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格特眯起眼睛,但声音却异常坚定。“请不要质疑我的忠诚,大人。国王陛下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我誓死追随的地方。”
“哈哈哈……”科林突然夸张地笑了起来,堆叠的赘肉随着身体抖动着,他好像听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哦,请原谅我的失礼,原来皮条客也有忠诚可言。”
民政大臣的脸色一片阴沉,冰冷的目光盯着眼前的肉山,似乎下一秒,他就会用匕首割开对方的喉咙。但是,好像瞬间消失的阵雨,罗格特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您说的没错,大人,就好像守财奴也有良知一样。”
科林笑够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着因为激动而导致有些潮红的圆脸。然后稍显无趣的说道:“我喜欢你那真诚的虚伪,罗格特。如果今天之后你要是死了,相信我,我会在你的墓前放上一束亲自摘来的鲜花。”
罗格特揉捏着金黄色的小胡子。“有生之年,你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我的大人。”
就在这两个人斟酌着要不要将例行的相互讽刺进行下去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两位大人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几乎同时,两个人一起躬身说道:“早安,首相大人。”
“哦,早安,早安……”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他走得很慢,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似乎空洞着没有焦点。
说起这位蒙托埃·拉卡尼斯大人,橡树城的贵族圈子里更习惯于称他为“透明首相”。原因很简单,从他出任御前首相以来,沉默是他常见的态度。以至于迄今为止,他甚至没有签发过哪怕一条政令,更不要说随着逐年衰老,他竟然在御前会议上打起了呼噜。这件糗事一度在贵族圈子里引为笑谈,当然,当面嘲笑是绝对不敢的。
也有人说,是因为玛赫斯国王陛下以其高超的治国手腕完全不需要御前首相的存在,但这似乎不足以解释“透明首相”如此平庸的事实。好吧,起码他从不缺少象征性的尊敬。
“走吧,两位大人,在御前会议上迟到,可是件非常失礼的事情……”老人嘟囔着穿过他们,自顾自地迈上台阶。
“是,大人。您慢点走,小心些。”两人对视了一眼,风格不同但意义一致的笑容在他们的脸上一闪而逝。然后跟在老人身后,丝毫没有一点逾越地走了上去。
议事厅位于橡树宫君王厅的左侧,原本最初的御前会议都是在君王厅召开,但是这一传统终于在历代御前大臣们的建议下产生了些许改观。毕竟,没有谁愿意开一次会就要站上小半天时间,而在君王厅加上座椅又实在不妥。于是仁慈的奥勒姆国王终于在君王厅左侧的墙壁上开了间小屋,作为寻常御前会议召开的地方。如果适逢重大决议,那还是要在君王厅举行的。
当罗格特三人到达议事厅时,其他御前大臣基本都到了,比如‘御前书记官’维克托·冈瑟,‘法务大臣’加苏拉·曼特利安,‘首席史官’科尔诺·尤耶。他们看到御前首相蒙托埃走进议事厅,纷纷起身行礼,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议事厅很安静,罗格特扫视了一圈,发现长桌对面的三把椅子还空着,顿时觉得有些无聊。
“萨丁战争已经结束了,听说坦德拉那个家伙将军团拉到了萨丁城休整,并且禁止任何人离开,”加苏拉首先打破沉默,虽然他是法务大臣,但实际上很多时候扮演着奥勒姆王国贵族集团代言人的角色,“这似乎不太合规矩吧,各位大人。”
科林用他的小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加苏拉,然后扭动着他那宽大的身躯,似乎始终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合不合规矩都是其次,看在主神的份上,上万人吃喝拉撒,再加上一个被打烂了的萨丁。嘿,谁能帮帮我,今年的税收怎么办?”显然他不想在军团滞留萨丁城的问题上讨论太深。
“哦,希望西里安公爵大人不要伤的太重,”加苏拉有些痛心地说道,“他回绝了所有人的探访,这还真让人有些担心呢。”
罗格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公爵大人要是知道您对他如此关心,一定会非常欣慰的。不过啊,萨丁离我们可够远的,先想想自己吧,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
周围的空气稍显一滞,每个人都好像专心致志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
“明天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是今天可是个大日子。第三次萨丁战争结束,我竟然可以亲自书写这一段伟大的历史!赞美主神,哪怕明天就让我死去,我也毫无怨言。”科尔诺推了推卡在鼻梁上的眼镜,用食指蘸着口水翻动着一本大书,那是他亲自撰写的,关于奥勒姆王国史的书籍。对于史官而言,平淡的日子总是他们最讨厌的事情,只有亲手写下曾经发生的波澜壮阔,才是他们最大的追求。
“以秩序主神索缪之名,奥勒姆王国万岁!”科尔诺的声音猛然抬高了一截。
在此场合,其他御前大臣情愿又或不情愿地随声附和着“发疯”的首席史官。“奥勒姆王国万岁!”
