了一眼落叶中蜷缩的身体,最后一眼。
天边的夕阳带走了云端上最后一抹光亮,林间的黑暗终于吞噬掉所有的光明,似乎同时吞噬掉了人心。被杀戮扰乱了的山林重新恢复往日的宁静,月亮慢慢升起,流泻的月光透过树木的枝叶,映照着这片死亡的战地,映照着处处凝固了的血迹,还有那些散落林间的,早已失去生命的尸体。
腥咸的血腥味在林中飘荡着,久久不肯散去,一双双幽冷的眼睛伴随着低沉的咆哮,出现在这片生死场的四周,那是闻着死亡而来的野兽。它们在试探着,想要一拥而上,占有这不知何人送上的美餐。
厚厚的落叶堆中,忽然挣扎着站起一道人影,他佝偻着身躯,就像林中突然出现的恶灵。他将手伸进了左胸处的衣饰中,再拿出时,白皙的手掌已经被鲜血彻底覆盖,随后,他用手中的断剑直接将嵌在胸口上的羽箭齐根斩断,最后将断剑丢到了一旁。
步履蹒跚地向前挪去,他在一截残破的尸体面前停住了脚步。“奥祖尔……我忠诚的奥祖尔……”他俯下身,将尸体兀自圆睁的眼睛轻轻合上。随后,一段无比狰狞的声音,从他的嗓子里挤了出来,甚至连远处的野兽,都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所吓退。“索维兰!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去死!……”
第四十四章 前奏()
凄凉群山的北方,层层叠叠的密林被闪烁着月光银辉的草甸远远抛在了身后,只是在远处留下了一条夜色勾勒出的浓重阴影。
这是一个深蓝色的,明亮的夜晚。璀璨的繁星如同颗颗晶莹的钻石,镶嵌在绸缎般的天幕上,她们拱卫着的银河正堆着轻薄的棉絮,散发出缕缕如梦似幻般的褶皱,向天际的远方延伸开去。
在这美丽的夜色中,整个草甸上呈现着一片深沉的静谧,但这静谧却绝不会让人感到孤单。盛开的野花散发着如蜜的馥郁,和青草的清新混合在一起,沁得人醺醺欲醉。时不时传来的一两声虫鸣,就像夜晚中万物发出的悄声絮语。还有那草甸上蜿蜒曲折的河水,承载着天上泻下的银鳞,起伏着,奏响了一曲美妙的夜歌。
河水深陷在草甸的怀抱里,就像亲密的爱人,在她的心上缓缓流淌着,冲刷出一方安静的水塘。也许神祗也不愿这方水塘如此孤独,便在岸边生出了一棵繁茂的大树,树根伸到了水中,树冠在水塘上空盖上了一层厚密的荫蔽,
又有许多黑色的藤条垂下来,随着夜风,撩拨着温柔的水面。
此时,几堆跳跃着温暖火苗的篝火点亮了岸边的空间,空气中飘荡着微弱的鼾声还有不太清晰的呓语,它们正带着疲惫不堪的旅者,沉入了甜蜜的梦乡。
其中一处篝火旁,特蕾莎正望着索维兰,直到此时,她才有时间和这个一直牵挂着的弟弟坐下来,好好聊聊天。“你变了,维兰……”她的声音中溢满了关切,柔长的睫毛似乎因为不忍,而在脸上起伏的阴影中微微抖动着。
一想到刚刚坦德拉叔叔对他们一路逃亡的简略描述,特蕾莎的心里便充满了苦涩。她心中的索维兰不是这个样子,曾经开朗阳光的少年如今坐在眼前,只剩下了浑身的伤痕,满心的疲惫,还有越发幽深疏离的眸子。
索维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讷讷地摇了摇头,露出一副并无大碍的微笑。
特蕾莎溺爱地揉了揉索维兰的头发,她不想继续这个令人伤感的话题。“坦德拉叔叔,那些刺客的身份,你们清楚么?到底是谁派来的?”她问道。
坦德拉缓缓摇了摇头,盯着篝火的目光微微有些出神。“不清楚,但是从他们的战力、装备、以及主使者秩序骑士的身份来看,已经不是私兵的范畴了,就是职业军人也不过如此。”他叹了口气,用木棍挑了挑燃烧的干柴,好让火光更明亮一些。“至于是谁派来的?说实话,其他几省的顶级贵族,那些公爵大人们,都有嫌疑……问题仅仅是,多尼斯在我们离开橡树城之后,又拉上了多少盟友而已。”
坐在旁边的老肖恩同样叹了口气。“而且他们选在西境行省进行伏击……”他环视了一眼众人继续道,“如果伏击成功,索维兰死在西境行省的消息被蓄意扩散出去的话……”老人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索维兰死在西境行省的消息被蓄意扩散出去,那么这场伏击不单单为多尼斯杀掉了碍事的王储,同时还将西境行省的斯温斯顿家族一起拉下了水。只要多尼斯愿意,他就可以打着为王储报仇的名义,随意发动王国对西境行省的战争,并趁机联合其他行省公爵,直接将西境的土地瓜分一空。
至于真相,没有人会听斯温斯顿家族的解释,有时候政治就是如此,政客们只需要冠冕堂皇的名义,而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真相。就好像西里安的“叛国罪”一样,没人相信这位伟大的峻河公爵会叛国,但是,他的对手们必须需要一个名义,来宣布他的死刑。
“更可怕的是,”佩斯林咬着嘴唇,有些犹豫地继续道,“我们的行踪,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这可不是他们第一次伏击了,还记得跃角山羊旅馆的那场战斗么?”他抬头看着众人。“如果说我和索维兰前往库吉尔镇的计划并不难以揣测的话,这次我们穿过凄凉群山的路线,他们是绝无可能事先预判出来的。”
