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开安全带,看着后面一脸苍白、眩晕欲呕的乘客们,神情愉悦。看到面色不变的仿生人彼得,就不爽地啧了一声。
果然,不论是几百年前还是几百年之后,姓袁的人都一样讨厌。
很快,气密舱开启。
一众双腿发软的人在时隔三年之后,终于踏上了这一片距离他们十四万六千公里的土地,拜访他们‘近在咫尺’的邻居。
早有人在气密舱外等着他们。
络腮胡的男人走上来,伸手。
“dr。叶,好久不见。”
叶暄颔首,勉强地笑了笑:“好久不见,史蒂文,看上去你那边过得挺好。”
水文学者史蒂文耸肩,“同样糟糕。”
“至少气色不错。”
叶暄回头瞪了一眼袁二一,拍了拍史蒂文的肩膀:“别在这里了,你们委员会该不会没有跟我们安排个会议室吧?”
史蒂文扫了他一眼:“我们这里没有委员会。”
“这么说,两年前你们的叛变咳咳,我是说反抗成功了啊?”叶暄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老兄,你们这一块现在管事儿的是谁?”
“船长。”
史蒂文的语气变得疏远起来,似是暗示什么,走在前面,示意他们跟上前来。
当走进会议室之后,早有来自其他移民船的人等在了那里。
就好像是离别许久的兄弟再度聚首,可气氛却倏无欢欣。
只是一片肃冷的沉默。
在他们离开,或者说被地球驱逐的时候,一共有一百余支船队。
舍弃了干涸而冰冷的家园,向着远方的‘无限世界’飞去。
或者说,被贫瘠的故乡赶走,孤独地走进了黑暗的荒漠里。
毫无目的地向着宇宙中洒出种子,与其像广告中所说的大开拓时代,还不如说将他们这些只会浪费资源的人类发配到遥远的黑暗里,这是一场漫长的流放和苦行。
洗去了部分记忆,抹除了故乡的坐标,甚至在出发第三年之后,连来自故乡的消息都再收不到了。
最后的一句话,是冰冷ai所发出的道别。
——再见。
于是,弃婴漂流在了星辰的黑暗海洋之中。
如今回忆起来,很多地球上的东西都已经变得模糊,难以记起细节,可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们已经被地球所舍弃,彼此互相忘记。
就这么踏上不能回头的道路。
北欧、东欧、东亚、西亚、南美、北美、澳洲、北非、南非来自各个地方、各个人种的殖民船毫无目的地走向了四面八方。
一开始还能互相联系,但到后来,传来的回应就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终于彻底断绝。有的是在眼前毁灭,有的是沉没在陨石带中,还有的毁与彼此之间的战争里。
到最后,这一个方向上的殖民船,就只剩下了四条。
当所有人都以为后半辈子要在冰冷的钢铁中度过,就此认命的时候,眼前却传来的新的希望。
在这一片被认为是荒漠和虚空的暗星云中,竟然隐藏着梦寐以求的土地和蓝天。
温度适宜、重力适宜、温度适宜,甚至空气成分都和地球无二区别,环绕着一颗健康且长寿的恒星运转,有着一颗和地球同样的卫星。
那么当饥肠辘辘的灾民们发现了这一根救命的稻草不,应该说是救赎的希望时,这一根稻草又该如何分配呢?
漫长的会议开始了。
哪怕是在共同探索和开发的初期,甚至还未曾降落星球表面,就已经隐藏着诸多谋划和心机。
本应该携手共同进步的兄弟们,此刻像是老爹死后等待分家产一样,彼此对视的双眼充满了冷漠和戒备。
光是争论谁应该第一个踏出舱门,就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
明明降落舱已经准备好,所有人员齐备,设备完好,可偏偏难以跨过那一道梦寐以求的门槛。
叶暄抽着烟,冷眼看着那些争论的人,在职业病的推动下,一个又一个地为他们侧写,分析着他们如今被大脑的哪一部分激素和人格的那一层面所控制。
当他在笔记本上开出第六张同样的狂躁症药方的时候,忍不住放下笔,轻声叹息:“指望这么一群东西有灵魂,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嗯?”旁边同样看戏的史蒂文回头看过来。
“没什么。”
叶暄合上了笔记本,报以令人放心地微笑:“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这里什么时候开饭?”
