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朝廷一份旨意下来,要我交出军政大权,入朝听训·······我索性就撤了旗子,自立吴侯,建了吴国。”
“扬州古称吴州,是天下十三古州之一,吴也是正统古诸侯国号。”
“当初有人劝我,就此自立,不取扬州牧,而以吴侯称之··········现在想来,其中就大有深意,仿佛········仿佛果真有有天命一般。”
老吴侯苍老的面容上,有着怀念与怅惘之色。
“那时候,朝廷有兵马来拿我,我首战失利,几乎要被逼入绝境,恰逢一场大雨,遮掩住了踪迹,使我逃脱。”
“回去后我查清细作,斩了数十位官员,重新整顿兵马,击退了朝廷大军,俘虏三万。”
“此战过后,朝廷日衰,再也无力征讨于我········现在想来,是我对不住大燕皇室,我若不自立,未曾失却扬州,大燕国祚或能再延续百年。”
“我那时虽不后悔,却也四十有余,几次想着,能否收了荆州,或是徐州······可惜几次出兵,都是无功而返。”
“次数多了,就折了兵锋,丧了锐气,又有人谏言,说是如此不利民生········嘿,我岂不知是谁在弄鬼?”
老吴侯摇了摇头,长叹道:
“我羡慕李成业,生在好时候,乱世才是用兵之时,唯有天下乱了,方能兴王业。”
“我虽有些气数,奈何不得天时,内里又是多方掣肘,年逾不惑,而终无所成。”
话到这里,老吴侯多次叹息,几乎悲从中来。
那文臣早已是不敢再听下去,下拜顿首道:
“主公,切不可悲伤沮丧,您还有世子,还有我们······廉颇虽老,尚可一战,何况您一世英名,岂能听信小人谗言中伤?”
“蜀王兵锋虽利,却远不是不可抵挡,北方胡骑也是其心腹大敌,早晚必有大战。”
“臣,愿为出使,联络胡人,共抗伪帝!”
言辞恳切之间,这文臣并不愿承认李成业之帝位,只以伪帝与蜀王称呼。
老吴侯笑了笑,宽慰道:
“卿尘,你之心思,我已经明白,先起来吧。”
被称作卿尘的文臣缓缓起身,却又听到老吴侯说道:
“我今日对你讲这些心里话,其实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找个人说说。”
“年纪大了,以往追随我的身边人,死得死,老得老,临到此时,竟连个能说上话的,都找不着。”
“你父当年也是我幼时故交,一路随我入吴,功勋卓著,可惜后来为救我而死·······我一直留你在身边,看着你长大,拿你当我的子侄辈看待,有些话,对你就能说。”
“说句实话,这李成业一来,我确实没有把握能胜过他·······胡人兵锋何其犀利,尚且为他所折?区区吴越之地,能敌他五州之兵?你不必宽慰我,我觉得希望不大。”
“我老了,人说四十而不惑,我早就过了这个年纪,这些年心气也和顺了,没有以往那种锐气。”
“不过你说得对,我还有子嗣,有些事情,我这时还能做········卿尘,你持我令,调兵去诛杀甄家!”
老吴侯杀气凛凛,听得下方徐卿尘周身一寒。
“十年前,我动不得他们,十年后,难道我还动不得?”
第九十二章疑心()
徐卿尘拜下,叩首领命,取了一块兵符。
方一出此园,冷风一吹,就发觉背后里衣依然湿透。
“大人,当心淋雨。”
身边一名心腹撑着纸伞过来。
徐卿尘回过神来,也不多话,自家披上蓑衣,带上斗笠,带着人手直奔马厩。
到了马厩,选了几匹马,他直接去往城北军营之中。
军营所在,戒备森严,当时就有兵卒呵道:
“何人敢闯军营?”
徐卿尘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身边心腹,当先上前,亮出虎符:
“奉吴侯之命,前来调兵!”
几名小兵不敢怠慢,分出一人前去传话。
不久,此处军营指挥使吴杰赶到。
“徐卿尘,你·······”
他是认得徐卿尘的。
徐卿尘郑重道:
“我身负主公之命,你要让我在这里讲吗?”
吴杰一个激灵,连忙喊道:
“那不能,快,跟我进去说。”
徐卿尘让其余人在外等候,只身进入军营。
因他有虎符在身,所以也无人敢搜身。
当然,在军营之中,吴杰一个武将也不可能忌惮一个文臣。
吴杰将他请到军营一处静室之中。
外面连日阴雨,暮色已深,室内已经燃起了烛火。
“卿尘,主公有何吩咐?”
