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出了相府大门,于江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一直到了自家小院门口,才缓和了几分。
可袁婧对人的情绪是何等的敏感,哪里看不出来他心情不佳,嘴上没问,但晚膳时却特意做了清火去燥的菜色。
于江看着满桌菜色,眼神几度闪烁,最终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一晚,于江在书房待到了三更,才回房睡下。
接下来几天,于江推了所有的宴请帖子,闭门谢客。
他将自己关进书房,敲门他不应也不开,袁婧只得将饭菜放在门口,等他自己出来取用。
便是出了书房,与袁婧打了照面,他也是神色恍惚,视而不见,连句话都不说,更不用提像之前那般与袁婧套近乎了。
小院中的气氛,因于江的沉默变得沉闷压抑起来。
袁婧猜到他定是在相府出了什么事,却猜不到他在纠结什么。
无从下手解决问题,她又受不得这种气氛,挨了两天,索性出门逛街去了。
既是为了散心,她自然是哪里热闹往哪里去。
她梳着妇人髻,这般四处闲逛自是不至于引人侧目,可她长相实在出众,尽管布衣荆钗,依旧难掩其艳色,一路逛下来,回头率几乎是百分百。
袁婧不习惯被人瞩目,更不是招摇的性子,索性寻了一处茶馆,包了楼上一处有竹帘遮挡的雅座,听说书唱戏打发时间。
但不成想,她这一日注定是清净不了的。
第87章 隔壁那个呆书生(20)()
袁婧才坐下来没多久,便有人毫无预警地将竹帘掀起,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天水碧的留仙裙,梳着飞仙髻,戴一套金镶玉配珍珠头面。
这身装扮不用想,定是哪家的贵女。
女子施施然在袁婧对面的座位上落了座,视线毫不掩饰目的地落在了袁婧身上。
本该华贵逼人的打扮,却因女子周身柔美温婉的气质,似天生含笑的眉眼,而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
袁婧却只从她身上看到了四个字,来者不善!
“这位姐姐,就是沧州城的豆腐西施吧?”女子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掩嘴一笑,姿态端庄,语气温柔,可出口的话,却尖利刻薄得很,“果然容貌艳丽娇媚,比之春风楼的花魁也不遑多让。难怪能将生意做得那般红火。那么多裙下之臣你不选,偏对于世兄自荐枕席,不得不说,这眼力劲儿也是不错的。”
将一名良家女子与女支女相提并论,便已是侮辱了,更别说,还暗示她和女支女一样做皮肉生意过活,这简直是在将她的名节往泥水里踩,存心不给人活路了。
若是换了一人,只怕羞恼气愤得恨不得大打出手了,可袁婧却很冷静地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
于世兄!
这指的是,于江吧!
这些话听着难听,但往深里一想,可满满的都是嫉妒的酸臭味啊!
袁婧心中有了计较,挑眉一笑,回敬道:“多谢姑娘夸奖!这脸嘛,是天生父母给的,羡慕嫉妒不来!看姑娘这通身的气派,不用靠容貌,想必也不缺人求娶,所以姑娘也不用太难过了!”
女子,许素月,脸上的端庄笑容都控制不住地裂开了一条缝。
她相貌在贵女圈子里的确是不出众,甚至几近垫底,亏得有气质做补,且她深谙如何打扮扬长避短,才不至于落了下乘。且世家大族,对贵女的评价是看才情气质的多,她在贵女圈中的评价反倒比那些长相好的要更高。
是以,已是多年没有人这般直白地嘲讽她长得不好了。
“呵!你胆子倒是也不小!”她索性撕了那端庄的笑容,冷冷的眼神似淬了毒一般看着袁婧,“你可知我是谁?”
大庭广众之下,袁婧一介良民之身,哪里会怕她,讥笑道:“姑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一介旁人又如何能知晓?”
许素月又是一噎,差点气都不顺了。
她堂堂大家闺秀,从来都是靠气势压人,斗嘴又如何斗得过不讲道理又不怕丢脸的市井之人。
她到底不笨,这几句话的功夫,算是看出来了袁婧并不似一般平民那般惧怕权贵,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再开口,已是直截了当地摊了牌:
“我是左相许留之女。我父亲对于世兄颇为赏识,有意在朝中对他提携一二。故欲将我许配给于世兄,以示诚意。于世兄心怀抱负,答应不过是时日问题。本小姐今日特来与李娘子提前说一声,免得你届时收到休书猝不及防,做出什么让于世兄困扰之事。”
袁婧了然地点了点头,“许小姐这意思应当是,左相想用联姻拉拢我家相公在朝中为他所用,许小姐也看中了我家相公,怕他不答应,今日便找上我,想让我知难而退?”
