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见面的地方在薛家的一个酒楼后院;小碗被随从自后角门引入内里,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
地处闹市,和繁华的街道只有一墙之隔,可这小院却有种古朴悠闲的韵味。院子不大,纳凉的竹棚上头爬满了蔓藤,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垂挂下来,竹棚下头摆了两只斜靠背的宽大竹椅,中间并一张小巧玲珑的书桌。
薛瑾早已在门旁候着,一见前来的是个戴着斗笠的年轻女子,也不抬眼去看,姿态恭谨,言语谦逊,“寒舍简陋,还望姑娘不弃。”
小碗莞尔,她随手摘下斗笠,还了一礼,“薛少,好久不见。”
“小碗?”薛瑾愣住,竟有些失态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握住她的肩膀,在指尖触碰到衣服的一瞬间,他回过神来,赶忙缩回了手,“不好意思,失态了,你怎么在这里?你可知道你哥哥在四处找你。”
“……”小碗黯然,无言以对。她当时走的匆忙,不知如何跟表哥秋实他们解释,说为了舅舅表哥而卖身为奴吗?她无法开口,也无法辩解,干脆留下模糊的书信,就道自己伤心,无颜面对舅家人,干脆出去历练一番,莫要担心。
“你这丫头,你现在在崔家?跟崔家的大奶奶是什么关系?”刚问完,就看到小碗的衣裳,眉头不由一蹙,“莫不是做了崔府的丫鬟?”
小碗低着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薛瑾到底是人精,片刻功夫就把事情猜了个大半,“唉,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这种时候就乱了阵脚呢。”薛瑾来来回回踱步,实在是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你可知道,孙家倒台的最大受益者是谁?是任知坤!那老狐狸早就想对孙家动手了,就算你不去求,孙家一样没有好下场!”
“我知道,可是,那种时候,我实在是不能等,也等不起了……”回想起那段晦暗的日子,小碗神情感伤,“不能亲手解决孙全海那个畜生已经是遗憾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在整垮孙家上推一把。”
“推一把?就把自己卖了是吗?”薛瑾气笑了,“我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当时要是我在,也不会,唉……现在多说无益,我去跟崔学知崔老爷说说,把你赎出来。”
“这……”薛瑾从不欠她什么,能做到如此地步,她心下感激,但是小碗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我答应尤夫人的,大奶奶一日需要我,我一日就跟在她身边。”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薛瑾看在眼里,一抹难辨地神色闪过眼底,他顿了一下,“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会处理。”看小碗还要说些什么,他立刻开口打断,“说正事吧,来,咱们坐下说,崔家大奶奶派你过来跟我要谈些什么?”
小碗也不想再跟薛瑾说那些沮丧的事情,顺水推舟,随他一起坐在了竹棚下。
薛瑾示意要来斟茶的丫鬟退下,亲自给小碗泡上茶水,“说罢,跟我不用客气。”
“好在是你,要不,我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小碗苦笑,接过茶水抿了一口,也不隐瞒,将任书瑶的构想转述出来。
听到娘娘们也要穿她设计的衣裳这一条的时候,薛瑾倒茶的动作一僵,茶水差点溢出来,他赶紧把茶壶放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小碗,“这是你们家大奶奶的原话?可跟崔家的大爷商量过?”
小碗有些尴尬地摇摇头,“她还年轻呢,跟一般的后宅女子不大一样。大爷那边,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看崔家大爷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怎么会有个这种夫人。”薛瑾眉心又隆起,暗暗决定一定要尽快把小碗从崔家大奶奶身边弄出来,“我收到她的信笺的时候,也很是唬了一跳,哪有内宅妇人给外男去信的,直到刚才还将信将疑呢。”
薛瑾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推到小碗跟前,“收好了,带回去在你家奶奶眼前烧了,万万不可再经他人之手。”
小碗默了,任书瑶还真敢!她写信的时候周围怎么没人制止呢?就算她不在身边服侍了,不是还有秋茗和澄心吗,这两个大丫鬟可都是谨慎规矩的。薛瑾的话让她都臊的不行,三两下就把信笺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放心吧,不会再有下回了。”小碗喏喏。
薛瑾揉揉头,“跟崔家做生意,我原本是最乐意不过的。不过,若是大奶奶的生意没在崔老爷、大爷那里过明路,我可不敢私下应承。薛家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能承担这个风险。”
小碗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水,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我晓得了。”
话到此处,两人都默默地喝着茶水,一时间一片静谧。
薛瑾突然开口道:“我得到一个消息,只说一次,你听过后可就要忘了,这话是给你保命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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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宝作死,小碗受累
第四十八章
薛瑾突然开口道:“崔家背后是高夫人的娘家,宰相高永。今上登基靠的是两个人,文臣靠高永,武将靠安王,这两人本是势均力敌的关系,可自从十年前安王出海远游之后,高永鲸吞蚕食了他的势力,逐渐在朝堂上一家独大。我是搭上了崔家的线,才拿到皇商的资格。”
薛瑾神情莫测,他将丫鬟侍从遣退到角落,才小声道:“小碗,我说与你听,你听过后可就要忘了。这话是给你保命用的。有消息说,安王可能要回来了。他的归位,到底能掀起多大浪,谁也说不清,但是,我隐约得到消息,今上对……已生出忌惮之心。”
小碗骇然,这是她头一回听到有人跟她说起大夏国朝堂之事,原本离她很遥远的事情,似乎又在她触手可及之处,薛瑾的潜台词她听得明白,可是,这艘船她上了,哪里是那么容易就下去的?