开饭的时候到了。
除了寥寥几个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拒绝了主办方提供的饮食。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经过了调制和嵌入,饮食虽然无需特制,但他们同样拒绝暴露出这一部分信息——甚至排便都会回到自己的船里。
要问什么的话,这一部分改造技术也是属于各个移民船上所独有的科技,哪怕到应该携手共进的时候,也不愿意透露一丝一毫。
更不用说还有被饮食中部分东西所操纵的风险,有的时候,你很难知道你面前的奶油蘑菇汤里究竟炖了什么。
“真羡慕你啊。”
叶暄捧着自己的保温杯,吸溜着口感称不上好的液体,便忍不住看向彼得:“只要充电就好不过,在这里不充电你应该没关系吧?”
“无需担心,我在断绝电源的情况下,也能够维持五百个标准周期的最低限度活动。”
“所以才羡慕你啊,可以活那么长时间。”叶暄摇头:“如果人类活得稍微长一点的话,大概也不会如此面目可憎吧?”
彼得没有说话。
寂静里,只有叶暄吸溜着汤汁的声音。
直到许久之后,彼得合上书,声音平静:“dr。叶。我有事情想请教你。”
叶暄挑起眉毛,似是困惑:
“请讲。”
“您推荐的书,我有所不解。”
彼得低头看着手中堪称古老的书籍:“不,应该说,难以明白。”
“很正常,几千年之前的老古董了,到现在还能通行的话,就大有问题了。”叶暄问,“你看到哪儿了?”
“先知带领人类穿过海洋,抵达应许之地。”彼得回答:“彩虹之下,人类与神明立约。”
“唔,很浪漫吧?”
叶暄颔首,“早期的人类真是充满了美好幻想啊。”
“这正是我无法理解的,有关人类和神明的约定”
他看着叶暄,仿佛凝视着隐藏在背后的叶青玄,一字一顿地吟诵出上面的教条:
“——你不可崇拜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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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二章 神灵()
第八百一十二章 神灵
像是某个午后短暂的浅眠,醒来之后感觉到四肢松软,宛如躺在云端,在虚弱中感觉到了自在和舒畅。
夏尔睁开眼睛,嗅到了角落里传来的烟味。
狼笛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他:“休息的怎么样,夏尔?“
“睡了个午觉,神清气爽。”
夏尔撑着手臂,从床上起身,看向窗外的朦胧夜色,“已经到晚上了吗?”
狼笛看着他,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长达一周的午觉,可以说是长眠了。”
一周?
夏尔愣了一下,茫然不解,没想到自己忽然会沉睡一周。可很快,他听见门外传来的喧嚣,拉开窗帘,却看到医院之外一片人头涌动。
不知道多少人在奋力呼喊着,彼此拥挤,想要突破警卫的包围,嘈杂的声音透过了厚重的玻璃,就变得隐约而模糊。
夏尔愣住了,“他们这是怎么了?”
狼笛掐灭了烟卷,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根新的,声音沉闷:“你在阿斯加德做的事情,已经传回国内了。”
“是吗”
夏尔愣了一下,旋即勉强笑了起来:“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吧?抱歉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讨厌我。”
脑子一热,奋不顾身地拯救了那么多人,哪怕他们是曾经施加给高加索苦难的敌人。不顾大局,还害得前线险些战败
想到这里,夏尔就有些理解外面那群人的愤怒了。
狼笛摇头,“说不上讨厌,怎么讲呢?总之,相当复杂外面都在谣传你死了。”
“我没有。”
狼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用一种令他发毛的眼神。
许久,他掐灭了那一根没抽几口的烟卷,叹息。
“对,很多人都知道,你不会死。”他说,“他们相信,你会在沉睡之后再度复活。”
他起身,向着夏尔招手:
“跟我来。”
当大门推开的一瞬间,走廊是寂静的。
仿佛一切都停滞了。
夏尔穿着拖鞋,扶着墙壁走出了房门,然后看到众多惊愕的目光,那些医生、护士和几个护卫,都呆滞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种他所不能理解的色彩。
一路走来,所有人都呆滞地望着他,僵硬在原地,就好像看着一个巨大的怪物行走在走廊上。
哪怕他如此虚弱,缺少了一只眼睛,甚至在扶着墙壁喘息。
越是向下,那外面的喧嚣就越发的庞大,越发的令人窒息。
那是无数人在呼喊。
无数人在疯狂地向前冲,想要冲垮围栏。
一只只火把的光焰将漆黑的夜色点燃,照亮了他们的脸,或是咆哮,或是尖叫,或是狂热地赞叹。
在无数嘈杂的声音里,有人在嘶吼,高举着经文和火把,巡视着人群,就像是牧羊犬巡视着羊群那样,望向医院所在的时候,眼神就灼热的令人害怕。
“看啊,你们,是否能感受那慈悲无私的爱?”
