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织造一行,生之者众食之者寡,机器纺织夺了小民生计,不妥!
从前,山东每州每县都有纺轮、机杼之声,如今呢?洋纱、洋布遍地,纺车、织机渐渐废弃,这岂不是夺了小民生计?
下面的百姓苦,油盐酱醋莫不出于这些小民生计,与民争利,不妥!”
孟洛川不愧是儒商,这话说的太符合儒教经意了,只可惜,李大成看重的不是儒教经意而是利益。
“哦……四爷的说法不错,大成公如今在山东的州县乡镇开设分号,对此也是深有体会,下面的升斗小民不易,换点油盐酱醋,不是用土布就是用鸡鸭牲畜这类,这生计难啊!
但四爷有没有想过,如今咱们的海关不能自主,洋人想要往大清卖什么就能卖什么,商家逐利,南边的大生建厂牟利之后,纱厂也成了赚大钱的行当,自大生之后,四爷知道出了多少纱厂吗?
纺纱织布,机器纱多了,机器织机也会随后跟上,这样的窘境不会越来越好,只会越来越窘迫的。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话不用李二为四爷解说吧?我看如今小民生计该变了!”
变通,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太难,李大成的心中也没有成法可用,在历经百年战乱之后,用几十年的时间堪堪追赶上了欧美,后世的东西,想要在现在承上启下很难。
小民生计要变,但如何来变,李大成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衔接点,由农业转向工业,这个说起来很简单,做不好也是会出大乱子的。
运河工程、铁路工程、大成公、甜高粱,乃至于整个山东也只是李大成试点而已,成法需要摸索,大清现在的人口太多,与西方粗放式的耕作截然相反的精耕细作,对人口的束缚力极大,一步走错,万民逐利,就会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一旦工农业失调了,太多的人口涌向工业领域,就会导致土地荒芜,继而就是粮食危机,这个老毛子跟后世人都是有过经验教训的,老毛子没挺住,结果偌大的一个联邦一夜崩溃,这些都是前车之鉴。
承上启下,并不是李大成一个人的责任,孟洛川以及许许多多的人,都要承担这个责任的,大时代之中,人人都是亲历者,旁观?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呢?
清廷闭关锁国,责任在谁?满清皇室?他们的责任是不小,但真正阻滞一国发展的并不是满清皇室,而是以孔孟为代表的儒教,也并不是儒教不好,只不过明以后儒教不能与时俱进了,这才是一国发展停滞的主要原因。
想到这些,李大成也就更坚定了拉孟洛川入伙的决心,试想亚圣子弟都做工业了,儒教是不是也该变革了?
在微山医府,建小孔府与小孟府,也符合中西结合的路子,当医府开始由医学院向一个综合性大学迈进的时候,中西文化的碰撞也将在这里真正的进入白热化,儒教的与时俱进也就不得不做喽!
话赶话赶出话,虽说与孟洛川的交流不多,但孟洛川给了李大成新的思路,这个儒商必须要拉上大成公这条船的。(。)
第二百八十章 儒商(下)()
“二爷的变字说的不错,但变总要慢慢摸索的。”
说这话,孟洛川也有些底气不足,孟洛川是读书人,是亚圣后裔,但最清楚的一个身份还是商人,商人的消息是灵通的,许多求新求变的东西,孟洛川也接触过,变,不是不想,而是出于身份考校,不能!
所谓的慢慢摸索,只是孟洛川的推搪之言,不说别的就说在南北方很吃香的机磨面,石磨,一天一夜不过磨一两千斤面粉,而且色泽不佳;水磨,磨出来的面粉跟石磨一样,只是磨的多一些,一天一夜不过三四千斤而已。
南北方建成的几家面粉厂,一天能磨多少,据说是数以万斤计的,而且磨出来的面粉,细腻、洁白,做出来的饼馍口感也是大不一样的,这个糙米、精米的区分差不多,孔孟府有许多土地,种的多是小麦,机器磨一事,孟洛川是仔细打听过的,但出于各种原因,不敢过于涉足而已,变,对读书人尤其是孔孟后裔而言,何其难也!
李大成的这一个变字,也是令许多读书人心惊胆颤的东西,维新时废了武举,废科举的声响也不小,这么变下去,这孔孟之道……
“四爷说的有道理,要慢慢摸索,只不知四爷的庆祥、瑞蚨祥、瑞生祥摸索了多少呢?”
提了一个问题之后,李大成伸手入怀中摸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翻开了其中一页,低头看了起来。
“孟氏产业,做的是丝绸布匹衣服鞋帽土产,全都是维持小民生计的行当,大变怕是不妥吧?”
