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是从档案馆过来的。”我有些无力,但想想也是,五十年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一般的档案保管年限也都过了,除了档案馆,有什么地方会闲到把几十年前的东西来留着?
“贵商会的成员里有参加过以前那个中州商会的老人吗?”曹大师却继续问道。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方便的话,能把那些年纪超过六十五岁的商会成员告诉我们吗?”曹大师问道。
六十五岁是个最基本的坎,如果当年连十五岁都不到,那根本不可能接触这些事情,也不可能知道什么内幕。就像许有德,他只是记得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但具体情况全是后来听说的,一点儿细节都没有。
“这,不太方便吧?”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去问问商会的负责人。
毫不意外地,他马上就拒绝了曹大师的要求。
“我们必须对商会成员负责。”
“那……打扰了。”曹大师点点头,这也是应有之意。“这张照片你们需要吗?可以作为贵商会历史的一部分保存。”他微笑着问道。
经历了几十年全面西化的疯狂发展之后,帝国最近突然开始了一阵寻找民间传统的风潮,我看到一些评论文章说这是民族自信心逐步建立的标志。对于中州商会来说,即便是与之前那个毫无传承关系,能够拉上这样的大旗给自己脸上贴金绝对是一件好事。
商会负责人果然犹豫了,最后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我们这张照片是从省档案馆翻拍的,清晰度不是很高,但也足够他们放大之后挂在大厅里装点门面了。
“说起来,我们当时成立的时候倒是请了几位老人来帮忙出谋划策,他们大概会知道一点儿这个事情吧?”负责人突然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还在不在?”
我们千恩万谢地从他手里拿到了联系方式,四位老人中有两位已经去世了,剩下的两人中,一人在敬老院里,偏瘫中风没有语言能力,而另外一个,耳朵已经很背了,和他说话需要用很大的声音。
我们买了些东西,装成是中州商会的人去看望他,但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已经八十七岁,脑子不太清楚了。
“家父前年身体就不怎么好了,之前还能坚持每天晚上吐纳,这几年做不了之后,身体马上就垮了。商会能来看看他,想必他搞清楚之后会很高兴的。”他的儿子其实也有六十多了,对于我们来看望老人满怀感激之情。
“我们正在找这张照片上的人。”曹大师说道。“今年是商会建立五十五周年,受各位成员的委托,我们想做一点纪念先辈的事情。不知道您见过这张照片或者是见过上面的人吗?”
他戴上老花镜很仔细地看了半天,但照片本身的清晰度就很成问题,加上当时的拍照水平,能看出来那才是真的见鬼了。
“没有认识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
曹大师笑了笑,他应该本来也没有从这里找到有用信息的打算,只是借这个事情拉近双方的距离。
“不知道你们家有没有什么老照片?也许有些是很有历史纪念意义的,湮灭掉太可惜了。”
对方果然没有拒绝,让我们等了一会儿之后,就拿着一个纸盒子出来了。
大部分都是黑白的老照片,有些冲洗得很小,几乎看不清楚上面的人,我有点没有办法理解,冲这么小的照片有什么意义?
曹大师却很有耐心地在里面翻找着,真的还让他找到了一些东西。
“这张照片很有意思啊。”他笑着说道。“令尊以前还学过道吗?现在这种照片可不多见了。”
照片上,中年时代的老先生与三名道士站在一起,那时候大概是没什么拍照的机会,几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不太自然。
照片下角写着一个数字,五九,应该是照片拍摄的年份。
因为那场灭佛灭道的运动,很多人家都把与佛道有关的东西给毁了,能留下这样的照片真是异数。
这三名道士会不会和黑河子的事情有关?