徐卿尘入座后,注视着吴杰,摆摆手,先不回答,而是反问道:
“吴指挥使,你是甄家的指挥使,还是主公的指挥使?”
吴杰当即震惊地就要跳起来,右手不自觉地搭上了腰间,一副马上就要拔剑挥舞的样子。
徐卿尘却是安坐不动,只是目光幽幽,好似有寒光射出。
吴杰心头一凉,好似有一捧凉水当头浇下,随后渐渐冷静下来。
他紧皱眉关,在室内走来走去,急得满头大汗,几乎以为是收受甄家贿赂的事情被翻了出来。
“我·······自是主公的将领啊!”
“卿尘你可不能乱说话啊·····我向来对主公忠心耿耿,那些·······那些都是应酬。”
他慌张之下,有些口不择言。
须知这些年,他为甄家办了不少阴私之事。
当然,也收受了不少好处。
要真清算下来,他必然是逃不掉的。
心里一发狠,甚至想到了杀人灭口的意图。
可转头就见徐卿尘目不斜视,只是手中握着虎符,不断把玩着,面上似笑非笑。
这心气瞬间就息了下去。
吴侯虽老,其威犹在。
收受贿赂,最高不过斩首,造反不成,转眼就是牵连九族。
何况这军中收受贿赂,也不是他一人所为。
法不责众嘛······吴侯再震怒,也不能当真一口气处斩那么多将领,最多,也就是革职查办。
还不至于因此闹到那个地步。
造反这种事情,可不是好玩的,越是顾忌多的人,越是不会轻易选择。
吴杰当即换上了笑脸,挨着徐卿尘就坐了下来:
“这个······卿尘啊·······你父在时,也是我同袍,你也是我打小时就见着长大的。”
“虽然你后来不混军伍,但你到底也是咱北军出来的,我托大,按辈分算你个叔叔。”
“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不是,这事儿,还有余地吗?”
徐卿尘心中原本一直提着的心,也松了下去。
方才别看他镇定如山,实则都是装出来的。
只身入军营,看着轻松,其实他也只有一半把握。
江南甄家,素来有反心,在金陵势力极大,尤其是盘根错节,谁也不知道到底谁是甄家的人。
就连吴侯,多次想要动甄家,都终究是忌惮非常,轻易不敢下手。
要不是四大家族之中,在军方有许多关系的贾家,如今已经败落,又迁移出去,加上大燕已经灭亡,吴侯也未必真的能下定决心,除去这等毒瘤。
徐卿尘让心腹人在外,不入军营,就是一层防备。
除此之外,他还有心腹在数个地方等候。
要真是这吴杰已经被甄家收买,他回不去,他那些心腹,必能按照事先约定,传信回去。
那时他死则死矣,吴侯却能及时反应,也算回报了这多年恩情,没有污了先父威名········
好在一切都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或许是出身军伍,昔年做到虎威将军的父亲泉下保佑·········
徐卿尘再次感谢先父的庇佑,也是笑了笑:
“吴叔,您这是想到哪去了?”
“您那点子事情,不过是人之常情,这军伍之中的惯例,大家都懂得。”
“主公要为此计较,也不会是这个时候,早就计较了。”
这话说出来,吴杰心中稍稍安定。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哇·········
说真的,军中吃空饷,喝兵血,简直是司空见惯。
越是承平日久的地方,军中就越是容易糜烂。
吴杰自认自己做事还是有些底线的。
他虽说吃空饷,喝兵血,但是也不过分。
至少麾下士卒都能拿到七成军饷,兵员也都是青壮,大致上数目对得上。
据他所知的,有些郡县之中,实到兵员不足一半,军饷克扣八成的都有。
更有甚者,一些偏远区域,县尉都能把县兵当奴隶使唤。
相较之下,他这点破事儿,真算不上什么了。
至少,至少他这里战力还是有的。
吴杰这才觉得自家小题大做,脑洞大开了。
“那你说说,主公让你来,不是为了拿我,是有何事?”
