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此,八阿哥也只道:“烦劳四哥惦记。我身上没什么大碍,只是刚过来时,腿脚不是太便利。”
胤禛一愣:“你的腿脚怎么了?”
八阿哥迟疑片刻,才道:“一直在打镇定剂。后来又被捆在床上,好多天不能走路,刚回来的时候,腿部肌肉都萎缩了,所以我才不敢再躺着。”他怕旁边有人听见。几个关键字词刻意压低声音。
胤禛顿时想起视频里,八阿哥吊着左边的膀子,用右手抓椅子砸那些白衣人的镜头。
“你的胳膊没事了吧?”他忍不住问。
“差不多好了,”八阿哥说,“我们和俞谨大闹的那一场,后来医生说胳膊又错位了,回来这几天才多少不那么疼。”
胤禛马上说:“赶紧拍个片子看看。”
八阿哥噗嗤笑起来。
胤禛说完了自己都觉得荒唐,他想了半天:“骨头汤没用,那个吸收不进去,多喝牛奶才行。”
八阿哥点点头。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感觉到周围气氛诡异,又收住了嘴。
于是俩人只得各自走回自己的位置。
就为了这一通低低的私谈,周围官员的眼神个个都显得十分古怪,太子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
谁见过四阿哥和八阿哥这样在朝堂上私下密谈的?!尤其当着太子的面,这不是给太子公然难堪么!
但很快,康熙走出来,大家也就停止了疑惑。
这一天,百官朝贺,各色的颂圣赋出炉。姆钣蹬酰萌饶址欠病?
因为是天子寿辰,官员们必然得进奉寿礼。一时间,殿内的长几上,摆满了各色礼物,大部分是用黄绸包着的,还有的没法包,直接在上面贴了黄笺。很多礼物是玉。玉雕,玉屏风,还有古董,商鼎,宣德炉,古琴,更有投其所好的,湖笔端砚,董香光的字画放眼望去,珠光宝气琳琅满目。
康熙漫不经心的瞧着这些东西,他是天子,什么宝贝没见过?就算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也引不起他过多的兴趣了。
忽然,他走到一件东西跟前,停下来。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盯着面前盖着黄绸布的架子。
太监李德全上前,掀开绸布,露出里面的东西:竟然是一幅油画!
殿内掀起小小的一阵波澜。
康熙盯着那幅油画,他笑起来:“这是谁画的?”
十阿哥从百官中出列:“回皇阿玛,这是儿臣画的,是敬献给皇阿玛的寿礼。”
此时,八阿哥他们也看见了那幅画,众人均大为吃惊!
“这画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阿哥恭敬答道:“画的就是五年前的事,皇阿玛您忘了么?五年前在热河的秋狩,有天夜里听说营帐进来了狼,把大家都惊醒了”
的确,那幅画正是画的一个夜晚,只见营帐前乱哄哄的,有人举着灯四下张望,有人忙于指挥,有人紧张得脸色发白,宫人们吓得杯子摔在地上,还有年轻人兴奋得磨刀霍霍、跃跃欲试
康熙饶有兴趣地盯着那油画,他也看出,这幅画和一般他所看见的绘画作品不同,画作是极具写实风格的,人的脸孔身形,栩栩如生,仿佛直接照搬上画面。
他忽然哈哈大笑,指着画上的一个人说:“这不是鄂伦岱么!看,他的脖子上都是汗!”
康熙这么一笑,群臣都围拢上来。
有的说:“十阿哥这画儿,活像就发生在眼前!”还有的说:“可不是!你看,这个是李德全,这个是张大人,还有九阿哥八阿哥,都在画上呢!”
