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空气在这间装饰简单的房间中流淌着,只有笔尖在羊皮纸上留下的沙沙声,还有烛芯时不时爆出的轻响。男人的表情淡然平和,似乎刚刚失败的刺杀计划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影响。
没过多久,房间的木门在轻轻敲击了两下之后,推开了。副官走了进来,当发现男人正在写信之后,便恭敬地站到一旁,默默等待着。他非常清楚这位大人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如果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扰,将是一个最不明智的选择。
随着一个明显的停顿,男人将鹰羽笔重新插到墨水瓶中,仔细地检查了两遍之后,又将信纸上凸起的毛刺剪掉,最后在右下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埃什坎特。
“把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出去。”埃什坎特将信纸工整地叠好,最后封上了火漆,“希望主人在得知我们的发现之后,能够很高兴吧。”
“是,大人。”副官接过信件说道。
埃什坎特将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对于他来说,熬夜可不是时常发生的事情。“说说吧,你又得到了什么消息。”
“据探子们传回来的情报,”副官说道,“除了您已知晓的坦德拉,还有肖恩·凯佩尔之外,坦德拉的亲卫长贝特马也来了,随行的还有另外两个年轻人,估计也是亲卫队成员。”
埃什肯特闭着眼睛,右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然后呢?”
“他们暂时落脚在库吉尔的一间铁匠铺中,”副官继续道,“店主的身份暂时未知,保守估计,索维兰殿下一行,应该不会超过十个人。”
“这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不是么?”埃什坎特轻笑着说道,“好吧,这的确是个麻烦。”
“另外,前往刺杀的兄弟们能够证实,坦德拉、禁卫长肖恩、还有索维兰殿下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副官看了一眼埃什坎特,“其中,索维兰殿下的伤势相对较重。”
埃什坎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转头看着他的副官。“这到是一个好消息……”他的语气有些意义难明的味道。
副官一愣,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道:“大人,虽然伤势相对较重……但是,但是应该还不会致命……”说完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哈哈哈……”埃什坎特笑了,笑得很开心,然后摇了摇头,“奥祖尔啊,我的副官,你想错了。难道我会指望这么点小伤,就将我们的殿下置于死地么?……”
奥祖尔抬起头,面露不解。“大人的意思是?……”
“时间,他们会因此耽误更多的时间,”埃什坎特自语道,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我们,就会在库吉尔找到更多的机会。”
“大人,他们就不会立刻离开库吉尔么?甚至天亮了就动身?”奥祖尔问道。
埃什坎特回过了神。“不会的,因为有坦德拉在,殿下的安危将是最重要的事情,对于他来说,索维兰就是关乎性命的宝贝。”他轻轻摩挲着椅子的扶手,继续道,“他们一定会在库吉尔稍事休整的,一定会的。”
“明白了,大人。”奥祖尔躬身行礼,低声说道,“我立刻下去准备,一定将他们杀死在铁匠铺中,绝不会再出任何纰漏。”
“不用了。”埃什坎特摆了摆手,制止了副官的计划,“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并不是非要借助武力……”他眯着眼睛说道,灰败的瞳孔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
……
清晨时分,跃角山羊旅馆整整烧了一宿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看着一具具被卫兵抬出来的,焦黑的尸体,很多早早便爬起来围观的人们纷纷当街吐了起来。伴随着狼狈的景象,还有此起彼伏的干呕声,你甚至会怀疑,他们有可能将内藏连同昨天的晚饭,一起吐尽为止。
任何稍微有些眼力的人,都能从治安官加多雷黑得仿佛马上就要滴出水的脸上看出来,这位大人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所有卫兵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尽可能小心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要知道,这位大人“疯狗”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只要他愿意,他会弄出无数办法,将触怒他的人搞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但是不得不说,身为贵族的加多雷大人在公共场合的涵养还是非常不错的,或者说他极为爱惜自己的羽毛。他要将胸中的怒火发泄出来,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这里,他需要另外一个地方。
“十多具身份不明的尸体!五栋民宅破损!一间旅馆彻底烧毁!我这个时候本应喝着早茶,看着今天的简报!而不是在该死的污水中捡回烧得好像腊肉一样的干尸!”治安官政务厅中传出的怒吼声甚至透过了厚厚的木门,所有被留下来的下属们都低着头,没人敢在这时说上一句话。
加多雷气急败坏地来回走着,本来就枯黄异常的脸庞被怒火烧掉了最后一点血色。其实他的确有暴怒的理由,在他执政库吉尔镇的几年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恶劣的事情。如果换其他镇子也就罢了,烧了几间屋子,死上几个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是库吉尔镇,这个每年为王国贡献了无数税收,为自己生出了大量金币的地方,必须要平静,安全。如果稍有危险的讯号传出,那些狡猾的商人就会立刻改变路线,对这里避之不及。毕竟,绕绕远也比丢掉性命强吧。
更何况,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在摄政王刚刚上任的日子里,难道要承认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掌控行省内部最重要的贸易枢纽么?只要想到这些,加多雷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谁能告诉我,到底是谁干得这件好事!到底是谁?!”加多雷突然停住了脚步,死死地盯着眼前站成一排的下属们,“你们最好能给我个答案!不然,就都去刷马厩吧!那个活计完全不用带上脑子!”
