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都有,发起总攻!”
八排每个人的对讲机中,都传出排长的命令,不急不缓,优雅从容。
哪怕对讲机的破音质,血肉模糊的战场,依然无法掩盖他们排长堪称华丽的自信。
每次任务,无论容易还是凶险,只要这个人站在前方,他们便无所畏惧。
草堆,灌木,大树,岩石,土堆,形形色色的掩体之后,冲出了一个又一个士兵,他们的表情不带一丝狰狞,只有坚定不移的自信。
两军相争,士气占比极重。
所谓兵败如山倒,便是这个道理。
北坡一役,浙军死亡九十三人,逃走三十人,伤残二十人。
八排轻伤七人,重伤三人,无一死亡。
萧清的军装沾染了很多血迹,灰尘,皱皱巴巴,很丑。
她带领着自己的麾下,走到周岳小队所在的山壕前方,看着体力透支,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士兵。
径直走到周岳身前,说道:“第六师十一旅八团三营十二连八排排长顾萧清,前来接应。”
周岳挣扎着站起来,敬了个军礼,严肃的说:“丁蜀镇临时混合部队二十七小队队长周岳,奉令加入。”
两人相视一笑,萧清说:“幸不辱命。”
周岳给了她肩膀一拳,佩服的说:“真强,救命之恩,以后有机会肯定报。”
萧清环视一圈,突然眼神一凝,视线所及之处,一具缺了左臂的尸身,静静的靠在土堆上,满身血污。
周岳深吸一口气,说道:“二十七小队,死亡一人,伤九人。”
萧清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伤亡,最后都会变成冷冰冰的数字。
她早有觉悟,走上这条路,要不死,要不神。
随后,萧清下令修整,将二十七小队的人暂时编入八排后,便开始向周岳了解周边地形。
两人正在地上写写画画,讨论敌情战况。
突然,西南方向的丛林中,升起一朵巨大的信号烟花,无数飞禽被惊动,不断在天空盘旋,十分壮观。
第六师的光荣传统,打不过就叫人,能群殴绝不单挑。
蓝色的信号烟花,代表发出求援的是连长级。
“那个方向楚连长?”
萧清脸色难看的说道。
“哟,楚行,你也会用信号烟花?”
“真是越老越废。”
山脉丛林之中,浙军占据大优局势,苏军被包了饺子,在包围圈中挣扎着,苟延残喘。
浙军的指挥官,年龄不大,此时一脸嘲讽的看着包围圈内的楚行,鄙视的说。
第87章 生旦净末丑(十六)()
楚行的形象很是狼狈,腹部中了一枪,浑身血迹,拼尽全力才维持住冷冰冰的表情。
他若是倒下了,身后的十二连七排、九排,一定会被这头白眼狼啃的渣都不剩。
七排,九排的排长满脸怨念的看着伤重的楚行,若不是有人看着,不能杀伤友军,看他们的表情,大概很想直接给楚行一枪。
“平时作威作福,像个魔鬼,对我们横眉竖眼,不讲一点情面,还被吹的那么厉害。”七排的排长说话的声音很大,哪怕在混乱的战场,也力求能传到楚行耳朵里。
“md,当时就应该像八排一样,直接选择自由行动,该死的!”九排的排长擦了擦嘴边的血沫子,骂骂咧咧道。
浙军指挥官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下达总攻的命令,一脸笑容的看着楚行,听到那些抱怨的话,脸上的笑意更浓。
江成真的忍不住想鼓掌。
这幅场景,他期待已久,幻想了不知多少次,梦到过无数回,终于被他盼到了。
“现在还不忘维持你老大的派头,真是一点都没变,虚伪至极。”江成冷笑。
“我也玩够了,送你们上路。楚行,你就乖乖去九泉之下给我哥道歉。”
“全体注意,全歼敌军!”
江成略显尖锐的嗓音通过对讲机传遍全场,浙军的火力瞬间变得凶猛。
楚行又中了一枪,身形已经有些摇摇欲坠,恍惚中,仿佛又一次看到了死在自己面前的江信。
他的眼中满满全是对自己的信任,哪怕是让他当诱饵,也一门心思相信楚老大会赢,自己肯定不会死。
江信义无反顾的背影好像在眼前晃来晃去,楚行神情恍惚一瞬,左腿突然开了一个血洞,反应不及,一下子半跪在了地上。
这是他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
是他判断失误,是他太过自傲,哪有什么百战百胜,谁又能真的守护好每一个人?
