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还想着给二爷供些好吃好喝的,都来不及跟我这个做姐姐说上两句话。怎么,就连这个,她也容不下,现在她在紫藤阁里头那是说一不二的,那是不是下面就要赶我跟我娘走了?”
五色连忙摆手,“您说什么呢,哪能呢,您想太多了。真的,您没觉得灵宝哥最近不大对劲吗?”
“什么不对劲,是碍着人眼了,眼中钉还是肉中刺的,不光是董小碗,连你也这么说?”寒月提着嗓门叫嚷起来。
“咳。”门帘又被打开,这次是崔子卿走了进来,他先朝着寒月递了个颜色,然后再转过头,“小碗,什么事非得大张旗鼓的把人叫上?我看你这几天就是有些古怪,也不知道老头子那个一股子霉味的破书房有什么好去的,引得你是三天两头往那里跑,天不黑都见不到你的人影了。”
小碗从崔子卿后头站了出来,对寒月刚才那番话视若无睹,对崔子卿小抱怨也权当不知。她小心掩上门,又请崔子卿在上头坐了,才郑重地开口道:“今儿是我把大家召集在这里的,各位都是少爷的心腹,是少爷最亲近的人。而我下面要说的,就是关乎少爷健康和前程的大事,可能很难让人接受,但也请诸位冷静听我分说。”
见寒月还要开口讥讽,小碗毫不客气地呵斥,“闭嘴!”
面上竟是前所未有冷峻之色,眼神如刀一般向寒月扫去,深藏其中的戾气竟让寒月瑟缩了,她怏怏地闭上嘴,垂着头扭帕子。
终于,厅里各位都做出聆听的姿态,小碗才深吸一口气,启唇道:“这事还要从少爷最近养成的一个习惯,或者说是嗜好开始说起,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说的确是饮酒的事情。”
“又来?你有完没完,你到底想干嘛,真是欺人太甚!”寒月忍不住梗着脖子叫嚷起来,朝崔子卿质问道,“少爷,难道连您就看着灵宝被欺侮吗?”
崔子卿摸摸鼻子移开视线,呐呐地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啊,小碗神神秘秘的……好了,没什么大不了事情,小碗你今天的行为确实有失考量了,也不能怪寒月说话不中听,别为了这点子小事上了和气。大不了,大不了我日后少喝些就是了。”
小碗轻轻摇头,并没有被二人的说辞影响到,她口气依旧是不急不慢:“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或许少爷您自个儿都没发现,您从何时开始,每日无酒不欢,不,是根本每日饮酒不断,而且单单只饮用灵宝送来的酒水。不要说那酒水醇厚,杭州府大大小小酿酒人家十几个,难道那一个个老字号美酒就没有一种能替代灵宝送来的?”
崔子卿把刚要驳斥的话咽了回去,耸耸肩不以为然地坐回椅子上。
寒月蹙起眉,她隐约听出了小碗话中隐含着让她不寒而栗的东西,沉声说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这酒有问题,于是就在几天前,我拜托五色去灵宝处调查了。”想到结果,就让小碗的心情异常沉重,她垂下眼,艰涩地说道,“我没有想到,答案来的那么迅速,那么容易……”
小碗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痛苦的情绪,她扭头朝五色颔首,“把他带上来。”
五色会意,迅速打开后门,使劲儿拖进来一只巨大的雕花楠木箱,是紫藤阁常用的衣箱料子。在崔子卿和寒月诧异的目光中,摸出腰间的铜钥匙,打开了上面的兽纹大锁,掀开盖子,里头赫然是被绑成粽子一般,昏睡不醒的李金宝。
“灵宝!”寒月尖叫一声,冲上前去,看亲弟弟还是纹丝不动瘫软在里头,她猛地瞪向小碗,“你对他做了什么?”
崔子卿也骇地站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小碗,蹙眉低声道:“你也太胡闹了,怎么就——”
“二位别误会,这是我给灵宝哥用了点蒙汗药,不过是怕他不配合才使得一点小手段罢了。”五色看小碗默不作声,赶忙上前解围,说着他就伸手将李金宝拖了出来。
小碗对崔子卿和寒月的质问并不在意,她径直从桌上端了一杯凉茶,直接泼到了李金宝脸上。
片刻后,只见李金宝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周围一圈神色各异盯着他的人,还恍惚了一下,下一秒就要惊叫出声,被五色眼疾手快拿帕子堵住了嘴,“灵宝哥,这是紫藤阁,休要声张。”
李灵宝惊惶地点点头,寒月看了心痛地赶紧拉开五色的手,护住他,对小碗呵斥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喊打喊杀,就算少爷偏爱你,你也不要真是无法无天了!”