大多数鲁商做的都是沟通南北的倒手买卖,很传统,孟洛川的说法对大清的商家来说也算合情合理,只是在李大成这边,就不是这样了。
“三十年前,烟台商埠那边就有了美式缝纫机,这缝纫机,可以用来制衣、制鞋,一台缝纫机,至少可抵三五个熟练的裁缝,而且针脚细密规整,比之最好的裁缝丝毫不差。
二十多年前,德国人在烟台商埠,开了一处名叫弗兰大的机器纺织厂,这一台机器织机,一天抵得上一个熟练织工半年的出产。
二十年前,李中堂在烟台建华丰缫丝局,后经盛宣怀扩产,一年也有千余箱生丝出口的。
八年前,英国教士马茂兰,创仁德洋行,在烟台当地推广花边钩织,这仁德洋行每年通过花边产业获利巨万。
三十年前,德国人在烟台建了一个蛋粉厂,每年的出产也在几万上下。
四爷做的是丝绸布匹衣服鞋帽土产,缝纫机、织布机、缫丝局、花边钩织,这些不能带动小民生计?蛋粉厂,鸡蛋打粉而已,养鸡养鸭不是小民生计?
三十年、二十年、十年,四爷的摸索需要几十年呐?”
这番话,李大成说的就不怎么客气了,有着明显的质问语气,这些都是李诚有的人在烟台商埠搜集到的一些商业情报,这里面就有小民生计,孟洛川口中的慢慢摸索,太过推搪了。
李大成说的这些,大成公的人也在下面摸索,李大成也给出了具体的范围,山东当地除了织布纺纱之外还有草编、柳编产业,草编礼帽、柳编箱筐都是可以出口牟利的,花边也完全可以暂时替代织布、纺纱这些传统手工业,这是一条可以暂时走一走的路子。
这些手工业的推广,靠大成公也是可以的,但李大成想拉孟洛川入伙,有了孟洛川给天下读书人做表率,或许山东之外的其他地方,也能慢慢自己摸索出道路。
近一两年的时间,大成公要做好山东市场,是没有能力他顾的,振威军这个负担也不允许李大成将大成公推到山东以外的其他地方,后面还有东三省呢!一点点的铺开大成公,耗费比之振威军是一点不少的。
除了大成公、振威军之外,李大成还要开煤矿、建铁厂、修铁路,这些都要做大的,想要做大,初期每一项的投资,都在数百万以上,铁路也是一个耗资大项。
李大成让北边的詹天佑估算了一下胶沂铁路的花销,单线过千万,双线差不多要一千五百万,若是过黄河与京汉铁路相连,又是一个千万左右的投入。
做整个一省的产业,初期的投入太大,大成公现在还没完全铺开,李诚有那边就面临资金压力了,这段时间,李诚有数次想起出孙家大院跟微山的现银,李大成都没同意,借台唱戏捐资助学之举,就是李大成为了缓解李诚有那边的资金压力想出来的办法。
“二爷是有备而来啊!”
“呵呵,自打在京师的时候,李二就盯上孟四爷了。”
孟洛川本想借李大成的门路,捐建医府,没曾想,这位李二爷也在等着他入套呢!李大成说的这些,孟洛川无从反击,织机、缫丝局背后是什么,孟洛川清楚的很,种棉养蚕正是小民生计所在,反驳只会自取其辱。
“孟某的财力有限,瑞蚨祥、瑞生祥要在山东开分号,要在南北建分号,孟某这边真是有些力不从心啊!”
说到钱的事儿,李大成就不在乎了,他现在虽说也面临着资金的压力,但几百万银子他还是拿的出来的,不说微山藏银,孙家大院一处,就有现银两千万上下,为了山东民生挪出几百万也不是不成的,再者面临资金压力并不是说没钱,李大成跟李诚有的手里还有相当数量的外币,这些若是兑换成现金银的话,大几千万也是有的。
“山东官府在推广甜高粱种植一事,孟四爷听说了吧?不知四爷这边怎么看呢?”
说着说着,李大成话锋一转,又说起了甜高粱的事儿,想说服孟洛川不容易,或许甜高粱就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听说了,此事也是二爷一手促成的吧?”
“正是!不知四爷怎么看这事儿呢?”
“高粱确实耐旱耐碱,产量有所保证,但高粱米不适口,价钱是上不去的,以增加棉麦赋税,推广甜高粱为山东保粮,二爷的心意不错,但行事太过蛮横了,这会伤到小民生计的!
不瞒二爷,孟某在山东也有几千亩地的,今春播种,孟某还是要种麦的!”
对于山东官府蛮横的推广甜高粱种植,孟洛川这边也是有说法的,为山东保粮,听上去是不错,可等到缴纳田赋、租税的时候,一亩高粱的出产,老百姓手里又能留下多少呢?
