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了。
有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国王困倦地抬起眼睛,看着他:
“胜利了么?”
“恩,胜利了。”
于是,他便笑了,“从此之后,会是新的时代吧?盖乌斯。”
“恩。”
盖乌斯颔首。
国王看着他,满是好奇:“你会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是啊,什么样的国家呢?”
盖乌斯摘下了帽子,露出斑驳的白发,还有困惑的眼神:“我还没想好,陛下,您有什么建议吗?”
“问我?”
国王大笑起来:“我哪儿知道?
从来没有无根无底凭空出现的国家,想要从新的世界,就只有用旧的尸骸去孕养。听这些欢呼的声音吧,盖乌斯,你听到了吧?
你的国家就在那里。”
盖乌斯沉默,许久,摇头:“陛下,那是你牺牲自己、舍弃了一切所拯救的子民。”
“子民?”
听到这个词,国王的笑容就变得越发诡异,像是满载嘲弄:“盖乌斯,他们都是怪物啊……你难道不明白么?
从小的时候,我父亲便告诉我国王的职责是引领民众——知道临死之前,他才告诉我,要恐惧他们,囚禁他们,令他们畏惧于你……
只有这样,才是国王,才是活着的国王。
你要让他们看到你的强大,你的光辉,你的伟岸,宛如神祗一般赐给他们平安、食物和工作,他们才会驯服,忘记自己的爪牙,顺从你的统治……
倘若有一天,你做不到这一切,你累了,受了伤,倒下……你的子民们在寒风中察觉到痛苦,他们就会不满,就会联合在一起,会暴乱,会变成巨大的怪物,高举着君王失道的大旗,将你吞吃。
对此,你也一清二楚吧?”
盖乌斯没有说话。
“我哪里是舍弃一切,拯救他们呢?我只不过选择了在这之前死去而已。”
国王饮着酒,烈酒从嘴角漏下来,洒在胸前,像是火焰在灼烧,令喉咙沙哑,眼神癫狂:“我已经看到那一天了,我们这样的人所迎来的结局——贵族们会被清算,庄园会被点燃,旧的高加索葬身在你所带来的革命烈火中……轰轰烈烈,真好!”
“然后呢?”
盖乌斯问。
“然后?”
醉眼惺忪的国王陛下咯咯笑着,“生产资料再次分配,阶级重新建立,经历了漫长时光之后,新的国家,不,新的怪物便诞生了……一如你所愿的那样,不是么?”
“这么说太过分了吧?陛下。”
盖乌斯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被这酒后的胡言逗笑了。
可国王却没有笑,反而伸手,扯住了他的领子,将他拉到了面前,被酒精灼红的眼瞳盯着他,死死的。
“相较你对这个世界做的事情,我说的话可温柔的让人作呕啊,不是吗?”
他嘶哑的低语,“你用所谓的自由和民主,推翻了自古以来的统治,想要用光辉的未来引领他们前进,度过黑暗的峡谷……可黑暗的峡谷太长了,他们等不了多久!
他们只会屈服与欲望,他们甚至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如果没有人提醒过你的话,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你——盖乌斯,你在玩火自焚!”
“那又如何?”
盖乌斯的笑容消散了,变得肃冷如铁。
可国王却大笑,捧着肚子,乐不可支:“快瞧瞧你的模样吧,盖乌斯!
你已经疯了,却还在自诩理智……
你被所谓的未来所迷住了眼睛,却看不清通往未来的代价!难道一直以来你所遭遇的一切,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你的革命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你将它释放出了囚笼,还想要解开宗教的枷锁,让它在这个世界上散播它的毒!
你许诺了他们不应有的东西,让他们自己来管理自己的国家,给了他们看似近在眼前的虚假希望……或许你这么做是对的,但这是一个病态的世界,不应该有对的东西存留!
总有一天,你的革命会失去控制,你的军队、你的国家在你的病态理想之下,会变成一个畸形儿。
——不论是否能够吞吃掉这个世界,终有一日,它会因为无休止的索取而自灭!”