“你不觉得你弟弟有什么不对劲儿吗?”小碗不答反问。
“不对劲儿?”寒月一愣,赶忙回头细细打量已经好几个月没怎么说过话的弟弟。
第一个反应就是,怎么瘦的这么厉害。去年还是个黑胖子的少年,如今已经瘦脱了形,好像就是从他开始经营酒铺开始,人就迅速瘦了下来,寒月一直以为是弟弟太过忙碌,又没人好好照顾饮食才会如此,特地又给他买了丫鬟照顾着,谁知道这几个月下来非但没有胖回来,反倒是以惊人的速度瘦成了皮包骨头的样子。再观察他的面色,竟然青中发黑,眼眶深深地凹陷了进去,显得颧骨高的突兀,一直很是灵活的眼珠子也麻木起来,里头一片惶恐不定之色。
寒月一时心疼地说不出话来,她忙不迭地问道:“灵宝,怎么瘦成这样了?可是没有好好用餐,那个丫头也太不尽心了,不行,我回头就给她卖了,再买个可心的。”
“姐——”一向是机灵善辩的李金宝仿佛换了个人,他缩着身子,抖得厉害,他惊惶地环顾一圈,小声哀求道,“让我回去吧。”
“小碗,让他回去吧。”崔子卿皱着眉头,很是不忍心,“都这样了,怎么还折腾他,这次是你做的过了。”
小碗轻轻摇摇头,看着崔子卿的眼神中带着怜悯,再将视线移向李金宝的时候,里头就变成寒霜一片,“李金宝,你自问少爷待你如何?你到底是拿了太太多少好处,才能出卖自己的良心,做出这等狼心狗肺的事情!只可恨你害人不浅,还搭上了自己。”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让我回去,让我回去。”李金宝惊慌失措,汗如雨下,来来回回只知道念叨要回去。
“酒。”小碗轻轻吐出这个字,她厌恶地皱起眉头,仿佛这个字从她口中吐出都是肮脏的事情,“你明知道夫人对少爷一直不安好心,还胆敢用她给的人,拿着她的钱,再用她提供的酒水每个月供给少爷喝,你怎么敢,怎么敢!”
寒月脸色煞白一片,颓然无措地瘫坐在地上,喃喃道:“酒?那是什么东西?”
崔子卿疑惑地眨眨眼,看了看小碗,又看看抖成一团的李金宝,“不可能,灵宝不会和夫人沆瀣一气的。”
“五色,你把你看到的跟少爷讲讲。”小碗不忍心去看崔子卿迷茫的眼神,偏过头去。
“是。”五色一五一十将这几日跟踪李金宝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瘾(二)
第七十一章
五色跟着崔子卿多少也会些拳脚功夫,跟踪人还不在话下,他先是跟踪了李金宝两天,观察他平常往来的人家。可万万没想到李金宝竟真的和从前大不一样了,除了跟普通商户的正常应酬之外,他是赌场也不去了,听戏也戒掉了,那些不三不四的酒肉朋友们也不见来往,平日里就是酒铺子和自家宅子两处来回,大大出乎五色的意料。
他来往的人员单纯到五色都无从怀疑起,他只能把目标又放到了酒铺子上。话说李金宝的李记酒铺此时在杭州这边已经是小有名气,这开业以来都是尊法守纪,待客热情周到,连个吃醉酒闹事的都没有,左邻右舍的风评也都不错。五色白日里遍访不到线索,无奈之下又趁夜潜了进去查找一番,可是满眼都是封了口的酒坛子,他一个外行人杵在当中只能傻眼,翻看了许久也没有个头绪。
眼看着天色就要亮起来了,此行就要一无所获了。五色无奈了,可犹记得小碗当日的语气非常沉重严肃,这事关少爷,他丝毫不敢懈怠,只能抱着死马当着活马医的心态,去了李金宝的宅子,这是最后一个目标。五色利落地翻墙上了屋顶,盘算着再看一天,若是还没有头绪,就回去再跟小碗商议对策。
没想到,就在东方泛白的时候,西厢房里出来一个人,轻轻推开五色的房门,轻车熟路地摸了进去。
这人就是两年前和李金宝合伙开铺子的酿酒师傅老杨,据说他孤苦无亲,被李金宝好心救下,又收容在他家厢房里。可在这个时候,他蹑手蹑脚的行为引起了五色的怀疑,他悄悄揭开一片瓦,一股子浓厚的香甜味飘了出来,五色眉头皱了起来,他屏住呼吸,朝屋内看去。
只见卧房内点了一只小小的油灯,李金宝并未入睡,而是躺在榻上,手持一根长长的烟枪,口中不时吐出白色的烟气来。看到来人,他赶紧一个轱辘翻起身,“杨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声音谄媚而又畏惧。
那老杨挺着胸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少吸两口,别误了夫人的大事。”那态度,跟白天里谦逊随和截然相反,竟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李金宝赶紧把烟枪放下,搓着手,“哪能呢,这个月的刚给送去,我都问清楚了,天天喝,没一天拉下的,错不了。”
老杨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夫人对咱们的进度不太满意,我看既然没人能看出来,不如加大些分量吧,就从下个月的酒开始。”
“您老说的是。”李金宝点头如捣蒜,见老杨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盒子,眼睛一亮,伸出手立刻抢了过来。
老杨赶紧缩回手,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这个月的阿芙蓉膏,你少用些,看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说完就转身就走了出去。
待大门被掩上,那李金宝喜不自胜的又拿起那杆烟枪,从那小盒子里抠出一些膏状物抹在黄铜的烟枪头上,继续吞云吐雾起来。
看了这一幕,五色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其中关节,但是问题所在已经非常清楚了。他不敢耽误,小心放回瓦片,待天一亮就跟小碗回了话。
“小碗姐怕打草惊蛇,就让我以外地客商邀他商谈的名义,将灵宝哥约了出来,用蒙汗药放倒他,就这么偷偷运进了府里。”五色恭恭敬敬地回了话。
“阿芙蓉膏是什么?酒是怎么回事?”寒月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小碗。
小碗叹了口气,“阿芙蓉,是洋人的叫法,那乌香你们可知道?”