她咬着下唇,勉强露出微笑,“谢了,我最怕死了。你放心,我不过一个奴婢,逃命容易的紧。倒是你,万一,不会连累到你吗?”
薛瑾依靠在椅背上,神色中有种说不上来的自信,“我既然能拿到这个消息,自然会做二手准备。除了茶的生意,薛家正在接触北方的贸易,皮毛、药材、马匹,要知道,所谓皇商,在战时,更重要的职责就是为皇家督造兵器运输粮草。”
那就是说,薛瑾已经接触到了大夏国的武官系统了。小碗又默,这只狐狸都要成精了,自己果然太弱了,越混越回去。
不过,说到这个,“薛少,你手上可有上好的马匹,最好是训练过的战马。”崔子卿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事,小碗早就想为他做点什么事了,可是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没机会。
薛瑾眉毛一挑,“那还真巧了,若是你昨日来,那肯定是没有,杭州府这地方怎么会有战马呢。不过,今天倒还真有一匹好马,就在前头的马棚里,走,我带你看看去。”
小碗重新戴上斗篷,跟着薛瑾从院子里一处月亮门穿出,经过一段狭窄的青石路,终于从那个幽静的小院进了喧嚣的酒楼。
薛瑾并未停步,他将小碗挡在内侧,迅速从夹道绕到了马棚。
还没到跟前,远远就听到挣执声。
“敢来老子地盘上闹事儿,你活得不耐烦了!”这高亢的频率耳熟啊,小碗从薛瑾身后伸出脑袋,隔着斗篷看出去,哦,原来是老熟人了——薛瑾的小厮捧砚,惯常拿着眼白部分看她那个。
“真不是,这,这匹马不能卖。”一个身高九尺,面堂红黑的魁梧大汉哑着嗓子磕磕巴巴的说道。
捧砚不耐烦的一挥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怎地,还想反悔?”
那汉子急了,抬手就往前迈了一步。
捧砚“嗷”地向后跳了一大步,扯着嗓门叫道:“怎么,要动手,来啊,来啊,小爷我还真不怵这个,有本事就朝小爷脑袋上砸,来,朝这。”抻着脑袋就往大汉身上凑。
“这是怎么了?”薛瑾眉头紧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示意小碗躲在后头,然后独自走了过去。
“少爷!”见薛瑾的到来,捧砚顿时来了精神头,指着那大汉劈了啪啦的一通,“就这匹大宛马,昨儿李金宝亲自牵来卖给小的的,小的可没敢讹人,足足给了一百两!”
“李金宝?”薛瑾声音低了下去,转身对那大汉抱拳一鞠,“这位壮士,可能其中有些误会,咱们不妨慢慢谈。”
那鲁大汉也急了眼,“谈个屁!这枣红的大宛马整个杭州府就这一匹,俺就出去撒了泡尿,这马就进了你们家圈。管你们使了什么腌臜手段,害你大爷我找了一宿了。我呸,欺负到俺头上,你们得问问爷我的拳头同不同意。”
说着,就开始挽上袖口,看那拳头,就像砵一般大小。
“什么走失,睁眼说瞎话。”话说得厉害,可对着那拳头,捧砚的声就开始发飘,“分明就是李金宝卖给我的,我可是亲眼看见,这马是从他的宅子里牵出来的!”
那汉子一愣,半晌没说出话来。
捧砚来了劲儿,抱着胸,“没话好说了吧。”
“李金宝?”那大汉反神来,扭头朝后头一喊,“你丫给我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儿!”
只见一个圆胖的黑皮少年畏畏缩缩从墙角处不情愿地挪出来。
捧砚“嗷”地一嗓子叫开,“王八蛋李金宝!你可出来了,跟他说,这马是我从你手上买的。”
那个叫李金宝的少年缩着脖子,眯着一双小眼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捧砚大爷,对不住了。这马是怎么到您这儿的,小的我还真不知道,保不齐是您见财起了意呗。”
捧砚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抖着手指着李金宝,“你这混账东西,睁眼说瞎话!走,咱们见官去!”
撸起袖子就要拽那圆胖少年,李金宝噌地退到黑牛身后,尖着嗓子大叫:“打人啦——商贾人家欺负到当官的头上来了,你可知我家二爷是什么人物,我可是他奶兄弟!黑牛,上,打死了小爷我担着!”