屋子里更安静了,每个人都把脑袋埋到了胸前,生怕和治安官的目光有上哪怕一秒钟的对视,不过就在这时,众人后面的角落里,一个胆怯的声音小声地传了出来。“大,大人,我应该有,有些线索……”
“是谁?!”加多雷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人群瞬间像潮水一样分到了两边,露出一个邋遢的身影。
“我,我……”那个人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他叫奥利弗,昨天晚上当值的守门人。”加多雷的副官开口答道。
治安官好像是气到了极点,他抬起头,将手按到了额头上。“守门人?费恩,你疯了吗?你把一个守门人留在这里,你指望他能告诉我们什么?昨天从叫门的商人身上揩到多少油水吗?”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看在主神的份上,我到底找了一帮什么样的手下啊……”
“我,我是想他们也许在大门处看到了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情,也说不准呢……”副官费恩尴尬地说道。
加多雷将胳膊撑在旁边的书桌上,背对着众人的肩膀耸起了两个高高的山峰。“那就说吧,奥利弗,看看你能告诉我点什么……”
奥利弗吞了吞口水,尽可能让自己的话稍微利索一些。“大,大人,昨天晚上有两个说是来自坦邦行省的修行者进入了镇子,他们在问我落脚的旅馆时,我还向他们推荐了跃角山羊旅馆……”他说,“结果,结果后半夜旅馆就发生了火灾还有袭击,我,我觉得,不会有这样……”
“你说什么?!”没等奥利弗说完,加多雷便立刻转身向他冲了过去,一把拽住奥利弗的衣襟,“你再说一遍!”
“我,我……”奥利弗彻底慌了,仿佛整条舌头都卷到了一起,治安官的面孔在自己眼里清晰异常,他甚至能看到对方眼中放射出的激动,还有微微颤抖的鼻翼。
“你说有两个修行者进入了镇子?!”加多雷大声吼道,“告诉我,他们长得什么样子!”
“没,我没看到他们的脸,只知道他们非常年轻,而且,而且很有可能是贵族,大贵族……”奥利弗哆嗦着说道。
加多雷慢慢将守门人的衣襟松开,奥利弗瘫软的双腿甚至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大人……我绝对没有说谎……不要惩罚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线索啊……”他看着治安官阴晴不定的表情,大声哀嚎道。
“惩罚?你说惩罚?哈哈哈……”加多雷回过了神,狂笑着说道,“我不但不会惩罚你!还会大大的褒奖你!”说着,将系在腰间的钱袋直接扔到了奥利弗身上,“都是你的!这是你应得的!赞美主神!我的手下,看来不都是瞎子!”
奥利弗被突然发生的一切惊得愣住了,但是怀里那包重重的金币,立刻让他的目光充满了贪婪与狂喜的光彩。
加多雷蹲了下来,亲切地问道:“如果你再见到他们,你会将他们认出来么?”
“会的!向主神起誓!一定会的!”奥利弗攥紧了钱袋,不停点着头。
加多雷满意地笑了,然后站起身,环视着身旁的手下,冰冷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从现在开始!所有卫兵轮班驻守城镇大门!给我盯住所有出镇子的家伙!给我查!一个一个查!细细地查!所有马车,所有队伍都要查!”他的声音嘶吼着,消瘦的脸庞涨得通红,数道青筋乍起在露出来的脖子上,好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只要发现了年轻人,就让奥利弗指认!如果放跑了嫌犯!相信我,我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听到了没有!”
“是!大人!”众人齐声答道,没有人关心为什么嫌犯变成了了两个年轻人。
“滚吧!”加多雷命令道,“不要让我失望!”