“乌香?”一直默不作声的崔子卿,此时终于开口了,他声音低哑,“前朝皇帝曾用了进贡来的乌香,三十年不上朝。”
“是的,乌香又叫阿芙蓉、鸦片,是罂粟的果实汁液凝固后炮制而成。太祖下令禁止此物从番邦流入,而后又有安王妃上奏当今圣上,定下了凡贩卖乌香超过一两的,均处以死刑的律法。可见,这种东西害人之深。”小碗声音很沉重,她指向一直发抖,甚至流出鼻涕眼泪的李金宝,“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了,这才不过一昼夜没有服用此物,就已经是如此作态了。”
话音还未落,那李金宝仿佛是破罐子破摔一般,扭动着身体朝小碗蠕动过来,嘴里胡乱喊叫着:“阿芙蓉,阿芙蓉,快给我,快!”声音尖利嘶哑,他已然丧失了理智。
寒月一言未发直接软到在地,她捂着嘴惊惶地看着仿佛疯了一般的弟弟。
崔子卿紧紧地抿抿唇,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半晌,他哑着嗓子低声问道:“我喝的酒里面,也是这个东西?”
“这就要问灵宝了。”小碗看向被五色死死按在地上的灵宝,“说吧,夫人到底是谁?老杨交给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原本还在激烈挣扎着的灵宝,在听到“夫人”二字的时候,忽然僵直不动了,他喘息着,狂乱地摇晃着脑袋,不断不断地重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乖,只要说了,我就把这个给你。”小碗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錾胎珐琅园盒,在李金宝眼前晃动了一下。
那李金宝在看到小盒子的一瞬间,整个人暴起,要不是身上还牢牢帮着绳索,就差点将五色掀翻在地,在看到小碗又要讲盒子收起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给我,给我,我什么都说。是夫人,就是府里的高夫人,老杨是她派来找我的,她说要给我钱,让我给少爷喝那种酒,我没想答应的,真的没想答应啊,我李金宝再小人,也不敢忘了少爷的恩义啊。”说着说着,眼泪鼻涕狼狈的糊了一脸。
后来,那老杨锲而不舍的跟着李金宝,随着他出入各种酒色场所,在李金宝付不出钱的时候,总是二话不说就慷慨解囊,而且从不提出条件。反复几次之后,李金宝也放松了警惕,跟着他吃吃喝喝。直到有一天,李金宝看到老杨拿出烟枪在他跟前吸了两口,告诉他这是人间极乐的时候,他耐不住好奇心,受了诱惑,吸食了第一口。从此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再也离不开阿芙蓉,再也离不开老杨的控制,不得不听从老杨的命令。
毒品最可怕的不只是会摧毁人的身体,更会击垮人的意志,让人丧失尊严,卑微地苟延残喘,直至在潦倒落魄中死去。
“他没让我干别的,就是让我每个月给少爷送酒。这酒是什么他从来没说过,不过我偷偷听到他说,这就是——就是鸦片酒。”李金宝拼命地抬起头,朝崔子卿叫道,“我知道我不是人,可我也不想少爷真有事,我给少爷的酒都是兑稀了的,里头掺了其他酒水。真的,我不敢不送,怕他们看出蹊跷来,我只能做到这点了。少爷,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说着就一头朝地上撞过去。
崔子卿长腿一迈,一把抓住他的发髻,一只手就把他提溜起来,他冷冷地说道:“丢人显眼的玩意儿,你的命在小爷手上,死不死你还说了不算。”说完朝地上一丢,跟五色和寒月道,“你们两个把他弄出去,看了烦心。”
五色二话不说,把李灵宝塞回木箱子里,拉着软着腿的寒月,迅速退了出去。
屋子里迅速安静下来,小碗缓缓走到崔子卿身边,默默地拉起他攥地死紧的拳头,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他的掌心赫然有了四个深深的月牙印,小碗把自己的手放进了那只汗湿的大掌中,十指紧紧交握。
她抬起头,深深地看进崔子卿暗沉的眼眸中,启唇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不是吗?”嘴角含笑,声音清脆,就像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