只有蒙托埃稍有些烦躁地嘟囔着。“就不能安静一点么……”
这时,议事厅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了,一个魁梧的身影伴随着矫健的步伐走进众人的视线,在场的廷臣们心中一紧。“今天的主角已经有一位到场了,其他的呢……?”
多尼斯首先看向长桌后面国王陛下的主坐,发现尚且空着,于是问道:“各位大人的心情不错啊,这是在祝贺什么呢?”
维克托在他的宫廷记事上写下多尼斯的名字,作为今天出席御前会议的存档。“大人,萨丁战争结束了,在场的诸位大人难免心情愉悦了一些。”
“赞美主神,这的确值得庆贺。相信父王也会为此感到高兴的,”多尼斯在主坐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下,稍显意外的问道,“陛下和我的哥哥还没到么?父王可是从不迟到的……”
议事厅中的御前大臣们相互触碰着对方的目光,显然,没人想先提起这个话题,一种诡异的气氛在沉默中酝酿着。
很快,多尼斯心中浮现出满意的微笑,因为他看到他的哥哥,艾登·康德巴赫殿下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第十四章 兄弟()
艾登的状况很糟糕,他甚至不记得上次好好睡一觉的日子是什么时候了。一连数天,午夜的梦魇是他唯一的伙伴,他在梦中看到了父王期许的笑容,看到了黑暗中闪烁的剑光,甚至,还有狰狞扭曲的脸孔,以及烈火中燃烧着的都城。那棵象征着奥勒姆王权的白橡树,在天台花园中枯萎,凋零,最后流出殷红的鲜血。
他不止一次在窒息的痛苦中惊醒,剧烈地喘息着,希望找到哪怕一丁点,能给予他温暖的力量。可是,曾经巍峨的橡树宫在此刻能给他的,只有无声的沉默还有孤独的冰冷。
他想到了西里安,那个和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兄弟。于是,在国王陛下离世的第一时间,他给西里安送去了密信。然后便听到萨丁战争获胜,军团前往萨丁城休整的消息。他知道,这是西里安从遥远的战场为他做出的努力,这个唯一可以信任的伙伴正火速赶回都城。
艾登坚信着这一点,即便是在御前会议召开的时刻,甚至在他推开议事厅大门的一瞬,他都坚定不移。
廷臣们的目光很陌生,似乎那些父王在世时亲切的伙伴在狐疑与猜测中变成了形同陌路般的陌生人。他们的眼神有的震惊,有的默然,有的平淡,甚至,有的兴奋,唯独没有关心。
艾登缓步走到主坐左手边的椅子旁,但没有坐下。深吸了一口气,身为储君的他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面对狼群时的软弱只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早上好,各位大人,”在众臣的回应声中,艾登顿了顿,“请原谅我来晚了。很遗憾地通知各位,国王陛下身体微恙,恐怕无法参加今天的会议了。”
“哦,这真是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尤其是在战争获胜的时刻。”
“祝福吾王,愿陛下早日康复……”
“希望陛下保重身体,能在军团凯旋归来时为我们的勇士带上嘉奖的徽章……”
“……”
御前大臣们步调统一地用遗憾的口吻表达着对陛下的祝福,只有多尼斯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我亲爱的哥哥,父王的病情严重么?”