很快,随着一片吵杂的脚步声,政务厅中只剩下了加多雷一个人。他来到书桌旁,从最下面的抽屉中拿出一张羊皮纸,放到了桌面上,然后双手撑住身体,低头盯着那张羊皮纸看了好久好久。渐渐地,他的手指慢慢弓起,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用力抠住了木质的桌面,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所有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这张羊皮纸是以御前会议的名义直接下发的密令,上面画着两个年轻人的肖像。加多雷从未想过这样的好运会掉到自己的身上,至于为什么御前会议要这两个人,他根本就不在乎。因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在这张密令上看到了荣华富贵,甚至一飞冲天的机会。
第九章 诗琴()
你很难想象一座散漫惯了的城市突然遭遇史无前例的高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压抑、沉闷、无聊、抱怨,很多滞留在库吉尔的行商们就会告诉你最显而易见的答案。
“治安官加多雷是个疯子。”这句话在很多行商口中悄悄流传,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但却止不住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们在口头上的恶毒诅咒。不过他们的确有抱怨的理由,这几天库吉尔的城镇大门基本瘫痪了,并不是因为进出的行商太多,导致拥堵不堪,而是因为卫兵们细致到让人发疯的排查。
如果你的马车载货太多,对不起,我们需要看看缝隙中有没有藏人。如果你车上有封装好的大木箱,对不起,我们需要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你拒绝?好吧,库吉尔的大牢有的是地方,随时欢迎光临!更夸张的是,如果你的队伍中有年轻的小伙子,那么恭喜你,你会在这耽误更长的时间,因为你会被单独拎出来,等着一个不知名家伙的指认,确认无事后才能放行。
有人甚至因此传言,治安官大人宠爱的男宠突然失踪了,所以才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至于官方说的,这样的举措是为了抓捕跃角山羊旅馆大火事件的疑犯,那不过是遮羞的幌子罢了。当然了,这些流言加多雷是不会知道的,即便有些属下听到了,也不过告诉这位日渐疯狂的大人,毕竟,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于是,诸多原因夹杂在一起,导致库吉尔镇人满为患,镇子中的旅馆,无论大小好坏,一律爆满,所有酒馆妓院,全都生意爆棚,有些找不到落脚地方的行商,甚至在露天搭起了营帐,作为临时的居所。这可把店主们乐坏了,他们不停祈祷着,希望治安官大人再多疯几天,好让他们的钱袋再鼓一些。
除了受人抱怨的加多雷大人,库吉尔这几天还有一个人小小火了一把,他是一位来自外省的游吟诗人。与其它同行更多吟唱英雄史诗,或者古典神话故事不同。这位自称“乔”的帅气男人永远只歌颂伟大的爱情,无论是凄美婉转的悲剧,还是欢乐搞笑的喜剧,一段段美丽的故事伴着诗琴,在他精致的小胡子下轻轻唱出,总能抓住所有人的耳朵。
日出而歌日落而止,仿佛天价一样的三枚金币一天,从最初的无人问津到后来争相追捧,许多酒馆老板甚至为此大打出手,对他们来说,从乔吸引来的酒客身上刮倒的油水远比三枚金币多多了。这位游吟诗人被赋予了一个新的外号——“情人·乔”。
这位游吟诗人当然就是贝特马,他一连几天在库吉尔走街串巷为众人收集消息,虽然是孤儿,但是从小就极具音乐天赋的他,对于穷人们最喜欢的游吟诗人当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靠这个赚来金币,甚至受到追捧。
当索维兰一行目睹贝特马赚回来的金币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纷纷表示你不如就改行当游吟诗人算了,也许奥勒姆王国将来还能出现一位优秀的音乐家也说不定呢。当然了,这些都是开玩笑,不过贝特马的确有那么一瞬,恍惚间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一位游吟诗人。
这天,傍晚的夕阳正慵懒地躺在西边天际处的地平线上,那柔和的温暖仿佛女人红色的唇,正轻轻亲吻着行将隐灭的白昼,还有苍穹下的库吉尔镇。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迷人的、忧愁的、鲜艳的橘红色。
镇子中的一间酒馆里,靠近窗子的位置上,墨绿色的酒瓶和杯子被镀上了一层赤红,酒柜后的伙计正轻轻擦拭着手中的酒杯,他站在那里,和厅中的众人一样,迷醉地将目光落在了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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