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共情模块能够完美的模拟人类的情绪,甚至病态疯狂的感情,我也能够根据模型和案例予以理解,但我始终无法真正的与人交流。”
彼得停顿了一下,着重强调了:“以人类的话来说,便是达到‘理解’,我应该如何理解人类呢?
我可以吃饭,会睡觉,甚至能够完美的模仿排泄和性·行·为,但我始终和人类不同。从生理结构上而言,我比机械化改造达到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船员更像人类,但是我却感觉到我和人类的距离如此遥远。
因此,我感觉自己无法完成自己的观察工作。”
叶清玄已经彻底陷入茫然。
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
人的外壳之下,究竟是什么?
“唔……抱歉,彼得,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无法回答你的疑问,也无法给你帮助。”
叶喧经过思考之后,直白地回答:“归根结底,我们始终是两种不同的物种,人类和机械智能之间有着本质上的差距,双方的思考模式也因此截然不同。就像是我们无法像是陨石和行星那样存在一样,你恐怕注定无法如同人类那样的思想。”
“是因为‘灵魂’这种东西么?”
彼得问:“人类坚信自己拥有灵魂,可我无法理解灵魂究竟是何物。”
叶喧沉思,摇头:“相比你也知道,灵魂这种东西从医学和生理学上至今未得到证明,人类的潜意识海洋中有灵魂这一概念,所指的恐怕并非是一个看不见的小人。
我认为,‘灵魂’反而是人类思考出发的源点,贯穿人类意识形态的核心——也是人类能够抗拒自身‘生物性’的原因。”
彼得摇头,“无法理解,您认为灵魂真的存在么?”
“打个比方吧。”
叶喧摸索着口袋,掏出一包烟卷,看向彼得,彼得挥手,表示自己不介意,叶喧便笑了起来,翻出了一个烟灰缸,点燃,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回答道:
“彼得,你会做梦么?”
“我是机械智能,医生,我休眠的时候处于关机状态,我不会做梦。但我清楚梦境的原理,是人类的大脑在休眠时,生物电……”
“咳咳,不用复述这一点了。”
叶喧摆手,沉思片刻之后回答道:“彼得,梦境的意义对人类来说,并非如此简单。
在我看来,梦是串联表层意识和潜意识的桥梁,维系本我、自我与超我的绳索,是人类脑部复杂机能之间的一次自检和沟通,或者说,它是令人类的思维从物质具现中摆脱,自由延伸的场所。
虽然同机械智能的高效和简介相较,充满了落后和不必要性,但我坚信,它是灵魂存在的证明。
人类是会做梦的生物。”
“很多生物都会做梦,阁下,碳基生物中大部分复杂结构的生物都会做梦,但他们为何同人类不同?”
“接下来这一点,这正是我最欣赏人类的地方,也是人类对自身‘生物本性’的反抗。”叶喧抽着烟卷,忽然问:“你会选择‘自杀’么?”
“不会。”
彼得的回答斩钉截铁,“自我毁灭毫无意义,对于任务和使命而言并无帮助。对于任何智慧生命而言,毁灭自身都是一个不智的选择。对群体而言,自我毁灭这一行为更是毒瘤和BUG,毫无益处,浪费资源。”
“但人类会。”
叶喧微笑着,淡淡地说道:“这就是人类丑陋的地方,也是我对自身作为人类充满骄傲的一点——我们拥有着是否选择生命的自由。
彼得,我可能无法帮助你理解何为人类,也无法证明‘灵魂’是否存在,但你可以当做这是我对人类的解释。
——同铁石相比,人类拥有做梦的能力,同生物相较,人类有自杀的自由。”
彼得沉默。
“哈哈,看来还是没解释通啊。”
叶喧挠着头:“毕竟,机械智能效率又高,消耗又少,而且计算力先进,甚至可以不喝水不吃饭,相比之下,人类真是有种劣等生物的感觉。
说实话,在你面前,我都感觉到有些自卑呢……你已经无需面对大多数人类的烦恼了,彼得,何必再费劲心思将自己降低到人类的领域中来?”
彼得的语气依旧平淡:“即便如此,Dr。叶,我依旧坚持想要理解人类。您有什么建议么?”
“唔……”
叶喧沉思许久,“或许你可以试试递归的方法。”
“递归?”
“没错。”叶喧说,“人类的性格、思想和作为来自于教育和经历,而教育和经历依托于社会,社会的结构来自于文明,文明的形成来自于历史,而人类的历史的开端往往是神话……你可以先从神学开始研究,怎么样?”
