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地狱啊,柯尔特。”
在他身后,有人轻柔地说:“你快要死了,所以你就看到地狱了。很快,你就会到对面去,这么多年了,这么多人,他们都在等着你。”
“我不死!”柯尔特转身,向着来者怒吼:“我的前途远大,这么可能会死!”
“你会的。”
来者掀开兜帽,露出苍白的头发,像是骨骼一样的白。他看着柯尔特呆滞地神情,便笑了,伸手,扼着他的脖子,低头俯瞰着他:
“我从那里来,要将你带回那里去。”
他的手掌收紧了,像是铁钳,声音阴森,宛如钢铁摩擦:“我发过誓,要找到你,这个世界这么大,但你无路可去。”
“叶……清玄……”
柯尔特从喉咙里挤出尖叫的声音,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一张面孔,眼神就变得凶狠:“你赢不了我……我能赢你一次,就能赢你第二次!”
他伸手,用尽所有的力量,拔出剑,刺入面前身影的喉咙,鲜血如泉喷涌而出,他怒吼,横剖,斩下了他的头颅。
在漆黑的暴雨中,那一具身体幻觉一般的消失了。那些妖魔和鬼怪都消失了,还有地狱也随之远去。
只有无穷无尽的暴雨。
暴雨中,有人轻声呢喃:
“你会回到这里来的,一定会……”
柯尔特睁开眼睛,感觉到了湿润的液体落在自己的脸上。
那是血。
在这个破败的山洞里,满是腐臭的味道,刺鼻又浓郁。他手中的短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拔出,深深地钉进了面前的石壁中。
在剑刃之上,贯穿着一条青绿色的毒蛇。
毒蛇在痛苦抽搐,尖牙上滴落了墨绿色的液体,却距离柯尔特的脖颈只差一毫。
柯尔特冷冷地凝视着它,看着它痛苦抽搐、一点一点的死去,再无声息。然后将它斩断,剥皮,饥渴地吞咽着蛇血,咀嚼血肉。
在那一道残缺的剑刃上,猩红色滴落,倒映着他蓬头垢面的脸。他昼夜奔逃,藏在山洞里,像是野兽,就连眼神都变得像野兽一样。
微弱的晨光从缝隙中落下来,落在他身后,便照亮了他在痛苦中刻在石壁上的名字。
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纵横交错,那些名字全部都来自于同一个人,也全部被刀剑斩成了稀巴烂。
“谁都拦不住我,我要活下去。”
他吞咽着蛇骨,轻声呢喃,像是要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那蛇血像是给了他力量,令他从垂死中活过来了,毒疮愈合了,高热不再。
他伸手,一点一点的拽去那些吸附在身上吸血的虫子,丢在地上,最后拔剑,将蓬乱的头发重新修剪。
到最后,他爬出了栖身的洞穴,竭尽了所有的力气,像是蛇在痛苦抽搐,褪去过去的外壳,嘶鸣着蜕皮,重生在阳光之下。
阳光照亮了他枯瘦的面目,却无法驱散那一双眼瞳中的漆黑。
他喘息着,艰难前进,穿过了荆棘和灌木,一点一点前进,倒下,再爬起,穿过了荒原、密林和浑浊的溪流,在地上爬行,经过了最后的泥潭,爬上了高坡。
向前、向前……跌跌撞撞地向前……
直到最后,他的眼瞳的被远处的锐利光芒所照亮。
那是一座座细长的高塔,直插天空,延伸近云的深处去,成百上千,如林耸立。厚重的钟声在彼此之间回荡,延伸到天空的尽头中去,仿佛要将坠落的天空重新撑起。
圣洁的咏唱声从高塔上飘荡而下,扩散向四面八方。
那塔是金属的,那城市也是金属,就连大地中都弥漫着铁腥的味道,折射着烈日,便焕发出宛如燃烧的辉光焰光。
无数人自道路上来往,车马奔行,河流之上的船舶高亢鸣叫,天空中隐隐有铁鲸巡游。
自地而起、层层拔升的庞大城池占据了整个世界的中央,无视不刻的搅动着庞大的以太之海,平衡着整个人类世界中的以太密度,并抵御着来自黑暗世界的侵袭。
“圣城……”
柯尔特屏住了呼吸。
那是不朽之城、钢铁之城、万塔之城、凤凰之城……那是世界的中心,一切的顶点。
“圣城!”
柯尔特大笑,狂喜,手舞足蹈,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还活着!叶清玄,你看到了么?你杀不死我!我还活着!”