嗯!她真相了!
因为许素月一张脸已经气得青紫一片,说不出话来了。
“行了!我知道了!”袁婧轻轻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许小姐没别的话,就请回吧!”
许素月看着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竟看不明白她是如何想的,有心想问,却拉不下脸了,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忿忿然地离开了。
袁婧在她走后,嗑着瓜子喝着茶,继续听书看戏,一直到了晚膳时分,才起了身,不急不慢地往家走。
到家的时候,离平日的饭点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
她一进院子,便见于江站在正房廊下,冷着一张脸看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质问:“你跑哪儿去了?!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袁婧歉然地笑了笑,“妾身去街上逛了逛,听了出戏……这才晚了……”
于江没被安抚住,反而更火了,“竟然玩到忘记返家!你还有没有为人|妻的自觉了!你再这般不知分寸,便给我滚回沧州去!”
袁婧低下头,不安地抓紧了衣角,匆匆一福身,一声不吭地飞快冲着厨房走了过去。
于江看着她进了厨房,听着里头传来的杂乱声响,才惊觉自己方才气话似乎是说得太过了。
他也是发现她迟迟不归,心中担心,怕她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来。
京城不比沧州,世家纨绔多不胜数,她那般容貌若是入了何人的眼,想要强来,她便是天生神力,只怕也抵不住人多势众。
他有心出去寻她,却又不知从哪里寻起。
既恨自己的无能,又想到了前几日左相明里拉拢,暗里逼迫的作为,不由地便想着,以她的出身进了官家太太们的圈子,势必会受到排挤,以她的聪慧,必会为了不给他添麻烦而压着自己的性子息事宁人。
想到自己当了官,竟不能让她过得比以前更舒坦肆意,他就觉得,还不如让她挂着状元娘子的名号先回沧州耀武扬威,等他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再接她回来。
可他担心了这小半天,又胡思乱想了小半天,见她回来也是气急了,脑子糊涂了,竟将话混在一起说出了口。
于江心中懊恼,想要去解释,可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里头烟熏火燎的情形,又打了退堂鼓。
等袁婧端着饭菜出了厨房,他忙寻了她摆桌的空档,别扭地开口解释道:“方才,我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过,日后出门,还是需看好时辰,不要让我担心。”
“嗯!相公说的是,妾身知道了!”袁婧恭敬地应道,还抬头朝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有在意。
于江于是放心了,吃完迟来的晚饭,又继续窝进书房纠结了。
接着第二天,他又早饭都没吃,就一早钻进了书房。
但今日等他饿了打开房门,却没看到门外摆着准备好的早点。
于江脸色沉了沉,却也没有生气。
在院中转了一圈,没见袁婧身影,却在厨房里找到了热在灶上的清粥和小菜。
他忍不住就笑了,觉得袁婧昨日应当还是因他的话心中有气,才有意这般戏弄他。
他回了书房,可却时不时就走神琢磨着,等袁婧回来该如何劝解她消气,在书房待了一天,效率还不及平时一个时辰。
第88章 隔壁那个呆书生(完)()
于江折腾了这几日,该做的也都差不多了,剩下一些扫尾的细枝末节,倒也不急在一时。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他索性早早出了书房,坐在花厅正对门口的位置等袁婧回来。
结果,这一等,直等到月上中天,也没见袁婧的踪影。
于江最初过了时辰没见她回来,只当她是在和自己置气,又过了半个时辰,忍不住地就开始担心,然后就是坐立不安,一个个不好的念头控制不住地从脑子里往外冒。
可渐渐的,担心到了顶点,脑子反而冷静了下来,理智回归,他便隐约感觉到一丝异样。
他没有急着出门寻人,反而是先去了袁婧的房间。
房间里一如他初次看见那般,只有床柜子等几样必备的家具,简单干净得不像是女子的闺房。
于江在门口往里扫视了一圈,便径直走到了衣柜前,一把拉开了柜门。
衣柜里,只有两床冬被,除此之外,一件衣服也没有。
于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代表的是什么——
妍娘,走了?!竟然走了!
他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手脚冰凉地回过神来。
头一个念头就是,她是被自己昨天的说辞骂走的!