“嗯!若我以高粱米一成的价格收购青杆呢?”
对于甜高粱的产出,李大成这边也是有谋划的,一亩甜高粱平均产粮在三百斤上下,产青杆至少七八千斤,以一成的价格收购青杆,一亩甜高粱的收益足以抵得上三亩地。
虽说大成公的糖酒产业一时还建不起来,但几个月的时间,也足以让大成公在各地建造一些制糖、制酒的小作坊,即便山东全省都栽植了甜高粱,即便大成公的产能有限,收购青杆,至多让大成公亏损百万上下。
以山东官府推广的力度来看,今春甜高粱是不可能遍及全省的,有侧重点的建造制糖、制酒作坊,弄不好今年收购青杆的事儿,就能做到不赚不赔,但这也要有个前提的,那就是大成公能弄到酿造朗姆酒的方法。
虽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但李大成这边也不确定李诚有那边能不能雇佣到合格的酿酒师,找不到酿酒师,今年秋收的时候,真的就要亏本喽。
“这样的话,孟某也种甜高粱!”
“那咱们就说定了,我出种子,之后高粱米青杆,我也照单全收!”
“二爷,您又是为了什么?”
“民生!”
“民生?”
“对!山东连年水旱灾,即便高粱米绝收,青杆也能卖出钱的。
干旱只要不是赤地千里,一亩的青杆怎么也有几千斤的,大水,只要水能在几天时间退去,高粱也不会涝死。
鲁中河道多半淤塞,广植甜高粱的目的,最主要的还是对抗水灾。
只要山东一省的粮食大抵够用,运河工程即将上马,一旦出现了大范围的灾荒,直接引难民到运河工地就好,几十万、几百万壮丁,运河工地用的了,到时候以工代赈就是了。
但粮食不足,这事儿就难办了,从南方运粮,价格数倍于当地的粮食,运河工程的资金也是有限的,耗费太多,也不可能!
广植甜高粱,虽说会在短时间之内拉低百姓的收入,但饿不死人啊!所以这是为了民生。”
听了李大成多少有些偏颇的解释,孟洛川也算认可,这么算来,广植甜高粱,还真是有大益于山东的。
“二爷高义!”
有益于山东百姓,孟洛川就要认可,就要赞许,在大义之上,孟洛川这个儒商也是有所坚持的。
“高义谈不上,看到的只是利益而已,青杆可榨糖,榨糖之后的残料可酿酒,酿酒之后的残渣可以喂养牲口,这就是李二的变!
除此之外,李二还想学一学洋人制沼气的法子,若是此法可行,州县城镇之中的污水便溺,也能用来照明、烧饭、肥田了,这也是李二在粮食上的一变。
青杆产出的糖酒可以卖钱,喂养的牲畜可以卖钱,沼气、沼渣也可以卖钱,这里面的利益可比粮食大多了,一斤糖三五斤粮,一斤酒十斤粮,这是市价。
四爷,所谓的变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其中还有大利益,只要想做就有法子的,咱们这些商家,不该去变吗?”
听了李大成关于青杆的用法,孟洛川也没有质疑,甜高粱是什么,在山东官府推广的时候,孟洛川也让人查过,制糖是可行的,四川一带有甘蔗酒,用青杆制酒也是可行的。
虽说不知道沼气是什么,但有了前面的糖酒,这个应该也是真的,若真是这样,甜高粱这东西,还真是可以大做文章的。
“二爷思虑深远,孟某佩服,不知孟某的产业该如何去变呢?”
说这话,只是孟洛川认同了李大成的说法,并没有入伙的意思,变不变,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虽说他执掌三大号,但他也是亚圣后裔,有些事儿是做不得的。
“若从衣服鞋帽来说,缝纫机这东西,四爷该弄上几十台,衣服需要订做,咱们就不说了,鞋帽这些是可以做的。
有了几十台缝纫机,抵得上数百熟练的裁缝,依我看,四爷不如开个鞋帽厂。
有了缝纫机,或许会挤掉一些裁缝,但大清的人口太多,需要的鞋帽更多,若四爷的买卖做好了,兴许这人越用越多呢!
有了缝纫机,制帽做鞋的工时也就短了,工时短了这本钱就小了,本钱小了,鞋帽的价钱也就落下来了,这样就有更多的人,戴的起帽、穿得起鞋了。
机器纺织也是一样,土布的耗费太大,价钱也居高不下,有了机器纱、机器布,布匹的价格也会降低,也就有更多的人穿的起衣服喽……
四爷,您以为呢?”
不说利益说民生,这也是对付儒商的好办法,说完之后,李大成看了看孟洛川的表情,这位显然意动了。
“二爷,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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