他有些好奇。
既然不是要拿下他问罪,那到底是什么事情,要连夜赶来,搞得这么隐秘。
他端起桌上方才未曾喝完的茶水,凑到嘴边,吹了几口。
下一刻,徐卿尘的话传入耳中。
“吴叔,甄家欲反。”
吴杰手中一抖,茶水溅湿了胸前衣襟。
这话如同石破天惊,当真是要吓死人了。
“甄家势力极大,掌握盐场,有盐丁两万余人,一旦作乱,顷刻间就是一场大祸。”
“为防备此事,主公命我秘密调集可靠人手,星夜出发,直扑甄家祖宅!”
“除吴叔这里之外,别处也有所布置,分散查抄甄家在各处产业,务必要一网打尽·········”
第九十三章念旧()
徐卿尘说的话,吴杰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
要说甄家心怀不轨,他是信的。
不仅仅是甄家,这金陵世家,哪一家不跟外面有些牵扯?
远的不说,就说那金陵四大世家,彼此联姻,官官相护,几乎在本地一手遮天。
十年前,如非他们暗中扯腿,如今的吴侯,或许就是吴王,甚至于·······大燕之帝。
可惜大燕承平已久,有人不愿意见到吴侯这位英明神武的宗室,入京登基。
当年也是好一番腥风血雨,最终闹得个自立为侯。
如不自领为侯,如今吴侯就该被一纸文书,宣入长安,论罪下了大狱·······这是把他往死里逼。
幸而吴侯果断,立时建国称侯,狠狠打退了朝廷几万大军。
最终,定立了如今的基业。
不想其中竟然是甄家作梗。
区区一个世家,它怎么就敢谋划这等大事?
这是吴杰不敢相信的地方。
然而虎符不是假的。
吴杰在灯下细细看过虎符,又郑重从自家贴身之衣缝着的一个隐秘口袋里,取出另一半小巧的铜符。
上下合拢,无有缝隙后,他郑重地将一半兵符,还给徐卿尘。
“贤侄,你领的这兵符是铜符,最多能调集一卫,总计一千三百人。”
“这点人手,要攻打甄家,恐怕是难呐!”
吴杰看似五大黑粗的面上,却有着愁容,一双大眼睛微微眯着,流露出好似猛兽扑食前寒光。
“以我多年从军的经验,要破甄家,这点兵,不够!”
“什么?”
徐卿尘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区区一个世家,纵然私藏甲兵,又能有多少?一卫兵马一千三百人,这其中还有至少五十人的火枪手,这都能拉去攻打一个县了········用来对付甄家,竟然还不够!”
吴杰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解释着:
“你说的是寻常世家,甄家却大不相同。”
“别的不说,就说甄家那堆盐场,每年光是贩卖私盐,就有近百万的纯利。”
“要知道,大燕国库,一年税收也不过才一千六百万,那可是整个天下的税收!”
“有这么多钱,他们就能贿赂官员,豢养死士,招募幕僚·········他们甚至还私设公堂,招揽诉讼!”
“整个江南,有品级的甄家官员,就不下百数,没品级的小吏更是多如牛毛!”
“这一层层,一块块,他们什么事情办不成?”
“豢养私兵?”
吴杰苦笑着摊开手道:
“那是老黄历啦!只有普通的世家才这么玩!”
“甄家的私兵都塞入城防,有的还混入了衙役,或是挂着巡防乡勇的名号······实际上就是甄家的私兵!”
“真的打起来,别说我这一卫兵,就是有三四千人马,急切之间也是攻不下的。”
“中途要是风声再走漏了一星半点儿,到时候甄家反应过来,真的撺掇盐场的那帮盐丁过来,再发下武器,顿时就是一场大祸!”
徐卿尘都听得冷汗涔涔。
这甄家,果真是反心不加掩饰了········
“如今,为之奈何?”
他一时间脑袋都好似嗡嗡的,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我也没法子······左右你这铜符,在我这里只能调一卫兵,多了是不能的。”
吴杰沉声道:
“为今之计,一是要速,二是要秘,最好是能悄悄地围了甄家。”
“你不是说别处有布置吗?现在还不能说?”
徐卿尘无奈地笑了笑,给出个勉强的笑容:
“我哪有别的什么布置·······侯爷那边的布置,怎么可能尽数跟我讲?我也只知道我这一边的事情。”
“我的任务,就是拿着兵符,调吴叔这边的兵马去攻甄家,尤其是要拿下甄家的男丁,一个都不能走掉!”
本以为吴杰会大怒,不想吴杰听了,却有些迷惑:
“叫你单独前来,这不像是侯爷一贯的手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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