“王宫总管克努特大人已经找来医师诊断过了,索性并无大碍。”虽然早知道这一刻一定会到来,但是面对着自己的亲弟弟,艾登的心里还是被无法抑制的愤怒与失望灌满。他甚至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弟弟变成了生命中的仇人。而且这个仇人对自己的憎恨与日俱增,直到今天,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悬崖边缘。
多尼斯露出一个庆幸的表情,似乎听到这个消息让他松了一口气。“赞美主神,感谢您对国王陛下的庇护。”他把手放在胸前,脸上写满急迫,“我要去探望国王陛下,只有看到他慈祥的笑容,我才能够安心。看在主神的份上,这种揪心的煎熬实在让我无法忍受……”
“恐怕你不能那么做,多尼斯,父王需要休息,这一点请你谅解。”艾登的表情有些冰冷,他的手拢在袖子里,愤怒地攥在一起。
多尼斯闻言一愣,然后巨大的咆哮声响彻整个议事厅。“见鬼!难道你要拒绝一个儿子想要探望他的父亲的请求吗?!看在主神的份上,你不能这么做!”他的身体颤抖着,脸色通红。
多尼斯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要在廷臣面前将自己的哥哥逼入死角,而自己则占领道德的制高点。
艾登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请注意,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你要违抗国王陛下的谕令,我将别无选择。”
“怎么?我亲爱的哥哥,你要将我驱逐出橡树宫么?”多尼斯双拳砸在长桌上,他的额头青筋暴起,“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国王陛下的健康状况是否如你所言!还是你在背后搞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够了!”艾登暴怒着,他已经对眼前的弟弟心如死灰,“禁卫!将多尼斯公爵大人带出橡树宫!他需要冷静一下!”
门外的御前禁卫很快走了进来,不过面对一位公爵,而且还是国王陛下的次子,他们有些迟疑。
多尼斯猛地站起身来,将身下的椅子撞翻在地。“对国王陛下身体状况抱有疑虑的大人恐怕不止我一个吧!难道你要将我们都驱逐出去么?御前会议可不是你一个人说算的地方!我的哥哥!”
艾登眯起眼睛,盯着多尼斯,他知道,翻出底牌的时刻到了。
无声的战火烧到了在场的廷臣中间,没有人蠢到相信多尼斯孤身一人就敢叫板身为王储的艾登,甚至艾登背后的御前禁卫团。
是支持占据法理的艾登,还是支持具备翻盘可能的多尼斯,这是一个选择,攸关生死的选择。好像等待下注的赌徒,即希望场中的双方再加些砝码,让局势稍微明朗一些,却又到了不得不下注的时刻。廷臣们相互看着,目光闪烁,意义难明。议事厅中只能听到哗啦哗啦的翻书声,那声音有些刺耳,而且不合时宜。
罗格特还在把玩着那把匕首,他的笑容很灿烂,仿佛有些事不关己。科林不知道从哪找了块绒布,精心擦拭着手指上的戒指。法务大臣加苏拉有些坐不住了,他看着多尼斯,似乎想赌上一把。
“想清楚后果,多尼斯,你无权这么做。”艾登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多尼斯干笑了两声。“哥哥,你还不是国王!”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没错,他暂时不是……”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西里安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那是一个伟岸的身影,干涸的血迹布满亮银色的甲胄,索缪的徽记在斗篷上闪烁着耀眼的光泽,羊皮手套好像已经被鲜血浸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久未打理的头发稍显凌乱,但是,没人敢和他那双威严的眼睛对视。
他就站在那里,身上飘荡着凛冽的杀气,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悲伤。面对着这位百战将军,来自峻河的公爵,所有人都默默地站起身,向他躬身行礼。并不是因为他的功绩,而是那无可辩驳的,对于奥勒姆王国的忠诚。
议事厅中静默着,无人说话,连前一秒还在嘶吼着的多尼斯也闭上了嘴巴,他在思索着什么,神情有些迟疑,又有些震惊。
“我……带我去见国王陛下……”西里安的嘴唇有些颤抖,他在努力克制着。
艾登轻轻点了点头,和西里安一起走了出去。没有人反对,没有人有异议,议事厅的大门又关上了。罗格特悄悄收起了匕首,科林坐在那里,好像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冷汗布满了加苏拉的额头,他自己甚至浑然不觉,科诺尔将大书翻到了崭新的一页,斟酌着,想要写下些什么……
……
“陛下他……”跟在艾登的身后,西里安问道,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干涩着说不出话来。
艾登的神情一黯。“陛下的病情已经持续很久了,他在去世前常说,这绝对不是一个恰当的时候……”他顿了顿,“他走得很安详……”
西里安深吸了一口气,生硬地想要换个话题。“多尼斯的底牌是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似乎他也在犹豫,有些结果他是承受不起的。”艾登叹了一口气,“对了,你在路上遇到了麻烦?”显然,西里安的状态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奥勒姆没有秘密可言……”公爵答道,“好在没造成什么影响。”关于第二封密信的事情,西里安不准备多说。而且,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现在的白银橡树城,缺的绝对不是阴谋,而是国王。
艾登无奈地笑了笑,他已经习惯了。“主神在上,没事就好。”
“艾登,如果我没能赶回来,甚至死在路上,你想过怎么办么?”西里安问道。
走在前面的艾登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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