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大人!这是父王的遗命么?!父王任命的摄政王是御前首相,西里安大人!不是我的叔叔,多尼斯!”
多尼斯在台阶下冷笑着,仿佛看着一场年轻人的闹剧,但他依然沉默着,就像这十年中一如既往的沉默一样。
西里安眯着的眼睛注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而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愤怒,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多尼斯,最后将目光盯住了卡多格说道:“伪造遗命的下场只有死亡,你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大人!”他的声音越发低沉,这不但是对他,更是对艾登的亵渎,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眼前发生。
卡多格脸上写满了无辜,他茫然地倒退了两步,将手中的羊皮纸晃动着,向众人展示着艾登的签名。“殿下,首相大人,你们疯了么?看在主神的份上,这不就是国王陛下在寝宫中亲口说出的遗命么?”他高声尖叫道,“你们这是对我无端的污蔑!”
“首相大人!”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内务大臣法斯提双手拢在袖子里,表情一脸严肃,“真正需要对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的是您!国王陛下说出自己的遗命时我也在场!是我们四个人一起看着陛下签名,是我们一起将遗命封上了火漆!难道你要说我和卡多格大人都说谎了么?!”
“法斯提!你在说什么?!……”索维兰难以置信地看着曾经熟悉无比,现在却仿佛陌生人一样的内务大臣法斯提,这个接替了他的父亲老克努特,应该是对自己无比忠诚的人。
“殿下!”御前法务大臣加苏拉从众人中走了出来,他的身体躬得很低,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即便您是王储,即便用不了多久您就会成为奥勒姆的国王,但是,您不能不尊重国王陛下的遗命!甚至因为好恶,而包庇意图篡改遗命的御前首相西里安大人!我以御前法务大臣的名义提醒您,这不是一位王储应该做的事情!”
加苏拉的声音在君王厅中回荡着,阴森,冰冷。与此相对的,索维兰的脸色已经被愤怒涂染成了令人窒息的苍白,他的声音不再高亢,而是沙哑低沉。“你说我不尊重父亲的遗命?!你说我的行为不符合王储的身份?!”
“唰”的一声响起,索维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以狂风一样的速度冲向了加苏拉。“你怎么敢!”此时此刻,他只想将眼前这个卑劣的小人一击毙命。
“当!……”
金属的撞击声在加苏拉身前炸裂开来,血腥的一幕并没有出现,因为整个遗命的最后一个当事人终于动了。多尼斯挥起长剑,挡开了索维兰的攻击,他看着自己的亲侄子,语气中带着哀叹。“索维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个叔叔,”他低声道,“不过没关系,你甚至可以在真正继位国王之后将我撤除一切权利,赶回霜木堡养老!即便这样,我都不会对你抱有哪怕一丝怨言!”
他的眼中蕴满了泪水,仿佛在说着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情。“因为你是我的哥哥——艾登的唯一继承人,这个王国唯一的国王。”忽然,他的表情一变,变得无比沮丧,仿佛一件美好的事物在自己面前被摧毁一样,“但是!你不能放纵无赦的罪恶去亵渎国王陛下的遗命!即便你是王储,也不行!”
索维兰握着剑柄,手掌因刚刚激烈的碰撞而有些微微发抖,他感到了对方的强大,这不是沉迷于酒色十余年的人,应有的强大。
他刚想说话,却被西里安打断了。“多尼斯……你确定如此么?……”峻河公爵敛去了一切温和的外表,他从台阶上缓缓走下,任何人都感受得到,这个在国事中操劳了十年的男人,此时此刻身上所散发出的,身为一名顶尖武者的气势。
“你,确定如此么!……”西里安再次问道,腰间的长剑被缓慢拔出,那悠长清亮的摩擦声仿佛不是响在众人的耳朵里,而是回荡在人们的心里。
西里安挡在索维兰身前,挡在橡树王座之前,正如他曾经在橡树宫前所说的。“让他们大大方方地来吧,我会在王座前等着他们的。”
十年,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上演,命运仿佛总有着太多的相似,有人等到了自己寻觅已久的机会,有人等到了不想面对的一刻。不想面对,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残酷。
第三十三章 落幕()
多尼斯和西里安对视着,他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发自灵魂深处的坚毅与决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对与错的问题,而是一个生或死的选择,只有最后活下来的人,才有权利裁决对方的对错。
再也不会有突然现身的教宗卡斯罗尼,再也不会有存留于心底的那一抹对于先王陛下的眷恋,剥离开一切情感因素之后的选择,在这个溢满了**与权力的舞台上,显得如此冷漠与残忍。
君王厅,正午的阳光还有燃烧的火把也不能驱散这里的阴暗与凝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像用尽所有力量睁大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舞台中心的两个人,他们既是参与其中的角色,又是随风而动的看客。对于他们而言,就连吞咽口水都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许久之后,多尼斯轻轻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那座象征着权力顶峰的橡树王座。他笑了,笑得苦楚、放肆,还有些无所畏惧,仿佛已经受够了。“来吧,西里安,来吧,来向我证明,你是对的!”