哪怕兄弟们都认为是敌军太强,根本不怪他,难道他就真的能当作不存在?
当年的他,真是天真又愚蠢。
义结金兰,同生共死。
都是一场笑话。
看着十二连众人恐惧和怨恨的表情,楚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哪怕换了训练方式,让他们自立自强,学会保护自己,依然无法改变结局。
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失败者。
楚行看着江成,神情变幻,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说。
说什么?
难道骂他,你的一身本事全是我教的,你现在是欺师灭祖,罔顾人伦?
可他明明已经能把自己玩弄在鼓掌之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欺师灭祖,同样证明他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还是告诉他,哪怕他叛出第六师,加入了敌对方,自己也曾尽力为他铺路?
愧疚和挣扎混在一起,让楚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郝五建总说自己眼瞎,教出了白眼狼,可这些都是他欠江信的,还给江成,也算天经地义。
江成的枪响了。
楚行清楚的感觉到,这颗子弹,瞄准的,是他。
眼睁睁看着那颗子弹,在视线中越放越大,精准的飞向他的头颅。
一切都结束了。
楚行闭上了眼。
“叮。”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不明飞行物从远处急射而来,宛如长了眼睛,居然打到了那颗要命的子弹!
子弹擦着楚行的帽沿飞过,他没死。
“叮。”
不明飞行物掉落在地,居然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子弹。
潜藏在树上的萧清,手中的枪口,冒出一股淡淡的白烟。
真正神乎其技的枪法。
根本没人注意到本该死亡的楚行,被人硬生生拉回了阳间。
除了江成。
他刚有所反应,就看到旁边不远处,一颗大树之上突然落下一道人影。
宛如低空滑行,踩着几个士兵的背,极速掠来。
眨眼间,江成身侧,人影已至。
江成虽然更擅长指挥,但他身处这个位置,格斗也绝对在水准之上。
江成生平第一次,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双手完全被钳制,一把枪瞬间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之上。
他甚至没看清那人的面貌,只记得一双眸子,淡漠如水。
“想活命,立刻停下进攻。”
很好听的声音。
生死关头,江成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道奇怪的思绪。
“全体听令,停止进攻!”
没有试图考验身后之人的耐心,无比珍惜生命的江成,想都不想直接下令。
令行禁止,精锐部队。
不愧是浙军中央第四师。
山峦迭起,灌木丛林遍布的战场,突然一片安静。
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凝而不散,混着阳光的炽热,只让人想吐。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变故发生之处,惊骇和不可思议一点一点爬上了众人的表情。
“顾排长,多谢。”
楚行是唯二亲眼见到刚才操作的人,挣扎着站起身,冲着萧清的方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如果能活着,又有谁真的想死。
“不用,军事任务,分内之事。”萧清冷淡的回答。
萧清几乎全程围观了事情发展,大致猜到这两人之间有一堆扯不干净的账,她可不想牵扯进去。
一年前楚行举荐她做排长,这份提携之恩,萧清并没有那么健忘。
“放他们离开。”萧清的枪口用力戳了戳江成,示意他下令。
江成不甘心的嗤笑一声,试图讨价还价,不紧不慢的说:“这位顾排长,他们能走,你可走不掉,怎么,为一个楚行搭上自己的命,不是我多话,而是他真的不配。”
萧清没说话,只是动了动手里的枪。
江成见这人油盐不进,最终只能不甘心的下令。
楚行看着萧清,端端正正敬了个军礼,严肃的说:“顾排长,请务必活着出来。我立刻退位让贤,你比我更适合这个职位。”
萧清随意点了点头。
眼看着十二连的人退的差不多,萧清笑了笑,迅速收抢入套,一阵眼花缭乱的动作,咔咔咔,卸掉了江成四肢。
所有人的枪口瞬间对准萧清。
江成刚打算说话,萧清抽出了自己腰间装饰用的腰带。
在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江成正打算开火威胁之时,萧清按下了腰带的封扣。
那短短的腰带急速伸展,瞬间变成一根又长又软的鞭子。
萧清不等众人反应,抬手扬鞭。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软鞭精准的勾到了刚才她跳下来的那棵树。
右臂用力,左手拎着江成挡在身前,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这个人从他们的包围中飞了出去。
萧清以江成为盾,全场无一人敢开枪。
潇洒而来,轻盈而走。
有些时候,出奇方能致胜。
第88章 生旦净末丑(十七)()
“顾排长,你怎样才能放了我?”
