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陌生人。
弘晸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敢再想,忙快步退了出去。
那晚,九阿哥睡得很不好,他做了很多噩梦,梦里出现了一张怨毒愤怒的脸,看上去非常熟悉,但他怎么都叫不出名字来,要不是吴十七唤醒了他,九阿哥仍在噩梦中挣扎。
他支撑着冷汗淋漓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哑声道:“叫我干什么?”
吴十七瞠目结舌望着他:“爷,今儿个您得上朝啊!您忘记了么?”
九阿哥呆了呆,他看看窗外,时间还非常早,天都没亮,外头还是黑的。
他叹了口气,点点头:“知道了。”
慢慢穿着衣服,九阿哥仍旧想着梦里那张怨恨的脸,忽然间,他记起这脸孔是谁的了。
是斯杰潘的脸。
九阿哥垂下头来,他觉得背上的衣服被汗给浸透,冰冷刺骨。
斯杰潘的情况,九阿哥已经从心腹和吴十七这儿探听到了。一开始他得知斯杰潘没死,不由喜形于色,他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了。
心腹看他高兴得满脸春色,不由诧异:“主子,您这么高兴干什么?”
九阿哥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一声:“哦,我是听说他哦!我前两天听了个传闻,说此人染恙,据说那病还不大好治,都说命不久矣。”
那心腹想了想,摇摇头:“这个,奴才还真没听说过,怕是没这回事吧,前儿个奴才还见着此人,看上去精神着呢。而且据说,那天他又在万岁爷跟前进了小半个时辰的谗言。”
九阿哥一怔:“谗言?”
“可不是!”那心腹压低声音,以一种又愤怒又胆怯的语气说,“奴才最近才听说,原本万岁爷对十四爷是想网开一面的,就因为这洋人在跟前调唆!万岁爷改了主意,这才把十四爷给关起来的。主子,您可得小心啊!这洋人虽然无根无基,可他说什么,如今那位就听什么,言听计从都没到这个份上的!而今他又升了官儿,主子,这洋人对八爷和您恨之入骨,如今一朝权在手,岂不得往死里作践您和八爷?主子,您可得早做打算才是!”
心腹这一席话,把九阿哥说得如同遭了雷劈!
他遣了心腹,第一时间将吴十七叫进书房,颤声问他关于斯杰潘的事。吴十七虽觉得古怪,却也不敢多问,于是从头到尾将两边打交道的事,说给九阿哥听。
整个过程浓缩起来,其实,就是“斯杰潘用十年时间,想方设法的残害八爷党尤其九阿哥”这一件事。
吴十七一面说,一面仔细端详着主人的脸色,他觉得九阿哥看上去像是从塘子里捞出来的溺死之人,脸色那么黄,那么古怪,皮肤里透着惨青,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支撑不住肌肉,碰一下,就要哗啦散在地上。
他不禁胆怯起来,小声问:“主子?”
九阿哥垂着手,定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轻声问:“这么说,他是想我死?”
吴十七不敢接这种话。
九阿哥费力地扯了扯嘴角:“也就是说,只要找准机会,此人必定要置我于死地,对不对?”
没有回答。
九阿哥抬起头:“行了,老吴你先出去。”
等吴十七出去了,九阿哥又呆愣了好半天,这才慢慢拉开旁边的抽屉。
他带回来的药,还搁在里面,连塑料袋都没拆封,是直接从研究所的制药中心拿过来的。
现在看来,真的不需要了。
上朝的那天,九阿哥心里一直非常紧张,他既怕见到失忆的胤禛,也怕见到失忆的八阿哥,更怕见到他最想见又不想见的那个人
等入了宫,天也才蒙蒙亮,进来朝房,十阿哥小跑着奔到他跟前:“九哥,九哥”
九阿哥瞪了他一眼:“喊什么啊你,一惊一乍的。”
十阿哥委屈道:“我这不是心里发慌嘛,这么多年没上过朝了,我害怕”
他旋即压低声音:“八哥过来了。”
九阿哥一抬头,却见八阿哥穿着亲王的朝服,笑盈盈朝他们走过来:“你们俩那儿嘀咕什么呢?”
九阿哥心里一凛!
他赶紧笑道:“八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上。”八阿哥不在意道,“奴才们本来劝我别赶夜路,但我实在不愿在外头耽搁了,乡野地方,吃不好睡不好的,还是尽早回京吧。”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声音变得有几分古怪:“就算是为国尽忠,也不能真把自己的命给搭上啊。”
八阿哥这话说出来,旁边那些本来就是八爷党的大臣们,神情都变得讽刺起来,很明显,八阿哥这番话是冲着雍正在发牢骚。
旁边,胤祥突然不咸不淡地说:“八哥此言差矣,出门在外,人人都辛苦,那也只是辛苦些而已,何至于到了把命搭上的份?”
