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姐夫人自去汉阳以来,何曾来过洛阳?便是她这女子骄横,蛮不讲理!说甚么‘私通’,无理取闹的市井泼妇!”
淮南长公主一边哭一边骂,然而安平是听不到的,她现在终于自由啦。多少年了?多少年了?虽然安利号基本上和她没了干系,虽然那个后宫之主的嫂嫂没少压榨,虽然那个天下共主的二兄没少打探,可现在当真是“天高任鸟飞”啊!
“娘,我可以吃豆子么?”
“吃吧。”
张沧在马车车厢内,捧着一罐子油炸蚕豆,五香味的,酥到不行。只是吃了几颗,便放了几个屁,车厢内充满了非比寻常的气味。
咣!
窗门被狠狠地打开,安平猛地探头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恨恨然道:“张小乙,老娘守了三年活寡,你倒在汉阳逍遥!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汉阳城中,辗转反侧的张德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崔珏,喟然一叹:“看来是时候分房睡了。”
第十六章 饼()
知了叫了,老张在工地。
知了被太阳毒死了,老张还在工地。
知了的崽从泥里钻出来夜里振翅,老张依然在工地。
“使君诚乃名臣楷模,夙兴夜寐,只为百姓增田加亩。儿郎们也需加劲,切不可辜负使君心血。”
“明府,这张长史当真是万分拼搏,如此州官,闻所未闻。今年水库修缮一座,更有十几万亩水田造册,如此能臣,颇有管子之风。彼时听闻长史在京中,素有‘散财童子’名号,如今看来,倒是颇有几分根源。”
汊川县令姓郑,荥阳郑氏子弟,托了郑穗本的关照,加上郑琬在张德这里还算颇为得宠,故而捞了一个汊川县令的位子。又借了沔州“大兴土木”的东风,治下盗匪前年就被顶头上司拿去做人情,可以说是“政清人和”,将来转个上县捞个够本,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二十一岁的顶头上司,竟然这么勤勉,简直太令人感动了。刹那间,汊川县令很惭愧,士大夫的矫情,瞬间被扔到了臭水沟中。
“依汉水而兴旺,始于诸君勤力勤为!共勉!”
“愿同明府共兴汊川!”
大干三百天,敢叫沧海变桑田。
在沔州扛把子张操之的带领下,治下人民群众开展了热情洋溢的劳动竞赛。
“宗长!不好了,安平长公主殿下已经到了汉阳城!”
“哎哟!”
“不好了!长史闪了腰,赶紧找大夫——”
躺在马车内,皮肤黝黑的老张小声地问张松白:“到汉阳城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到汉阳城了啊,就在长史府。依制,宗长要拜见一下安平长公主殿下……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坦叔和殿下是一同前来的。我去问坦叔,他说是途中偶遇。”
张松白的小眼神开始瞄。
“看个甚!还不扶我起来!”
“宗长,郎君,你说这安平长公主……她怎么就来汉阳了呢?听说她现在是禁苑粮油局令,手持粮油局令符,咱们得好好交结一番。去年汉阳的豆油要是拿去长安,打出太皇指定采买豆油的旗号,一定能大赚。”
“滚!滚——”
“……”
张松白满头雾水,挠挠头,只好下了马车。
“该来的总归会来的,不过老子当初和她说好的,现在她也获得了自由。李二也不会为难她,应该不会觉得我这是抛妻弃子的行为吧?肯定的,和她好好讲道理就行。”
老张心中盘算着,嘴里嘀咕着,两腿哆嗦着……
汉阳城长史府,安平长公主的仪仗倒是不怎么显眼,就是怀里抱着的两三岁小男孩,非常的抢眼球。
李芷儿此刻当真是光彩夺目,不屑地扫了一眼萧姝、崔珏,将张沧放了下来,这才迈开步子,绕着一言不发的萧姝转了一圈:“你就是萧二娘子?萧二公子的次女?”