我的心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这张照片?”老人再一次戴上了老花眼镜。“哦,这是我父亲的几个师兄弟。”
“师兄弟?他是一名居士吗?”曹大师很有兴趣地问道。
居士有很多种定义,但最严格的一种,是要在道观里拜了师,并且留下了记录的才能被称为居士。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这张照片一定是当时夹在其他照片里没有被烧掉。”老人感慨地摇着头。“我父亲是辟陵西芦山上真院的记名弟子。”
“当时中州商会信道的人很多吗?”曹大师问道。“之前那张照片上也有两名道士,这也许是一个值得一提的事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人答道。“不过我小时候父亲曾经说过,他的师兄弟都是很有本事的。不是那种游方骗子,我小时候和他争论过好多次,记忆很深。”
我们挑了一些有年头的照片翻拍了下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那里,但其实我很清楚曹大师要拍的只是那一张照片而已。
“曹大师?”刚刚一出门我就兴奋地问道。
“回去再说。”他点点头说道。
第38章 第卅 道法衰微()
“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正是因为他知道了黑河子发生的事情,所以才拜了上真院的道士为师,并且很笃定地说自己的师兄弟是很有本事的人?”我兴奋地说道。
我觉得这基本上就是事实了。
如果是我的话,在那个年代,多半也会做出相同的事情来。
“可惜他本人说不出话来了。”吕大师叹了一口气。
他到警察厅去查资料却没有结果,对于五十年前黑河子乡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记录,而那个出现在新闻中名为武庆的人,第二年就病死了。警察厅档案室的人甚至都没有听过这么一件事情,也根本无从查起。
“那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是上真院了?”这个结果让人有些沮丧,但毕竟还是有结果了。
曹大师打电话到中州相熟的同行那里去请人帮忙查关于上真院的事情,而吕大师则打电话向道家协会的人打听。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俩的路子还真野。
第三天结果便反馈了回来,上真院是辟陵以前很有名的一座道观,但也正是如此,当年遭到的破坏也非常严重,几乎被完全焚毁,什么资料典籍都没有留下来。当年观里的师傅们死的死,判刑的判刑,大多数都已经作古了。
现在虽然已经重建,但主持道观的道士都是别处过去雀占鸠巢的,某种程度上,那儿已经成了一个旅游景点,不再是当年的道门宗派。
“就这样?”这个结果让我大受打击。
“现在只知道他们是真一道的!”吕大师说道。
“真一道?”我再一次茫然了。
曹大师于是向我解释,真一道为符箓三宗分衍的支派之一,产生于北宋,流传于南宋至元明。“真一”之名,来源于他们祖师灵宝真人所写的《真一莲华无上妙经》,而他们最有名的就是符箓和雷法,传说中,真一道的道士经常运用这些法门驱使鬼神,招雷置雨,除害免灾。
“吕楼他学过一些真一道的雷法,如果这些道士真的是真一道的道人,而且又和黑河子那个事情有关,那我们消灭那个怪物的几率很大!”
我想起之前吕大师重创那邪物时的确使用过雷法,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但接下来传来的消息却就不那么好了。
吕大师在考古界的朋友回复说那些照片上几乎没有什么有年代特征的东西,无法分辨,而那些三合土经过分析,只能大致上判断,年代在三百年到一百年之前。这也与地质专家给出的结论基本吻合,他们根据古墓挖开的土层断面判断,年代大概在一百年左右。
那个怪物肯定不是活生生出现过的东西,吕大师请教的专家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很兴奋地认为我们发现了一种新的图腾膜拜。
至于那些秘语,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知道那有什么用。
“既然知道了当年是靠真一道的道长打败了它,为什么我们不再去请真一道的道长呢?”在枯燥乏味的等待过程中,我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吕大师微笑不语,曹大师却是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现今道法衰微,我们俩就算是知名的修道士了,现在的真一道……哈哈!”