他匍匐在地上,亲吻着道路上扬起的尘埃,像是个疯子,涕泪横流,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而就在长路之上,一队身披铁甲的骑兵疾驰而来,身佩刀剑和铁盾,铁盾的徽章上两把钥匙重叠,宣告神圣。
为首的神父身披黑袍,庄严神圣。
所过之处,所有前来朝圣的信徒都跪倒在地,恭谨地凝视着他们的背影。而就在那个仿佛疯掉一般的乞丐面前,他们却骤然停止,士兵们下马,半跪在地。
黑衣的神父走上前来,双手捧着一件崭新的教袍,那教袍纯白的,带着金色的花纹,极尽威严和神圣。
“柯尔特大人,传主教阁下的命令,您将升任信理部司铎一职。”
他低下头,将手中的教袍奉上:“在下奉命前来迎接,请您上马。”
良久,良久,尘埃中的柯尔特笑了,笑得撕心裂肺。
他从地上爬起,毫不估计地扯过了教袍,用那纯白将自己覆盖,于是,他就变得威严又肃冷,高高在上,眼瞳宛如燃烧,令人不敢直视。
“走吧。”
他翻身上马,凝视着远方的钢铁之城,眼神狂热:
“到圣城去!”
他还活着,也一定要活着,活着前往圣城去……去夺回应属于自己的一切。
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去爬上一切的最顶端!
…
…
这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戍卫城门的士兵汗流浃背。
人潮汹涌中,车马入流,穿过了城门。或是家财万贯的富翁,或是衣着褴楼、徒步前来的朝圣者,各国的信使和专员……
每一日,进入和离开圣城的人都足足有数十万人。只不过,这一次,大部分人都汇聚在城门前面,翘首凝视着远方的道路。
城门外的集市瞬间变得拥堵不堪,摩肩擦踵的行人占据了每一个高处。
在人群的最后面的角落里,背着行囊,拄着拐杖的苍老琴师凝视着人群,露出感慨的神情:“果然圣城气象万千,就连城门外的人都这么多,令人大开眼界。”
“老先生,你是第一次来圣城吧?”
旁边来看热闹的人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露出笑容:“这样的阵仗在圣城也是不多见的,你算是赶上了。”
“是么?”老琴师笑了笑:“那我的运气还真不错。”
“来的是谁?”有人问。
“罗慕路斯人的叛乱事件中的英雄,还有谁?自然是新一代乐师中的翘楚,未来的权杖大师!”
“今天忽然就来了么?在之前完全没有宣传过啊,否则人会比现在更多啊。”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
有人神秘的笑起来:“这位柯尔特大师据说在战争结束之后,马不停蹄的又协助信理部去消灭了十几个邪神教会的据点,成绩斐然,简直震惊圣城。
所以,为了保证安全,之前他一直隐秘行踪,直到快到圣城在揭示身份的。”
“原来如此。”路人点头,神情越发敬佩。
老琴师赞同地点头,与他们一起感慨着。
似是一路以来有些疲惫,他将拐杖放在了一遍,靠着城墙坐在地上,调试起自己的六弦琴来,轻轻拨动琴弦,杂乱的琴声被淹没在喧嚣中。
“你是在准备赞美诗吗?”
看热闹的小孩儿举着风车,好奇地看着他,“听说英雄凯旋的时候,都会有乐师献上赞美诗。”
“大概吧。”
老琴师笑了,低头看着自己的六弦琴:“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
人潮骤然喧嚣,在驰骋的马蹄声中,欢呼声自从远处响起。
英雄归来。
…
…
“那就是信理部最近崛起的俊杰么?”
高塔之上,胡先生凝视着远处掀起的烟尘,身旁有一位教士,披着枢机主教的教袍,面目苍老又普通。
听到胡先生的问题,老教士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反问:“先生看来如何?”
胡先生笑了笑,也没说话。
只是低头,自天上凝视人间。
“在这里看得久了之后,果然就觉得很多东西,都不是很重要了啊。”
他轻声说:“就像是传说里说的那样:天人在天上的国中,怡然长寿,不知烦恼。地上的恩怨和厮杀,在天上不值一提。”
“这是东方的神话么?”老教士轻声感叹:“不论东方和西方,某些东西总是一样。”
“是啊。”
胡先生抬起头,凝视着头顶的烈日,眼瞳便被镀上了璀璨威严的金。
“天上的国没有烦恼,便不知地上有血,有厮杀,有争斗,有苍鹰击与殿上,有彗星袭月、白虹贯日。所以,他们不知道……”
他下意识地伸手按向腰侧,却按了空,于是神情便黯然起来,轻声叹息:
“——地上有剑。”
那一瞬间,地上拔剑。
人群中,有一只手按下了怀表,于是,‘浮士德’从沉睡中睁开眼睛。
“时间呀,请你停一停。”
苍凉的颂唱声响起,饱含痛苦和希冀:“只因你如此瑰丽。”(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一章 以血洗血()
“时间啊,请你停一停。”
“只因你如此瑰丽。”
在那遥远的颂唱声中,来自《浮士德》的巅峰乐章启用,时计运转、灼烧至赤红,近乎自毁。
于是,以太之海中的时光戛然而止。一切乐理的变化都被强制地停滞,冻结。
这一次,它遵循的是‘禁绝学派’的乐理,而并非是针对于物质界的‘停滞’。
那旋律直接作用在以太之上,令此处的以太之海停止变化,不再对现实世界的响应。也强行截断了乐师和以太之海共鸣的途径,将所有乐师打落共鸣之下。
而就在那一瞬,队伍中忽然有一名不起眼的骑兵伸手,抬起手指,甲片震颤,无数音符在那指尖流动,勾勒出了庞大的结构和轮廓,硬撼向那一片封冻的以太之海。
转瞬之间,周遭的空气都隐隐扭曲起来,仿佛遭到了庞大引力的拉扯。那是成型的乐理在干涉着物质,扭曲现实。
——歪曲级!