随着这嗓子一喊,那黑牛就开始撸袖子。
看着薛瑾主仆就要挨打,小碗再也顾不上别的了,她一把丢开碍事的斗篷,拎着裙子就往前跑,边跑边喊道:“住手!都是误会,自己人!”
是不是自己人不知道,反正先这么喊了。
这一嗓子还是有点效果,那拳头刚挨到薛瑾的肩头就停下了。
“你又是哪个?”黑牛粗声粗气问道。
小碗微微一福,“你可是龙舟队的队长黑牛?”
被刚才那么一刺激,她才想起这名字在哪儿听过,正是去年端午节,和崔子卿在画舫看龙舟的时候听他随口提到过。
也不管有用没用,小碗就开始硬起头皮拉关系,“去年请你去安阳赛龙舟的正是薛家,而这位就是薛家的二公子,也算是相识一场,有话好好说。”
那黑牛眨巴眨巴眼睛,显得略有些犹豫。
李金宝见势头不妙,赶紧着扇风点火,“黑牛大哥,甭听那丫头挑破离间,你跟薛家不过是个买卖关系,你不会就为了那点银子,就忘了二爷的恩情吧!”
这话说得重,那黑牛一听就恼火了,“薛家算球,小丫头唬人呢,让开!要不是老子不打女人,就连你一起收拾了!”那砵大的拳头就高高扬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薛瑾一把将小碗带到身后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喝,“快住手!”
只见身着朱红劲装的崔子卿匆匆赶来。
这半年正赶上崔子卿抽条,如今的他已经比小碗高了一个头,显得又瘦又高。
“这怎么回事?”变声期的崔子卿声音嘶哑,额际还渗着汗水,一双浓丽的眉蹙起。
“少爷,少爷。”李金宝以不符合圆胖身形的速度蹭地就扑了过去,“这做买卖的就要欺负到您头上来了,连您的爱马都敢讹,多亏了小的我眼厉,带着黑牛兄弟给您出口气。”
崔子卿没有理睬他,视线如刀锋一般刺向小碗。
小碗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大夏天里竟打了个激灵,这少年不知从何时起竟有了这般气势。
不过话又说回来,原来这匹马原来是崔子卿的,那么……
小碗硬着头皮从薛瑾身后站出来,搓搓手,扯着笑脸,讨好道:“二爷,怎么您也出来了,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说完就想扶额,妈蛋,她根本没敢什么坏事好嘛,怎么这么心虚。
话音未落,李金宝脸色迅速就不好看了,他眯着小眼往崔子卿脸上那么一瞄,他们二爷好像没有反应啊。顿时壮了底气,“谁跟你一家人啊,你谁谁啊,敢乱攀关系,赶快滚!”
“闭嘴!”崔子卿冷冷呵斥,他不在看小碗一眼,转向黑牛,“黑牛大哥,麻烦你把灵宝带走,我回头再收拾他。”
那黑牛二话不说,像提小鸡子一样,一把提住李金宝的领子,大踏步就往外去了。
“是小弟管教不严,失礼了。”崔子卿肃容,双手抱拳朝薛瑾一鞠,“不过,那大宛马我今日必要带走,明日就奉上黄金百两以示歉意,告辞。”说完转身就要走。
“慢着。”捧砚又来了精神,“我们薛家可不缺银子,这马还非不给了。”那边薛瑾一把捂住他的嘴,却是迟了一步。
崔子卿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回过头来,“怎么?今儿还真不能善了了?”
那捧砚被捂住了嘴还“呜呜”地要说话,被薛瑾使劲儿按住了,他一条胳膊还夹着活蹦乱跳的人,也不妨碍薛瑾笑得谦和,“卿二爷,原就是一场误会,君子不夺人所爱,那大宛马本是二爷心爱之物,小人自然双手奉上,谈银子就伤感情了,还请二爷笑纳。”
崔子卿冷哼一声,面上隐现得意之色,可在看到杵在一旁装鹌鹑的小碗时,那一丝得意又化作怒火,他猛然一转,大踏步离去了。
小碗意识到这事儿不能善了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横竖都是死,不如早死做托生,心一横,跟薛瑾匆匆告别,就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哦厚厚,某人吃醋鸟~
、崔子卿吃醋
第四十九章
小碗意识到这事儿不能善了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横竖都是死,不如早死做托生,心一横,跟薛瑾匆匆告别,就追了上去。
待薛瑾看崔子卿和小碗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离了,这才慢条斯理地放开扑棱半天的捧砚。
“少爷,你干什么呢?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捧砚还一脸的委屈。
“你可知今日犯了什么错吗?”薛瑾垂着眼睛;不慌不忙理了理袖角。
话说得淡淡的,可捧砚却吓得一哆嗦,噗通就跪下了,“少爷,小的鲁莽了,小的就是有口无心啊,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薛瑾冷道,“再有下次我可救不了你的小命。那李灵宝是谁?黑牛是谁?二爷又是谁?你刚从安阳过来不清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