可紧接着,他又摇着头否认了。
妍娘是那般玲珑心的女子,又怎么会分辨不出他是真心还是气话?
可她若是没有误会,又为何要走?!
于江心里急,脑子里又乱。
冲出房间就要出门去寻她,可院子中没有点灯,他还没跑到大门边便被台阶绊倒在地。
膝盖上的疼痛刺破了他脑中的混沌,他瘫坐在地上,扶着额头,自嘲地笑了。
妍娘这是,算准了自己的反应吧!
他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是走了,夜黑风高的,他想要去寻她,也找不到线索了。
等明晨再去找,过了一天,她走远了,有没有线索也追不上她了。
她走得这般坚决,绝不会因为简单的置气。
她昨日出门,必定是遇上什么事了,才会晚归!
可笑他与她朝夕相处,她只需他一个眼神便能察觉到他的心思,他却连她如此明显的异样都看不出来!
是,他是没有她待他那般用心,可他已决定了要好好待她,这些时日,也在努力地如此做了!
她却遇事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人,难道她根本就还是将他当做了那劳什子的“手艺人”,而不是丈夫?!
既然她如此绝情,那他又何必缠着不放!
于江冷冷一笑,从地上爬了起身,回房睡觉。
第二天,他眼圈青黑地起了床。
一夜未眠,让他心里对袁婧更是怨恨了几分。
几乎饿了一天的肚子在严重地抗议着,他草草洗了把脸,便决定出门。
门一开,却见门口人影一晃,他心中一喜,一声“妍娘”差点冲口而出,接着才看清,那人竟是左相府的幕僚,那天送他出府的那位。
两人见了礼,于江客气地请他进屋坐,那幕僚却推辞了,道:“在下此来,只是为状元公送个消息。”
于江不解:“是何消息?”
“尊夫人的消息!”
于江一听,便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接下来那幕僚舌灿莲花,将昨日许素月找上袁婧的事遮遮掩掩地说了,几番暗示地强调,许素月并非有意挑拨,而是袁婧自己自惭形秽。
又道,联谊一事,许素月并未明说,但因她对他一见倾心,只怕言谈间难免露了些端倪,才让袁婧猜到了。
然后又暗示于江,既然事情已经道破,袁婧又摆出了这样一幅避让的姿态,不如就趁热打铁,将休妻一事就此办了。
最后,他才将他此行的目的道出。
告诉于江,袁婧是往沧州方向去了。
于江在他说话时,一直不曾出言打断他,直到他说完,才拱手朝他一拜,道:“多谢先生前来告知!只是,先生只怕是误会了!在下并未打算休妻,也不会与拙荆和离。在下出身寒微,虽读了点书,但为人粗鄙,不知礼数,实是配不上相府千金。方才出门,正是打算去相府,谢绝相爷的美意。
“既然先生来了,那也省得在下在跑一趟。便请先生代为传话吧!在下便不送先生了!”
说完,当着幕僚的面,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于江脸色难看得可怕,门一关,便脚步不停地进了书房,这一呆便又是一整天,到了夜里,烛火又亮了一整晚。
直到第二天中午,于江才满身疲惫地出了门,脸上却隐隐带了丝笑。
袁婧离开京城后,径直回了沧州。
于江中了状元的消息早已传遍,她才刚到城门口,便被人发现了。
前来讨好的人早早等在了两家小院门口,却只等来袁婧一人,于是当天,袁婧遭了于江厌弃的猜测便传开了。
半月后,被厌弃的猜测便被传成了“事实”,厌弃一词也被改成了休弃。
袁婧半句辩解的话都没有,淡然地重新拿起杀猪刀。
肉铺没了,手艺还在,靠着上|门帮人杀猪倒也能糊口。
又过了一个月,城中贴出了皇榜,新任的知府大人上任了。
有识字的人看完后,很是兴奋地告诉众人,这新任知府就是他们沧州城出去的状元郎于江。
袁婧在街上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在心里淡淡地念了一句:终于来了。
回到家中,与隔壁院子打通的门板被挪开了,于江一身靛青锦袍,却盘着腿坐在她卧房门口,见她进门就抬头冲她一笑,理直气壮地道:“妍娘,我饿了!”
袁婧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于江也跟着她笑,笑了几声一咕噜地爬起来走到她跟前,想要来牵她的手。
手一伸,却捞了个空。
再一抬眼,只见袁婧摊开手掌伸到了他面前。
于江不明所以,正要问她,就听她淡淡地开了口:“相公是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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