这一队骑兵中,竟然还藏着一个距离大师境界只差一步的乐师!
那乐理上被寄托了无尽的变化,层层叠叠的公式在瞬间推演,节节迸发,宛如化作一柄燃烧的铁锤,要破冰而行。
崩!
乐理碰撞,掀起了刺耳的噪音,所有人眼前一黑。
那‘骑兵’的面色骤变,抬起的手指一震,如同竹节一般开裂,鲜血飞迸,或是在混乱的乐理中蒸发,或是冻结,或是消失无踪。
自指尖至手肘,铁甲扭曲,就像是一条晒干的海带,寸寸断裂,露出惨烈的血肉。
“怎么会……”
他呆滞地呢喃,胸腔中传来清脆的破碎声,内脏破裂,跌下马去。
转瞬之间,以太之海彻底冻结。
人群中,骤然有数人的脸色变得惨白。就像是某种及其重要的感官骤然失去,就像是目盲、耳聋、失声,触觉消失。
共鸣乐师时时刻刻与以太之海同存,并依此而得到超拔和升华。随着以太之海的冻结,源点的共鸣消失,几乎在瞬间,就被从共鸣阶打落。
除非铸就宿命之章的大师,否则便无法抗衡这种可怕的压制。
直到此时,迟钝的人群才发出惊愕的叫喊声。
混乱从人群中扩散开来,在隐藏的心相乐章控制之下,恐惧和慌乱瞬间爆发,人群四散奔逃,瞬息间,城门口乱成了一团。
“叶清玄……”
在一阵混乱中,柯尔特凝视着那乐师破碎的面孔,抬起头,环顾着四周,咆哮:“滚出来啊,叶清玄!我知道你在这里!”
无人回应。
在这午后,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之下,飞扬的尘土中,只有沙哑又遥远的歌声传来。
“末日审判将临,烈火蔓延坟墓,灼烧五脏六腑,灵魂流离冥府。”
在城门之下,那苍老的琴师拨弦,低沉的吟唱,为英雄献上了赞美诗篇:“噢,拉撒路,你的债务如何偿还?”
“噢,拉撒路,你可感到了恐慌?”
柯尔特猛然抬头,看向人群中,人群之后,那苍老的琴师低头,沙哑歌唱。
仿佛无形的开关被拨动了,柯尔特身后,黑衣神父的眼神骤然便得空洞起来,无意识的抬起手,教袍中滑出了一具手弩,握在手里。
宛如经过了千百次的练习,他顶住了柯尔特的后脑,扣动扳机。
机簧释放,墨绿色的毒箭迸射而出。
那一瞬间,柯尔特低头,翻身,从马鞍上滚落,弩箭擦着乱发飞过,钉进了领队骑士的肩膀上。
只是破皮,那骑士便迎头栽倒,半身麻痹,很快,嘴唇变得乌青,面目肿胀。
这不是剧毒,而是比剧毒更加可怕的浓缩凝血剂。圣咏乐师用它在战场上为重伤的士兵止血,但倘若浓度在小数点后变化一个数字,它就会将伤者变成活生生的橡胶人像,浑身血液凝固,无药可医。
“诅咒无法破解,无药可救,无处告解,你又能往何处祈求?”
那老琴师嘶哑歌唱:“噢,拉撒路,你的债务如何偿还?
噢,拉撒路,你可感到了恐慌?”
一箭不中,神父的手弩再次瞄准,扣动扳机,柯尔特扯过了身旁骑兵背上的盾牌,挡在身前。
尖啸和碰撞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弩箭撞在鸢型盾之上,一个个凹陷,折断落地,被受惊的战马踩成了粉碎。
在盾牌后,柯尔特拔剑,猛然刺进神父的马脖子上,战马尖啸,人立而起,将呆滞的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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