被高举起的老人在向着人群嘶吼,“看啊,你们是如此接近神迹!汝等凡物,是如此的接近你们的救赎!神灵的意志运行在这里!凡物,祂就在这里,祂在注视着你们!!”
于是,人群纵声嘶吼,狂热地挥舞着双手,咆哮,激动地泪流满面,甚至在兴奋和苦恼中晕厥。
“那么,发自内心的忏悔吧!凡人们,可曾洗净你们的原罪?”
有人怒目凝视着人群,如同看着一群肮脏的罪人一样,咆哮:“不,你们没有!告诉我,是谁背负了你们的罪?”
“是神之子!神之子!”
人群中,无数人泪流满面。
有人跪在地上,上身赤裸,痛哭着举起藤条鞭,鞭挞自己的后背,哪怕鲜血淋漓,伤痕肿胀。
“凡物,回答我!是谁代替你们受难?”
呐喊到近乎嘶哑的声音成千上万的重叠在一起,狂热地赞颂和忏悔,尖叫或者欢呼:“是神之子!!”
“——是谁,不教你们死,反叫你们能活!”
“是神之子!!!”
有人欢笑,有人大哭,还有的人捶胸顿足,追随着众人,咆哮着回应:“是救世主,是唯一的神所救赎我们的使者!”
夏尔愣住了。
在混乱中,人群最前面,有人发出惊喜的尖叫。
“看啊,他醒了!”
那个女人兴奋的尖叫:“他重新回到了世上!”
“他、他在看我!”老人狂喜地回头,向着人群大喊:“他在看着我们!”
人群沸腾了,如同水流那样,狂热地冲击着守卫的阻拦,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多少人在践踏中哀鸣,旋即被那兴奋的呼喊所淹没。
哪怕是有上千名军人奋不顾身的阻拦,也依旧有不少漏网之鱼钻过了防护,兴奋地跑向了医院。
哪怕经过了层层的拦截,也依旧有数名狂热者冲进了医院,不顾警卫的鞭挞,冲向夏尔的所在。
哪怕被压在了地上,也依旧奋不顾身地挣扎,在地上蠕动着,艰难的凑到夏尔的脚下,虔诚地亲吻着他的脚背。
只是最简单的触碰,便已经泪流满面。
夏尔下意识地伸手,却僵硬在了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天啊,神之子!请赐福与我吧!”
被警卫扑倒在地的人狂热地呼喊,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指尖,一点一点的接近,向着他呐喊:“我愿虔诚追随你,遵循你的教条,只望你能引我走上直的路,领我走进天国!”
奋尽所有的力气,他距离夏尔的指尖,只有短短的一隙。
紧接着,他便被警卫一棍子敲在脑袋上,陷入晕厥,被拖了出去。
很快,闸门落下,将狂热的人群隔绝在外。
寂静里,大厅中只剩下了夏尔和狼笛。
“看到了吗,夏尔你并未曾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蒙受污名。”
狼笛抽着烟,眼眸低垂,“你失去了力量,然后真正地成为了神灵。”
这一刻,不论是否处于夏尔所愿。
神,真正的降临在世上了。
…
…
清晨,叶青玄听见囚笼中白恒的声音。
“叶青玄,你觉得神为什么没有形体,无法想象呢?”
叶青玄面无表情,扭过头看他:“大清早你叫我过来,只是为了讨论神学?”
白恒一笑,“毕竟你是大审判长嘛。有你随行,自然要随时请益。”
“你好歹是堂堂公爵,不至于连圣典都没看过吧?”
“看是看过,但浪费了那么多篇幅之后,却感觉上面只说了一句话啊。”
白恒打了个哈欠,笑眯眯地看了过来:
“——神是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吗?”
叶青玄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我想,这大概就是‘神’对于人的矛盾性吧。人类工于心计,创造出了不存在的救世主,期冀着幻想中的救赎。
对于祂,人类可能会畏惧、会崇拜,会信仰可人类不会爱与自己不同的东西。”
他伸手,掐灭了面前瓷盘中的熏香,将那一点火光碾灭在双指之间。
“神没有形体,无法想象——”
白恒说,“但这并不是为了彰显出祂比人类要高贵要全能,只是为了让人类无法杀死祂而已。”
叶青玄冷声发问,“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
白恒将双手笼在袖中,微笑着:“你就当做善意的提醒吧。”
“是么?”叶青玄漠然,“从你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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