佩斯林的问题让众人更加沉默了,索维兰回头看了一眼睡在不远处的凯雷尼、托马斯、还有库尔,他们三个因为伤势较重,简单吃完晚饭后便沉沉睡去了。刚刚那场伏击现在想起来,仍然会让人心有余悸,尤其是伤势最重的托马斯,听坦德拉叔叔的判断,恐怕他以后再也不能挥舞长剑了,这他来说,将是一个多么残酷的事实。
想到这里,索维兰用力挤了一下有些发酸的双眼,他不想自己的样子被众人看到,让大家担心,尤其是在目前这个时候。无论伏击者背后站着谁,这个人都足够强大、危险、并且异常高明。
眼见众人的情绪越来越低沉,坦德拉转移话题道:“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夜莺城?”
“以我们目前的速度,大概要花费两天时间。”特蕾莎想了一下立刻说道,然后看向索维兰。“母亲大人在夜莺城一直担心着你,维兰,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恩……”索维兰轻笑了下,点了点头。
“特蕾莎,”坦德拉看了一眼老肖恩,和后者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然后斟酌着说道,“你的父亲穆里希呢?还在夜莺城的伯爵府么?”
特蕾莎的动作一顿,似乎非常不想提到这个名字。“是的,还在……”
“虽然这很唐突,但我不得不问一下,他和尤朵拉公爵大人的意见一致么?”老肖恩尽可能委婉地说道,“你知道的,这很重要。”
“放心吧,坦德拉叔叔,肖恩大人,母亲大人的意志就是西境行省的态度。”特蕾莎坚定地答道,“而且,也轮不到他说不。”说着,将几根干柴扔到了篝火中,在燃烧的木炭上撞出一蓬明亮的火星。
坦德拉和老肖恩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什么,佩斯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索维兰则低声叹了口气。
众人似乎瞬间失去了聊下去的性质,互道晚安之后,便分别钻进了自己的毛毯之中,对他们而言,到达夜莺城之前还远远算不上胜利,还有连续两天的长途跋涉等待着他们呢。索维兰躺在地上,出神地看着橘黄色的火苗,不知从何时起,安定这个字眼仿佛理他越来越远,还有特蕾莎说的那句话——你变了,维兰。
“都变了……”索维兰在心里低声重复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篝火将息的时候,进入了梦乡。
……
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同样进行着一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上西境的夜莺城,芬里斯伯爵穆里希·德维库勒正站在伯爵官邸最高点的书房中,透过窗子静静注视着这座繁华的,却好像囚笼般的城市。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了痕迹,不单单是灰白的鬓角还有眼角的皱纹,甚至裹在藏青色短衣中稍显发福的身形,都在悄悄诉说着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远近驰名的“芬里斯勇士”了。
他身后的长桌对面,一个和他的长相略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正拿着两封信件不停翻看着,紧紧皱起的眉头,似乎在诉说着信中内容的严重。这位青年名叫奥布里·德维库勒,至于身份么,就有些尴尬了,他是穆里希的私生子,而且还是众人皆知的私生子。
仿佛老套的花边新闻,当芬里斯伯爵穆里希入赘斯温斯顿家族,与西境公爵尤朵拉结婚之后,这位当年富贵多金又年轻英俊的伯爵大人并没有改掉自己沾花惹草的老毛病,或者说这就是这群贵族老爷们的天性。总之,在尤朵拉怀孕期间,他的情人便为他诞下了一名男婴,也就是后来的奥布里·德维库勒。
这样的事情当然逃不过尤朵拉的眼睛,而这场风波的结果,则是尤朵拉早产诞下了特蕾莎,她的身体状况也被彻底击垮了,甚至失去了生育能力。而穆里希呢?他的丑闻被拆碎宣扬,弄到路人皆知的地步,甚至成为了奥勒姆贵族间的笑柄。他本人则被强势的尤朵拉直接踢出城堡,只能在城区中建了座伯爵府了事。从那之后。他们两人彻底变成了名义上的夫妻关系,除了必要的政务会面之外,再无其他往来。
这样的僵局一直持续至今,所以跟在尤朵拉身旁长大的特蕾莎,对于这位深深伤害到自己母亲的男人,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好感,更不要说尊敬了。
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