国王狂笑着。
那癫狂的笑声如此刺耳,像是这个世界假以他的躯壳,所发出的冰冷嘲弄。
他满心欢悦,抬头,饮尽了最后的酒。
于是,最后的黑暗从眼前升起了,拥抱着他,迎接着他,伴随着他一同走向死亡。
最后的那一瞬间,他吐出了恶臭的黑血,看着盖乌斯,带着愉悦地微笑,轻声道别:
“盖乌斯,我终将会看到那一天的,在地狱里……”
一切重归于寂静。
盖乌斯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因剧毒而狰狞的丑陋面孔,就像是等待着什么。
可是许久过去了。
国王陛下再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他死了。
…
…
地下室的门扉被关闭了。
“封死它。”
盖乌斯对工匠说道:“毕竟是国王陛下,就让他的王宫成为他的棺材吧。”
工匠低头应诺。
他戴上帽子,踏着阶梯,回到了地面上的广阔庭院中。
在长椅上,抽着烟的狼笛抬起眼睛:“我们的国王陛下最后说了什么?你似乎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啊。”
“只是醉酒之后的胡言而已。”
盖乌斯冷淡地回答,“你的工作呢?完成了么?”
长椅上,狼笛吹了声口哨,摊开双手:“放心,在目睹了夏尔的力量之后,那群老神甫们已经疯啦。
很快,掌管高加索教团所属的索菲亚修士会将拜倒在你的脚下,为今日所降临的神迹背书。并且重新倡导被圣城教团舍弃的正统,还嚷嚷着神性和人性并非对立,而是共融什么的……
神棍们的话我听不太懂。反正,他们保证,会同圣城割裂,联合近东区域的修士会,成立新的教派。
很快,一个合乎你意愿的教派将为你服务,牧养信徒了。
不过,出于对统治者的敬畏,他们想问你,新的教会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盖乌斯思索片刻,很快,便回答道:
“既然他们倡导正统,就叫正教吧。”
“遵照您的旨意。”
狼笛夸张地行礼,摘下了嘴角的烟卷,踩灭。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脚步却停顿了一下,回头问道:
“啊,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关于夏尔的。”
“嗯?”
盖乌斯看了过来,看到狼笛的嬉笑神情。
他看着盖乌斯,好奇地问:“你亲手将他捧上神坛,如果有一天,他想从神坛上下来时,你准备怎么办呢?”
盖乌斯没有说话。
狼笛得到了回答。
转身离去了。
而在天空中,无尽的风雪再度落下,席卷荒原和城市,吞没了一切,覆盖了这个国家的旧尸骸。
冻土之下,有什么种子在萌发。(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九章 好久不见()
阿瓦隆,下午六点。
天色依旧黑暗,冰冷的薄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浓厚的雾。雾气弥漫,几乎淹没了整个下城区。
到现在为止,下城区都未曾被清理完成。
曾经一度失守,被妖魔们攻陷之后,大量的海中孽子还盘踞在这里,甚至带来了众多的寄生妖魔,污染度直线上升。
甚至在某些重点污染的地方,俨然已经成为了魔境。
这是寄生在阿瓦隆之上的斑块,倘若不清楚的话,将来一定会发展成要命的肿瘤。
圆桌骑士们带领着戍卫军团不眠不休地奔行在其中,数百吨燃烧煤块在铁车的运送下被发放在各个分队的手中,装备在‘花洒’上之后,就变成了吞吐的烈焰,将妖魔和巢穴一同的焚烧成灰烬。
远方的天空中火光升腾。
可有的地方依旧黑暗。
在下城区,任何人都明白一件事情:自己的事情,要自己管。
有的时候,如果军队不清理的话,那么就只能自己来。
而如果涉及了切身的利益和要命的问题,这些人的效率,反而更快一些。
最先开辟出来的,便是走私客们最喜欢的隐藏港口,在沦陷了短短半日之后,便重新被夺回。
乐师们的烈火将水上的一切东西都清洗了一遍之后,整个港口就变得干净又整洁,空气中飘散着令人安心的烟雾味,刺鼻又温暖,不见腥臭。
而就在一片昏暗和浓雾中,港口,有人高举起风灯,眺望。
“今天最后一班了。”
来自阿斯加德的前上尉,逃亡者康拉德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抽着劣质地雪茄,看着远处渐渐接近的模糊轮廓。
他现在是被招募的打手,凭借着从军队里锻炼出来的杀人技术,还有一根筋的头脑,颇为得到帮会的赏识,带着几十个临时客串搬运工的壮汉们来到这里,听候调遣。
忙了一下午之后,他已经搬了三艘船的货,累得双手抽筋。看着最后那一艘船缓缓接近,便忍不住感叹:“这群走私贩子真是不要命啊,这个时候还敢跑船。”
他手下的瘦子嘿嘿一笑,“我要是有一条船,我也敢跑。
武器、粮食、烈酒……这些紧缺的东西,你知不知道黑市上翻了多少倍?你拿着买黄金的钱,都买不到一斤猪肉。
现在那些有钱的人都已经疯了,这时候谁能把他们要的东西带来,谁就是比昨晚那群宗教裁判所的拯救天使还要可爱的人。
我刚刚算了一下,这么走一趟,就有以前二十倍以上的利润……”
看到旁边那群人茫然的神情,他啐了一口,比划着指头,说了一个保守的数字,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绿了。
“你们以为这是大头?还没呐!”瘦子压低了声音:“带东西来只是附带的,你知道带一个人走,要收多少钱么?人家不要纸币,连教团汇票都不要,只要青金!”