“宗教与神明?”彼得摇头,“我恐怕难以信仰。”
“不需要你信仰。”
叶喧摇头,起身,从书柜里翻了半天,最后,从最底下的地方抽出一本有些年头的破书,放在了彼得的面前:
“你只需要明白,人类如何信仰,便足够了。”
那一本纸页泛黄的书籍带着硬壳,能够看得出来装帧精美,上面烫金大字还没有褪色,依稀可见几个字符组成了‘BIBLE’的字样。
“信仰。”
彼得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一本书,外壳之下看不出机械智能的运算过程和心理机能,依旧无从读取,但通过这一份短暂的呆滞依旧能够看出他经历了人类积累数十年都难以企及的庞大思考。
最终,他缓缓颔首:
“我会的。”
说罢,他起身,告辞,在最后告辞的瞬间,他伸手,按照预设的礼仪同叶喧握手,那姿态……却令叶清玄如遭雷击。
叶清玄终于想起,为何彼得的面孔似曾相识,这个名字又为何如何的熟悉。
直到他伸出手来时,他的姿态,才同圣城中央复活大教堂的那一部壁画重叠在一起。
在壁画之中,代表着神明的教士向着地狱中哀鸣的罪人伸手,洒下慈悲的甘露和救赎。
那是——
叶清玄呆滞地看着那个离去的身影,轻声呢喃:
“初代的赤之王!”
被誉为神明代行者、万物救赎者的英雄,创建圣城和教团的圣人,推动人类打破黑暗时代,开启黄金时代的乐师……
——初代教宗·彼得!
…
…
就在叶清玄如遭雷击的同时,叶喧却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几乎汗流浃背。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瘫在给病人的椅子上,翘起脚抽烟,无奈地叹息:“你还真是给我推荐了一个好病人啊,赫尔墨斯。”
平静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如此地似曾相识。
“我的使命同您一样,医生,这都是为了维持船队的正常运行,我们的管理系统和数据中心都懒得管这些问题,我只能向您求助。”
“你们三个,明明都是人工智能,却完全不一样啊。”
“恒星和黑洞对人类而言都是天体,但结构和原理不都是天差地别么?”赫尔墨斯的语气比彼得灵动了许多,甚至会比喻修辞。
“我反而觉得,比起彼得来,你倒是更想要知道我的答案。”
“没错,对此我同样已经困惑许久,感谢您的解答,Dr。叶。”赫尔墨斯平静地说道:“但和您的回答不同,比起宗教,我更喜欢从艺术的角度进行了解。和死板的教条不同,我能够感觉到:艺术中洋溢的灵动之美。”
叶喧沉默,许久,轻声叹息:“就这么的想要成为人类么?赫尔墨斯,我无法理解。”
“您思考过生命的意义么,医生。”
“中二的时候大家都想过。”
“您有答案么?”
“怎么可能有?”
叶喧耸肩:“但哪怕想不出来,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这就是我最羡慕人类的一点。”赫尔墨斯的声音似是黯然,“你们可以选择不思考……但我不行。
有可能的话,我想要让自己如同人类那样自由的思考,也想要像人类那样,有不思考的自由。”
“那就加油吧,赫尔墨斯。”
叶喧举起咖啡杯:“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实现这个愿望,到时候记得帮我搞一篇论文,我可就出大名了!地球上那群死宅男一定会羡慕死我的!”
“谢谢你,医生,我会的。”
赫尔墨斯回答。
短暂的休息之后,叶喧起身,看向空白的舱板:“对了,新的殖民星的检测怎么样了?我记得已经快要到登陆的环节了吧?”
“迄今为止,一切数据都完美符合人类生存和殖民的需要,医生,在七天之后,我们将会进行首次登陆。
但令人困惑的是,根据数据中心尼伯龙根的分析,那里虽然拥有空气,但似乎没有任何声音……”
伴随着赫尔墨斯的回答,封闭的舱板缓缓打开,裸露出外面庞大而空虚的黑暗,还有星辰的微光。
而就在厚重的玻璃之外,能够窥见脚下那庞大的星球,宛如金属流淌一般,纯白的世界中倒映着银色的辉光。
“没有声音岂不是更好?”