八阿哥转过身来,笑眯眯看着胤祥:“老十三你不懂,总是往外跑的人,就会觉得外出太累,总是在家坐着的人,一朝被放出来,就恨不得天天不着家。”
他这一番话,说得胤祥顿时变了颜色!
他站起身,正想反驳,忽然听见朝房外有个朗朗的声音道:“廉亲王这么说,是在埋怨万岁爷?”
九阿哥听见这熟悉的一把嗓音,顿时浑身一震!
他不由转过脸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朝房门口。
是斯杰潘。
只见他穿着官服,金色的长发留起来,整齐束在后面。就像那些典型的白种男性,他的脸看上去,和十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没有什么衰老的迹象,只是眼角眉梢添了一抹冷峭。虽然他没有剃发也没有结辫,但是通体上下,都沾染着一种强烈的不容忽视的气息。
那是独属于大清官场的气息。
九阿哥打了个剧烈的哆嗦!
他已经有十年没见到斯杰潘了!
然而斯杰潘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那神色就仿佛无意间看见了一个讨厌的东西,一个被随手堆放在路旁的垃圾袋。
然后他迅速又把火力对准八阿哥:“若是万岁爷让廉亲王累着了,下官愿在万岁爷面前,为廉亲王美言两句。”
八阿哥淡淡一笑:“我和弟弟在这儿说两句家常,你插什么嘴?”
斯杰潘也不恼,他走到胤祥身旁,看看他,又看看八阿哥,忽然叹了口气:“八爷您误会了,下官是在为您着想啊!若是您也渴望万事不管、在家中优哉游哉的过上十年,下官一定会向万岁爷进言,让万岁爷给您这个机会。”
群臣脸色皆变,斯杰潘这意思,是要让胤禛像康熙圈禁胤祥那样,把八阿哥圈禁起来!
他看看脸色如土的八阿哥,又看看一旁神色古怪的九阿哥,金发洋人非常做作地扬了扬眉毛:“九爷,您难道也有相同的愿望?”
十阿哥哪受得了八阿哥他们被如此欺负,此刻再忍不住,突然大声道:“斯杰潘!你少他妈人模狗样的装道观!当初你被俞谨害得又聋又瞎,不是我九哥照顾了你那么长时间,你/他妈早倒毙街头喂了狗了!”
九阿哥慌了神,赶紧喝止住弟弟:“喂!老十!别说这些!”
斯杰潘却更加诧异:“下官什么时候又聋又瞎了?怎么下官自己不记得呢?还请王爷您明示。”
十阿哥还想骂,九阿哥又气又急,用手捂着他的嘴:“你别添乱了成不成!”
十阿哥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说:“九哥”
斯杰潘哈哈一笑:“敦郡王想说什么,九爷您就让他说嘛,难道,他要说的是下官和诸位大人不能听的事情?”
九阿哥深深喘了口气,他放下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斯杰潘看着他,一脸若有所思,他点点头:“九爷您呢,和十爷一样,总能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前两天您和人说,下官身染沉疴,很不好治,并且命不久矣——”
九阿哥脸色大变!
他和心腹在自己的书房里,关起门来说了这么一句,不过短短一天,就传到了斯杰潘的耳朵里!
斯杰潘在他的府里安插了耳目!
他在监视他!
九阿哥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发起抖来了!
他竭力支撑着,终于,哑声道:“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斯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听出他的语气里有分明的告饶,斯杰潘轻蔑地笑了一下,扫了他一眼,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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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那天,整个上朝的过程中,九阿哥一言不发。他站在人群里,低着头,耳朵里听着胤禛和群臣一来一往的问答,心里却像涌着湍急的河流,混乱不已。
他还在想着适才在朝房里的那一幕。
斯杰潘遗忘了过去,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清朝人,不,确切地说,是清朝官员,而且还是个非常特殊的官员。
九阿哥看得清楚,大臣们在望向他时,那种畏惧又厌恶的复杂眼神,虽然官职并不高,但实际上,斯杰潘已经是大权在握的人了,他已经是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的角色了,包括胤祥,看来也不怎么喜欢斯杰潘,然而就连炙手可热的怡亲王,也要对这金发洋人礼让三分,可想而知,斯杰潘在胤禛心中地位有多高。
至于八阿哥这批夺嫡失败者,想和这样的斯杰潘对抗,那就更是以卵击石了。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九阿哥不由失神,他始终都记得,当初和他在一起时,斯杰潘那种快活而天真的模样,即便受了很重的伤,也从不处心积虑的报复对方,而只是躲起来,自己独自一人舔/舐伤口。
这十年,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这个男人身上呢?