空气中无形绷紧的弦突然断了,所有侥幸或者期待都成了不必要的累赘,剩下的,只有苦涩的叹息。“多尼斯……你不该如此……”西里安低声说道。
站在台阶上的法斯提仿佛已经虚脱了,他慌张地扬起手指,指着西里安大声尖叫道:“御前禁卫!以国王遗命的名义!把御前首相西里安立刻羁押起来!他要为自己的行为受到应有的审判!”
“你们谁敢!我以王储的身份命令你们,放下手中的武器!”伴随着数十名御前禁卫整齐划一的持矛动作,索维兰大声怒吼道。
随着索维兰的吼声,御前禁卫们的动作明显一顿,但是之后传来的声音,则打消了他们所有的顾虑。“殿下,你需要冷静一下!”多尼斯说道,“在你成年之前,我才是奥勒姆的摄政王!”他轻笑着,看着西里安,“御前禁卫听命,立刻将西里安大人抓起来!”
数十杆闪烁着寒光的矛尖向着西里安慢慢逼近,峻河公爵轻蔑地看着台阶上的法斯提,仿佛在质问着对方,这就是你的忠诚么?后者的目光躲闪着,没有一丝与之对视的勇气。
唰的一声响起,站在门口处的坦德拉动了,对于这位暴躁的将军来说,拳头总是解决问题的第一选择,辩解只是小女人该干的活计。“滚开!”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怒喝着一脚踢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名御前禁卫。“戍卫军听令!给我将叛国者多尼斯还有他的帮凶立刻抓起来!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说着,坦德拉带领着自己的亲卫冲向了包围圈中的西里安还有索维兰,数道粗壮的剑光忽然在幽暗的君王厅中乍起,几名御前禁卫被坦德拉庞大的力道击飞了出去。但是显然,这位铁塔一样的指挥官并没有下杀手,只是击开了事。
就在这时,一直没动的达鲁克说话了。“戍卫军出击!叛国者是西里安还有坦德拉!”
“你疯了么!”坦德拉回头向着达鲁克怒吼道,仿佛听到了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二十几名戍卫军士兵立刻越过背着手的达鲁克,涌向了场中的三人。“大人,您想要我们跟您一起叛国么?”达鲁克笑着说道,抬头望了一眼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御前史官,他的父亲科尔诺,“您已经被盲目的友情蒙蔽了双眼,我的大人!”
兵器激烈的撞击声在西里安身旁响起,一瞬间,他全明白了。从御前书记官维克托坠马,到代行书记官卡多格顶替,从禁卫长老肖恩被逼辞职,到法斯提暂领御前禁卫,从刺客尸体被密谋处理,副指挥官达鲁克反叛坦德拉,从国王遗命被替换,到自己成为“叛国”者。
所有仿佛并无关联的事情,在这一刻结成一张挂满阴谋的大网,将自己罩在当中。多尼斯终于在最后一刻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任何挡在他前面的人,都会被无情地杀死。
西里安抓住身旁的索维兰,挥舞着长剑从御前禁卫的包围中杀了出来,一点一点地向着贝奥恩和洛卡的方向靠拢着。他用余光看到了已经退在御前禁卫身后的多尼斯,那个隐忍了十年的野心家。
两人的目光在交错的兵器上方汇聚,多尼斯眯着眼睛,笑着说出一阵无声的唇语,他知道,西里安一定看得明白。的确,峻河公爵看清了对方意思。“别着急……”
西里安大吼一声,挡开了两名戍卫军士兵,他根本不会怀疑多尼斯的阴狠。只要将索维兰交到他的手中,在未来的两年时间里,艾登的独子一定会被多尼斯用貌似意外的阴谋杀死。到时候,在廷臣们的附和声中,他将由摄政王,成为奥勒姆真正的国王。
“贝奥恩!快将索维兰带出去!”西里安透过戍卫军士兵向着自己的儿子大吼道,他清楚,只有逃离了橡树城才有生的机会,才有击败多尼斯的机会。至于战争,峻河公爵从未惧怕过战争。
“是!父亲!”贝奥恩大声答道,他正带领着西里安的亲卫向前突击着,想要攻破戍卫军的包围圈,将西里安还有索维兰救出来。
喊杀声越来越大,坦德拉挥舞着巨剑,抵御住了来自御前禁卫的攻击,戍卫军的士兵被西里安和贝奥恩联手挤压着,马上就要露出崩溃的迹象。如果说刚刚的攻击还留有余地的话,现在的君王厅中,早已绽放出了无数朵血花。
一蓬血雾喷出,西里安终于和贝奥恩汇合了,他将索维兰一把推给自己的儿子。“带他走,快!”西里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命令道。
索维兰已经快虚脱了,虽然各方士兵都没有将他作为攻击的目标,但他并没有躲在一旁,而是和西里安一起战斗着。“西里安叔叔,那你呢!”他问道。
贝奥恩打断了他。“跟我走!父亲会……”
突然,贝奥恩未完的话语卡在了喉咙中,一抹痛苦的表情定格在他的脸上,殷虹的鲜血从口腔中涌了出来。西里安和索维兰愣住了,他们微张着嘴,看到了贝奥恩身后那个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一幕。
洛卡·图雷,西里安的养子,将手中的短剑刺入了他的哥哥,贝奥恩的后背,残忍的笑容挂在他消瘦的脸上,没有一丝曾经的温暖。“峻河公爵!该换人了……”他盯着父亲的眼睛,狞笑着说道。
“贝奥恩!”索维兰接住了贝奥恩的身体,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你疯了吗!洛卡,见鬼,你疯了吗!回答我!”