那些聚拢在一起的搬运工都瞠目结舌起来,七嘴八舌地发出了声音。
不远处,管事的人皱起眉头,瞪了带头的康拉德一眼,示意他把自己的手下管好,别他妈嘴皮子关不住。
似是听到他的声音,他身旁的年轻人笑了。
“都很有活力年轻人啊,这样很好,至少不会让人觉得死气沉沉。”
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堆砌谄笑:“都是一群不懂规矩的黑脖子,您不觉得烦就行。”
年轻人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远处渐渐接近的走私船。
管事提着风灯,为他照明,照亮了他膝盖上避寒的薄毯,薄毯带着花格,勾勒出那两条略显萎缩的双腿。
只是不小心扫了一眼,视线就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不敢再看。
在黯淡的灯光下,那年轻人的面容俊秀的像是个女孩儿,坐在轮椅上,安安静静。手指轻轻敲打着椅背,不见声音。
那一双沉静的眼瞳,是铁灰色的。
像是烧红之后又冷却的钢。
“先生,不太对劲。”
在码头最前方,挥舞着风灯的佝偻男人皱起眉头,“那边没回信号。”
那一艘走私船还在渐渐接近,眼神好的人已经可以瞭望到船首上剥落的漆,但是整个船却一片死寂,没有信号,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华生先生,我带你离开这里吧。”管事儿的人弯腰,想到可能的后果,脸色有些发白:“情况不太妙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你的人做好准备就行了。”
华生的手掌扯起下巴,侧着头凝视着那一艘在静谧海流中飘行的船:“让乐师过去看看……小心些,船上还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呢,不要让大家白跑一趟。”
最后一句话像是开玩笑,可是他这么正经地说,就没有人敢笑得出来。
很快,一名臃肿肥胖的乐师腾空而起,越过短暂的距离,落在甲板上,然后,弯下腰,呕吐。那些寄存在胸腔中的蛇从他的口中一条接一条的游曳了出来,很快,便分散向了四周,无孔不入,潜入船舱,开始调查。
只是很快,乐师的神情就疑惑起来,再三检查之后,他打出信号。
安全。
归来的乐师弯下腰,在华生耳边低声回报:“东西还在底仓,但没有人,也没有血腥味。”
“恩,走吧。”
华生点头,调转轮椅。
旁边的人愣了一下:“走?”
“反正也没有活人找我们收钱,这些玩意都丢在这里吧。”华生轻描淡写地说道:“难道你们明知道有古怪,还打算将东西搬回家里去?”
所有人吞了口吐沫,回头看了一眼死寂的走私船,眼中满是不舍,可是感觉到周围古怪的气息,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听到上面的命令,下面的人愣了一下之后,便反应过来,纷纷丢掉准备好的撬棍和铲车等等工具,准备离去。
“说不要就不要了?”
岸边抽烟的康拉德倒吸了一口冷气,上面的人不可惜,他却忍不住心疼。
可看着那一艘黑洞洞的船,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却忍不住狂跳,巨大的寒意窜上了脊梁,令他掐灭了心里那点心疼,终于感觉到了古怪。
钱想赚多少可以赚多少,大不了可以抢。
但命只有一条。
“还愣着干什么?走。”
他摘下了嘴角的雪茄,丢到台阶下面的海水中,拔腿走人。烧红的雪茄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穿透薄雾,落进水面中。
熄灭的那一瞬,似是照亮了一张面孔。
有那么一刹那,康德拉觉得自己眼花了。
下一瞬间,死寂的海水骤然被撑破了。
潜伏在海水下面的妖魔猛然扑起,带着飞溅的冰冷水珠和浓厚的腥气,速度快的不可思议,只是瞬间,便将他压倒。两排利齿张开,向着他的喉咙压下。
嘎嘣。
颈椎断裂的声音响起。
鲜血飞溅,断裂的头颅落地。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