九阿哥的走神,很快就被御座上的胤禛看出来,他皱了皱眉,突然打断另一个大臣的话:“允禟,你有什么事要禀奏么?”
九阿哥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名字已经因为新帝登基而被改动了。
他低下头,淡淡道:“臣并无事情要禀奏。”
胤禛看来也失去了记忆,这是在入殿之后不多久,他和十阿哥共同得出的结论。因为无论他们怎么仔细打量那个御座之上的人,都只觉得异常的陌生,即便眼神有片刻交流,也充满冰冷,这人,早已不是他们记忆里那个同甘共苦的四哥了。
九阿哥本以为他回答了,这茬就过去了,没想到旁边斯杰潘突然冷笑道:“九爷刚刚在朝房还咒下官又聋又瞎,命不久矣,怎么这会子到了万岁爷跟前,就一句话都没有了?”
群臣掠过一片低低的哗然。
十阿哥气得都要炸了,他刚要开口,九阿哥却用力抓住他的胳膊。
“刚才说了,只是一句玩笑话。”九阿哥平静地说,“斯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又何必非要和一句玩笑过不去呢?”
斯杰潘面露诧异,他没想到九阿哥今天一再示弱,明明以往都不是如此的。
他没再问下去,御座上的胤禛却突然问:“允禟,你为何要咒斯杰潘又聋又瞎、命不久矣?”
八阿哥一听这话,慌了神,他是很清楚胤禛对斯杰潘有多重视的,虽然斯杰潘似乎不想再追究,可是看胤禛这架势,倒像是很想把事情闹大。
于是他赶紧上前道:“陛下,允禟并未说那样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十阿哥再忍不住,粗声粗气道:“对,不是我九哥说的,是我说的。”
他这一开口,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la 超多好'
十阿哥不称“臣”,直接称“我”,这就是没规矩到极点,而且居然直接承认下来,这不是不要命了么!
胤禛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盯着弟弟:“你为何要这样咒斯杰潘?”
十阿哥冷笑一声:“这不叫咒,这叫陈述过往事实”
九阿哥吓得心砰砰跳,他使劲儿捂住十阿哥的嘴:“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么!”
人群的嗡嗡声,变得更大了。
胤禛久久凝视着他们,良久,点点头:“好吧,这件事,先不提了。”
九阿哥这才松了口气。
好容易熬到散朝,从大殿一出来,九阿哥就埋怨十阿哥。
“你不要命了!说那些有什么用!”
十阿哥眼里含着泪,他喃喃道:“我就见不得他欺负咱们!”
九阿哥一时无语,他叹了口气:“早和你说了,他们都忘记了,这种情况下你还要冲上去说实话,那就是送死呀。”
十阿哥胡乱抹了把眼泪:“难道咱们就这么看着?什么都不做?”
九阿哥慢慢往前走,然后他站住了:“老十。”
“九哥?”
过了一会儿,十阿哥听见了九阿哥的声音:“我想回去了。”
十阿哥一怔:“回去?这么快?”
“嗯,我先回去,你和茱莉亚再留两天,我把情况跟安德烈说说,然后再作打算。放心,至多不过一两天,也可能安德烈自己会亲自过来收尾。”
十阿哥一听这话,心中愈发难过:“九哥,你才过来两三天”
“我不想再留在这儿了。不想再看见他,我受不了,受不了看见他的脸。”九阿哥说到这儿,声音突然喑哑,“我等了十年,不是为了如今这种结局。要是早知道如此,我”
十阿哥说不出话。
俩人那时候,静静站在大殿台阶上,他们面前是空旷的广场,正午的烈日在半空中凶猛燃烧着,像一团无声的火焰。炽热干燥的风无情吹拂着他们,几乎是以将他们席卷而去的强势,呼啸而过。
十阿哥望着面前的兄长,他这才发觉,九阿哥看上去,有些衰老。那样子,就像久立于浓雾里的铜像,似乎毫无改变,但当你仔细观察细微部分,就会发觉被时光严重腐蚀的迹象,原来他早已不复当初的傲然和光鲜,日渐变得残破了
九阿哥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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