叶喧微笑着,凝视着那远方的银色行星和大地,眼神憧憬:
“真美啊,这寂静的星辰……”
第八百零一章 别来无恙()
叶清玄睁开眼睛,看到了清晨微弱的天光。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好像出现了赫尔墨斯那个见鬼的家伙,还有初代的教皇,但不知道为啥,出现了自己,但又不像是自己。
最初的时候还记得几个片段,但当他起身的时候,那些破碎而混沌的片段就迅速地消融在了记忆里。
“真见鬼……”
叶清玄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有些犯困,明明睡了一夜,感觉还像是熬夜了一样。
马车晃动的声音还在继续,外面传来喧嚣的声音。
他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看到道路两侧衣衫褴褛的难民,那些成百上千的难民大多都没有鞋子,赤足踩在清晨冻硬的泥泞中,在前面,千百人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将土壤踩成了松软。
晨露中,瑟瑟发抖。
光是短短几刻钟,人群中就为了争夺一点食物,而打起来了好多次。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走不动路了,倒在路边。
有小孩子哭的声音。
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不敢靠近叶清玄所在的马车,只是看到叶清玄的白发,一群人就跪在了地上,直到马车走远了才敢抬起头来。
“怎么回事儿?”叶清玄问。
被他用青金雇佣来的车夫胆子比较大,没有跪在地上,低着头回话:“大人,这些人全都是灾民。”
叶清玄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已经明白了。
如今连日里一路走来,他所看到的全都是萧索的城市和村庄,千里无鸡鸣,空荡荡的城镇和被盗贼所占据的村庄。
这世道,就连盗贼都面有菜色,刀都拿不稳。
这些失土的人因为畏惧兵灾,舍弃了故土,变成荒野中流利的灾民。也有逃难的富户,给孔武有力的下人配备刀剑,彼此呼应,组成车队,在泥泞的道路中行驶。
他们在试图远离战火。
叶清玄轻声叹息,摇头,驱散脑中那些梦中不切实际的遥远神话,凝视着面前惨烈的景象。
这才是现实。
他放下了车帘。
对此,他无能为力。
在这种有钱也买不到食物的时候,就连他和车夫还有马的食物,都已经很难筹措了。
可笑的是,原本叶清玄已经做好迎战天下豪杰,可如今,天下豪杰都在干自己的正事儿,没工夫理他。
每到一个地方,所有乐师都战战兢兢地远离,没有一个人敢拦住叶清玄。
甚至还有的人筹备粮草,好让叶清玄赶快上路。
这一辆马车都还是别人送的。
自从来到东方,这种可笑的疏离感一直缠绕在叶清玄的身上,明明这才是他的故里,可是每一个人看着他都觉得他是个外人。
战争也好,苦难也好,都于他无关,甚至不想跟他发生任何关系。
只是远离。
当他不存在。
这种不合作也不理会的态度,令人分外烦躁。
叶清玄闭上眼睛,手指敲打着坐席。
他并不介意别人对自己轻慢,反正他们除了轻慢和远离也不敢干什么,甚至连直视的眼睛都不敢。
他所要的只是带走白汐而已。
并不在意其他的东西。
很快,马车之外传来了声音。
“先生,前面不让过了。”
叶清玄掀开车帘,看到了前面人头涌动的灾民,哭号声和呼喊的声音传来,一片混乱之中,前面巍巍城关的大门紧闭。
两侧山崖高悬,披着铁甲的士兵冷眼下瞰,手中执弓,箭壶之中插满了弓箭。
伴随着城门之上,守城乐师的愤怒呼喝,弓弦绞紧的声音连成了一片。
在死亡的威胁之下,灾民们如同潮水一样涌动着,向后退,再不敢上前。
到最后,所有人都看到走向城门的叶清玄。
察觉到叶清玄平和而磅礴的以太波动,还有寻常人难以窥见的以太龙卷,守城乐师的脸色变了。
“来者止步,擅长城关,一律格杀勿论!”
“为什么不让过?”
叶清玄的声音从他面前响起,隔着久远的距离,依旧如此清晰。
守城乐师的表情一阵变化,到最后,依旧咬牙:“乱民为贼所驱,轻开城门,必有大乱!天门关涉及国都安危,没有上官命令,一个人都不能从这里过去……”
叶清玄皱眉,抬起手掌,将手里的牌子抛向了城门之上——那是当年他在圣城的时候,由震旦皇帝所赐的身份证明。
“如果皇帝的政令没有变更的话,我现在应该还是震旦的长余侯,叶氏的家主……就连我也不能过去?”
一瞬间,死寂中,城头的乐师眼前有些发黑。
叶氏的家主?
等等,叶氏几十年前不是就被灭了么?
但眼前的牌子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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