八排的一个士兵背着江成,在离萧清不远的地方走着。
萧清看着四肢软塌塌垂下的江成,说道:“浙军连长级别的指挥,不可能一点情报都不知道,带回去能换军功。”
打仗永远是军人升职最快的方式。
在那个年代,排长死了,副排长顶上,连长死了,副连长顶上。
讲道理,只要一场仗打完,你能活着,就起码能往上混一级。
如果是极其惨烈的战争,绝对能升三级不止。
越是死伤惨重,便越容易身居高位。
能彻底打破上升渠道和阶级垄断的,只有乱世。
所有的一切都重新洗牌,能否成为制定规则的人,完全看个人能力。
萧清看的清楚,所以她牢牢把握住了这次江浙战争。
民国十三年,八月二十四日。
江苏第六师援助及时,十一旅旅长郑士诚大胆指挥,解丁蜀镇危局,顺利支撑到后续部队到来,与浙军在宜兴展开对攻。
浙军人多,苏军人少,但苏军凭借地利,与浙军在丁蜀镇陷入僵持。
与此同时,第一路司令宫邦,率领中央陆军第十九师、中央陆军第二十四师、江苏第一师、江苏第三师、江苏第四混成旅以及湖北第五混成旅,主攻上海。
在宜兴方向开战不久,江苏与上海的交通要塞,沪宁铁路,直接爆发战争。
双方打的你来我往,可以说是平分秋色。
第三路司令王朴,率领江苏第二师、安徽第三混成旅、安徽第五混成旅,主攻浙江广德。
真是最搞笑不过,上海那边打的昏天黑地,宜兴方向死伤惨重,但广德那一路的交锋,就像一场笑话。
开战之前,双方深挖壕沟,战前准备相当充足。
开战之后,双方早上起来,先互发一炮致意。
然后开始整整两个小时的炮火轰炸,很有默契的轰在双方军队驻扎的空白区域,无一人伤亡。
之后,休战。
通通回去吃饭休息睡午觉。
午后三时,吃饱喝足,养精蓄锐之后,再次开炮,傍晚停止。
双方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过一次!
当然,必要之时也会互相躲在战壕之后,互相开枪打一打。
整整五天,没有出现一个伤亡数字。
但军费开支,双方都是天文数字。
如此和谐的战争,站在战场上比待在家里还安全,吃得好睡得好,军需补给从未短缺。
看别人打生打死,自己这边牢牢遵守和平共处五项原则,那叫一个惬意。
谁让人家是援军?
做戏就够了,为什么要拼命?
浙军的大部队都调往上海,其次是宜兴。
在与安徽交界处,广德县所在,只不过给面子的放了一个师而已。
卢永相和安徽省的督军心有默契,互相牵制,意思到了就行。
三路均在僵持,若时间一久,只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齐协元是绝对不愿意自己煞费苦心,花费巨大人力物力打赢的战争,最后只能为别人做嫁衣。
不提那些远在北平,山西的军阀,单单说浙江的邻省,福建现任督军孙川方,虽然只上位半年,但已经是极为难缠的角色,对上海同样虎视眈眈。
可以说,如果有一丝可能,谁都想把上海抢到手。
如何破局?
齐协元头发都快掉完了,想来想去,也有些束手无策。
齐协元站在巨大的地图前,一动不动看着三省交界。
想到盟友协议,眼睛在广德与上海两处来回转悠,视线最终停在了宜兴。
去tm的盟友协议。
齐协元的手掌重重的拍在地图上,五指覆盖的地方,广德县若隐若现。
当天,一封军委调令便直达第一路司令宫邦手中。
上海兵力极多,战场甚至分割为三个。
嘉定区,沪宁线,青浦区三线开花。
当晚,唯一占据优势的青浦区,一支上千人的精锐之师静悄悄离开了战场,连夜赶往太湖方向。
太湖之上,为数不多的几艘军舰秘密停靠在港口,本来是为了防止上海那边出问题留下的最后力量。
是夜,太湖一处军事港口灯火通明,一艘艘军舰连夜出港,载着一批援军,航线直切丁蜀镇身后。
军舰之上,没有一个海军,全是从上海抽调出的精锐部队。
他们要直插浙军背后,与第六师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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