“是……”
萧姝点点头,满脸通红,只是不敢抬头,低着脑袋看着脚尖的蚂蚁爬过。
“抬起头来。”
听到李芷儿的话,萧二娘子鼓起勇气,猛地抬头,却看到了一脸不屑的表情。
“幼习礼训,夙表幽闲,胄出鼎族,誉闻华阃……”李芷儿带着讥笑,说着当初萧姝差点被选进后宫伺候李世民时候的选秀介绍,“果然是个玉人,当时若得入宫,必是才人。”
一番话,让萧二娘子羞臊的满脸通红。
扫了一眼萧姝,却没继续说话,反而缓缓地坐回自己的位子,拿起桌上的茶杯,浅饮一口之后,才道:“添茶。”
萧姝和崔珏一愣,但崔珏却只是恍惚了一下,立刻上前,拿起茶壶,给李芷儿添了些许茶水,不多,但刚好能润口。
“不愧是清河崔氏之女,倒是干脆。”
安平手指轻点桌面,朱唇轻启,“门称著姓,训有义方,婉顺为质,柔明表行……我那兄长,还不知错过怎样的一个美人呢。”
“殿下过誉。”
脑子转的不慢的崔珏,能感觉到安平公主身上的醋意,但是,她同样能感觉到,安平公主并不想给她们来一通打打杀杀。
归根究底,李芷儿那微妙的优越感,似乎旁边那个正在吃酥饼的张沧。
这是张德的长子。
“大郎,你看这两个孃孃,孰美?”
张沧眨眨眼,“给我酥饼的那个美。”
“……”
“……”
李芷儿当时就脸黑了下来,“你这酥饼,不是太公给的吗?”
一旁站着的坦叔表示摇摇头,不是我。
“是白三娘子还是郑大娘子?”
李芷儿又看着坦叔。
“咳。”坦叔手握成拳,轻咳一声,有些尴尬,“不是。两位娘子此时尚在临漳山……”
“还有?”
咬牙切齿的李芷儿猛地站了起来,盯着张沧:“大郎,给你酥饼的那个孃孃,方才在这里?”
张沧点点头,一边吃一边喝着凉茶,坐太师椅上,两条腿一甩,把木屐都甩了出去。呱嗒一声,门帘处站着个女子,张沧看着那女子眼睛一亮:“娘,就是她。”
李芷儿侧目一看,却发现这女郎压根不是奴婢,看眉目,和萧姝有几分相似。只这刹那,满肚子的醋意顿时爆发,俏脸满是寒霜,怒道:“张小乙!你给老娘出来!”
空气,瞬间就凝结了。
“阿姊,你……你甚么时候来的?”
“不久呢。”
萧妍一脸的尴尬,然后上前行礼,“拜见殿下。”
从门帘里面走了出来,只是她出来后,那后面仿佛有只酥饼在晃荡。太师椅上的张沧正趴桌子上张望,见了那酥饼,自顾自从太师椅上爬了下来,也没理会正在咆哮的母亲,反正已经习惯了。
坦叔瞧了一眼,正要阻拦,却见那酥饼晃荡的有点眼熟,顿时收了声,一副从旁护卫的模样。
新种的芭蕉树,有一年了,到如今,叶子宽大,亭亭如盖,一串青色的短小芭蕉,就这么悬在半空。
下方,手握酥饼的青年蹲了下来,挤出一个微笑:“你很喜欢吃酥饼吗?”
张沧咬了咬食指,然后猛地回头叫道:“娘,这里有人偷饼啊——”
第十七章 光()
♂
就像是打量牲口一样,安平绕着张德上下打量着,玩味的眼神让老张浑身难受,一脸讪笑:“娘子怎是这么个眼神……”
“啧。”
喂喂喂,你这不屑的啧嘴信息量很大啊。你那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当年可是说好的啊,而且这两年又没有断过书信,精神上来说,夫妻生活起码是柏拉图那个档次!
“张小乙,你莫不是以为……予会似泼妇一般,来你这汉阳城内大吵一通?”
安平的葱白手指,在老张的胸膛上点了点,像是点一只乖顺的狗子。
“绝无此意!”