西里安的心要碎了,就在这火与剑的丛林中,他定定地看着洛卡,那个虽然是自己的养子,却胜过自己亲儿子的人。“告诉我……为什么?……”他喃喃地说道。
“你,挡了很多人的路!父亲!”洛卡站在那里,身体不知道是因为惧怕还是兴奋,有些微微发抖。
西里安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那是他对这个儿子,最后的一丝温情。“你罪无可恕!”峻河公爵突然睁开了眼睛,一轮夺目的光弧从他手中的长剑上炸散出去,劈向了不远处的洛卡。
“啊……”洛卡痛苦的嘶吼响彻整个君王厅,在西里安愤怒的一击之下,洛卡手中挡在胸前的长剑,连同甲胄一起被磅礴的秩序之力撕成了碎片。一道可怖的伤口顺着他的左眼一直向下,甚至蔓延到了胸前。
洛卡倒退两步,跌入到身后亲卫的怀中。他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血浆从指缝中喷涌而出,如潮的痛楚撕扯着他的神经,那一声声尖锐沙哑的吼声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杀!给我杀!统统杀死!……”他疯狂挥舞着手臂,向麾下奔流河风骑士团的亲信们命令道。
一时间,随着奔流河风骑士团数十名骑士的加入,整个君王厅彻底乱了,无数浓稠的血浆在空中喷射而出,落到地上,溅起点点妖艳的血花。那些往日里养尊处优的廷臣们正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闪烁着死亡光泽的兵器碰撞、撕扯、绞杀,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犹如炼狱般的战场。
这一幕将永远铭刻在他们的心里,变成永生难忘的,永远纠缠着他们的梦魇。
西里安和坦德拉在奋力劈砍着,连同他们的亲卫,这十几个人紧紧聚集在一起,艰难地向着君王厅大门的方向移动着。形势已经恶劣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任何人都没有抱着活下去的希望,因为即便杀光了围在门口处的敌人,来自另一边御前禁卫的压力也会在最后一刻将他们绞杀殆尽。
索维兰用肩膀撑着奄奄一息的贝奥恩,早已被牙齿咬破的下唇流出鲜红的血水,他无法预想,这灰暗的一天到底还有多少不幸,到底还有多长。这时,他听到了贝奥恩模糊的话语。“活下去……我的兄弟……活下去……”
他看到了贝奥恩挤出的,那一抹依旧灿烂的微笑。然后,肩头突然一轻,一道身影冲了出去,越过了西里安,越过了坦德拉,冲向了围在前方的御前禁卫。
庞大的力量撞倒了一片禁卫,然后他站了起来,手中的长剑挥舞出密布的金色剑光,带出一蓬蓬血雨,收割着无数的生命,这是贝奥恩最后的力量。
御前禁卫们稍稍稳住阵型,数十杆长矛从人缝中一齐刺了过去。那银白色的寒芒无声而逝,刺入了贝奥恩的身体,刺入了年轻的生命。所有人都愣住了,索维兰无力地跪在地上,看着那个魁梧的,永远放射着阳光般温暖的身影,泪水模糊了一切。
“喝!……”贝奥恩怒吼着,用左臂拢住刺入身体的矛身,奋力一扭,随着一连串炸裂声,那些长矛应声而断。一轮壮丽的金光闪过,血雨在御前禁卫们的咽喉处挥洒开来,又有数具尸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贝奥恩站在那里,鲜血顺着破碎的甲胄流下,流在地上,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