天师一行不像电影中那样,师徒几人便可以行走江湖,路遇凶祟便设法消灭。事实上,天师的传承对于悟性、先天命理、命数这些东西有着很高的要求,降妖除魔的过程又非常凶险,没有固定的山门,源源不断地选拔和培养弟子,保留传承,炼制符箓或者是器物,抚恤死者和伤者,一个宗门几乎不可能上百年几千年这样流传下来。
如果是故事中那样一个师傅两三个徒弟的传承模式,只要遭遇一次危机,宗门的传承就断绝了。
那些四处游走的术士,要么是某个宗门的弟子在外锻炼,要么就是学艺不精靠一些旁门左道骗人糊口的家伙。
但即使是帝国这么大的疆域内,真正拥有降妖除魔能力的宗门也并不多,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地盘,有时候会因为某种原因开辟一个分支。那时候出了事情,人们多半都会第一时间向附近知名的宗门求救。
有本事的道士或者是术士,多半都来自于传承数百年甚至是上千年的宗门,在那场运动之前往往在地方上都很有名望,有些甚至可以影响一市甚至是一省官员的决策,这或许也是皇帝陛下发动那场运动的原因之一。
但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大部分修道士都没有逃过那场佛道浩劫,许多道士本身年纪就比较大了,多半就死在了牢里,也有一些青壮而又出名的,当年就被杀了。像当年帮我改命又给我留下护身符的老道,被判入狱十年,最后活着出来了,还算是幸运的。
即使你道法再高,面对机枪大炮,唯一能够做的选择也只有死亡或者是束手就擒,绝大多数宗门的传承都在那个时候断绝了,如吕大师和曹大师这样新兴的术士,与其说是某个宗门的传人,倒不如说是因为某些机缘而侥幸获得了部分传承的幸运者。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们大部分的术法都源于收集的古籍、符箓、法器等等,通过许多次的实践和试验,最终才慢慢掌握。
传统传承中的“道、经、师”,现在他们所有的,也不过是残缺不全的“道”和“经”而已。
“现在真一道那些人,除了念经念得比较好,遇上妖魔鬼怪大概也只能大叫‘祖师庇佑’了。”曹大师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讥讽的意味,有的只是疲累和叹息。
我猜想他们俩年轻时一定有过非凡的奇遇,但他们不肯说,我也没有一直追问的道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于是问道。
“县志里不是记载了当年炼气士立过碑吗?如果能找到那块碑文或者是知道当年事情的老人,也许也能解决问题。”吕大师这样说道。
我和曹大师于是决定回黑河子去,谢老板这些天来一直在打电话问情况,曹大师下去的话他多少也能安心一点。
“可惜这次回去没见到我那侄女。”回去的路上,曹大师又拿这个事情开涮。
我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去理他,但他却自顾自地说出了吕小玲的动向。
开学了,她正忙着组织迎接新生,准备迎新文艺晚会,休息天都没家。
“文艺晚会?”我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画面是她身穿道袍在舞台上的手拿桃木剑翩翩起舞的样子,如此违和的画面吓得我一哆嗦。“她是学什么的?”
“当然是学历史了。”曹大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她没和你说过吗?”
第39章 第卅 入道()
谢老板不在项目部,据说是去了另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这让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在远山忙碌了一个多礼拜却没有什么显著的成果,这让我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这种事情在电话里说,总归要比当面说要简单得多。
工地上还是张金贵负责,有几个小队长不知道是怎么说通谢老板走了,工地上又多了几个陌生的工人,大概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
他们虽然也听说了发生的事情,但没有亲眼见到也没有亲身经历,恐惧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孙工,大师他们怎么说?”张金贵的鼻子红红的,满身的酒气,这让我忍不住猜想他这段时间是不是都在靠酒壮着自己的胆子。
“还得要些时间。”我只能这样回答。“你们有没有看到张老根?”
“没有。”张金贵沮丧地说道。
除此之外,气氛倒也不算太过于恐慌。
河尾村没有再来闹过事,张大力还在医院,但据说神志什么都很清醒,他把儿子弄到县城去上学,看样子事情不解决,他们一家人都不会回来了。
我和曹大师去了一趟河尾村,一方面是想问问村里还有没有知道这些事情的老人,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张老根的下落,但还是没有结果。
回来就看到张金贵喝的酩酊大醉,被人弄到宿舍里去了。
剩下的工人都聚在一起喝酒,工地上一副萧条而又没有指望的样子。
“附近应该不止张老根一个人懂这些东西,黑河子那么多人那么多车,靠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弄出那么多护身符。”曹大师这样判断着,于是我们开始沿着附近的村子,寻找七十多岁的老人。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虽然我们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还不得不留宿在周边的村子里,但线索却一概没有。黑河子这里算是文根县最闭塞的地区之一,很多老人甚至听不懂汉话,对于我们俩也有着一种无法解释的敌意,我们见到不少车子都挂着那个怪物的平安符,但想要问一问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时候,所有人对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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