脑袋晃的比哈士奇还要迅猛,这光景老张要是跟着良心走,那显然是自寻死路。来的时候他已经自欺欺人过了,什么讲道理,跟女人能讲道理吗?再说了,就算能讲道理,那也是女人的道理比男人大。
海纳百川,有人奶大,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啧。”
第二次看垃圾的眼神让老张差点跳起来,急道:“娘子,这世上总是要讲道理的。如今正是你大喜的日子,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张大郎,这身官袍不错啊。”
安平第二次转了个圈,就像是看到牲口栏里的五花马,就差掰开张德的嘴巴,看看牙口如何。
“你是知道我的,我对做官,素来无谓。只如今有些事业,需我亲自操持一番。娘子,咱们一心同体,的是将来……”
正说着,却见李芷儿一只手摸着他的下巴,“你居然蓄了须,皮也更黑了一些,像那乡野黔首,哪里还有当年‘长安及时雨’的俊秀风采。”
“我这身量,也是壮了不少。”
“这硬扎的皮肉,却只多了一个子嗣,当真是无能啊。”
“……”
抚摸张德的手掌,缓缓地下滑,将张德手中的酥饼接过,她转身蹲在张沧跟前,另外一手抚摸着张沧的后脑勺:“大郎,这是你耶耶。”
那三番四次戏弄的讥诮之语,在这平静的一句话之下,震的老张身躯一颤,几欲控制不住泪腺,若非牙关紧要了一下,那鼻腔内的酸意,只怕是立刻就要让人见着他那从未展示过的脆弱一面。
他在初唐存在的明证,不是相交于少艾的放飞荷尔蒙,他喜欢李芷儿,或许还爱着她,但这并不是他在初唐存在的明证。
一个谈不上感情,追逐一块酥饼而吵嚷的三岁孩童,才是铁一般的事实,让这条孤独的工科狗,能偷偷地感慨一下:啊,老子这是在唐朝呢。
“耶耶。”
不傻的小豆丁,啃了一口酥饼之后,拍了拍身上的碎渣,这才看着张德听从母亲的吩咐,喊了一声。
“你……你叫张沧。这个名……是我取的。”
老张并不丰富的感情,在这刹那,用更为笨拙的方式,表达的越发扭捏惶恐。
和张沔不一样,这是一个会说话的儿子,而几年来,他只能从族人的口讯,从简短的信笺中,知道有这么一个时常在想象,却从未知道如何成长的模样。
“我知道啊。”
这真是个不怕生的豆丁,他又麻利地啃了一口酥饼,用极为成熟的语调,看着张德道,“因为我是沧州人。”
“你喜欢沧州吗?”
“喜欢啊。”
“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
老张想开口问为什么,但没问出口,好一会儿,老张看着张沧:“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不行,太公会打你的。”
听到他的话,坦叔不由得笑了起来,走到张沧旁边道:“小郎,这是你耶耶,和你娘一样,都是最亲的人。”
“那好吧。”
他把手中吃剩的酥饼,放在了李芷儿的掌中,然后伸开双臂,看着张德:“可以只抱一小会吗?”
“好。”
将张沧抱了起来,老张转过身轻声道:“大郎,你有点压手啊。”
“什么叫压手?”
“你有点重。”
“三十五斤很重吗?”
“你知道三十五斤是什么意思?”
“我家有个秤啊。”
就这么抱着张沧,老张背对着众人,朝着后院走着,步子迈的不大,却是极稳。一边走一边问:“你在家里最喜欢玩什么?”
“太公带我坐车、骑马、钓鱼,你见过很小很小的那种马吗?太公说,那是耶耶专门给我留的。”
“我就是你耶耶。”
“你从哪里弄来的那些小马呢?”
“在河套,还有陇右。”
“远吗?”
“挺远的。”
“太公说,等我大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喜欢太公吗?”
“喜欢。”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后院中,摆放着木制的滑梯、跷跷板、木马、转盘……
赶走了休憩在秋千上的蝴蝶,张沧坐在老张怀里,正一脸兴奋地说道:“太公可厉害了,这么多,这么多的鱼,这么多的鱼……”
他用力地比划着是那么多的鱼,然后又兴奋地说道:“太公还会射箭,这么远也能射中树叶,这么远……”
双手舒展开,尽力地撑大,似是要告知那是何等雄起的本领,这大抵是他不可思议的敬畏,却是可以炫耀的自己的骄傲。
“啊,太公就是这么厉害。我小时候,也是太公带着玩啊。”
“你也是太公带的?”
“是啊。太公没和你说?”
“太公说他带过我耶耶。”
“我就是你耶耶啊。”
“我刚才又忘了。”
这不是一个会撒娇,并用奶声奶气的语调央着好处的孩子。他是这样的利落,是这样的通晓道理,他会骄傲,也会惭愧,更会用自己并不能理解的数量,去描绘一个同样不能理解的事物。
但是,这是一个好孩子。
老张能感觉到。
风乍起,秋千在树荫之下,缓缓地晃荡着,那被赶走的蝴蝶,盘旋在树荫的一角,大约也是欢喜着凉爽。
“大郎,你喜欢吃什么呢?”
“嗯……嗯……”
那懂事的豆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眼皮在打架,不一会儿,竟是团在张德的怀中,安静地睡了过去。
又是一点点微风,张德轻拍着怀中的孩子,眼角闪烁着些许的微光。
第十八章 夕阳余晖()
“‘擎天柱’和‘暴风赤红’哪个厉害?”
“袋鼠和袋狼,真的肚子上有口袋吗?”
“飞机真能一天就回沧州吗?”
“天上星星不会闪?”
“我们围着太阳转?”
“葫芦兄弟还能合体?”
“什么是警长?为什么是只猫?”
“我见过长颈鹿,沧州有。”
“我见过食铁兽,那天那个吴王送来的。”
沔州长史张德,他罕见地旷工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