胤禛和八阿哥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看出来了,十阿哥这幅画的灵感来自于伦勃朗的名作夜巡,如同伦勃朗的那幅名画,十阿哥也选取了一个事件的切片瞬间,将一干人物的种种形态呈现于画作之上,更妙的是,画里的每个人所呈现的神情,都十分符合他们平日的性格,比如鄂伦岱,是那种遇到小事情爱咋呼、但到了真正的危险跟前,就容易恐惧的类型。这一点同僚们都知道,所以画作里的他,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满脖子都是汗。领子都被汗湿透了。而同样在皇帝身边,同样身为武将,鄂尔泰的神色则非常沉着镇定,他手握着刀,压低腰。像是个老练的猎手。画里的李德全虽然慌张得脸色惨白,但却紧紧跟在康熙身边,很明显他非常着急康熙的安危,张廷玉则披着一件大氅,手中还拿着书卷,很明显他是在深夜阅读中,被人匆匆叫出来的。年轻的十四阿哥匆忙拿过箭囊要出去,侍卫长德楞泰则抓着十四阿哥的袖子,那种神色仿佛是在劝阻他不要随便出去冒险。
其余人等,大到首辅大臣。小到侍卫二等虾,无一不是活灵活现,有血有肉。
看着这幅画,胤禛的心里,却突然咯噔一下!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以往画工们的作品,虽然也有康熙出现,但要么画面里只有康熙一个人,要么,其余人物都会显得比例小很多,以此凸显康熙身份的尊贵。
但是十阿哥这幅画。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比例,虽然康熙站在画作的正中,而且神态自若,那种临危不惧的风范很令人钦佩。但其余人的风采,一点都不亚于他,甚至因为角度的问题,站在十四阿哥身边的德楞泰的脸,正好在某个光源之下,因此显得格外清晰。
相比之下。康熙的脸孔有小部分是在阴影之中,反倒不如德楞泰的脸更清楚。
这还了得!
他的脸微微一侧,发现八阿哥的脸色也发白,很明显,他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然而好在大家都在赞赏画作的生动,康熙又饶有兴趣地在画里寻找熟人的脸孔,所以竟没察觉到这一点。包括太子,他大概对新奇的艺术作品一点兴趣都没有,连看都懒得细看,只是在一边不耐烦的跺脚翻白眼儿。
万幸万幸,胤禛暗暗擦去额头冷汗,要让太子揪着这画的错处,老十被扣上“居心叵测”的罪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老十这幅画画得好!”康熙赞道,“有趣,和以往那些俗作截然不同!”
十阿哥则恭恭敬敬道:“儿臣只愿皇阿玛寿与天齐,往后,能看着儿子画更多的画。”
康熙龙心大悦,点头微笑。
接下来的礼物是九阿哥送的,那竟然是一幅用黄金铸成的大清地图!
地图制作细致精美,山峦、河流,高原、湖泊无一处不是按照地貌本身铸造而成的。
一幅1711年的中国地图!
康熙看来也十分震惊,他没想到儿子会弄出这种东西来,而且竟能铸得这样细致这样美!
他又惊又喜,转头问九阿哥:“怎么想到做这种东西?”
九阿哥躬身道:“因为是皇阿玛的寿辰,儿子愚笨,想不出什么来让皇阿玛高兴,儿臣以为,皇阿玛最最放在心上的,应该是这万里江山。于是才做了这个东西。儿臣愿我大清江山永固,犹如这黄金,未来不遭一丝一毫的损毁。”
殿内想起一片赞叹之声,大家都知道九阿哥有钱,超级有钱,但都没想到他舍得花这么大的价钱,弄这种东西来做寿礼——想必是希望能够借此赢得康熙的欢心。
康熙显然也格外高兴,他点头道:“我大清江山必将永固,就像这黄金地图。”
胤禛默默看着那黄金地图模型,他还记得在现代社会看见的中国地图,远不如这黄金地图饱满。
九阿哥明知未来国土将一块块被割让出去,却还弄了这个黄金地图献给康熙这里面的怀念、讽刺以及无奈,可能也只有他们四个能够明白了。
轮到八阿哥的礼物,是一副锦屏,上面绣着仙鹤延年。
东西不差,问题出在毫无特色,康熙盯着那副锦屏看了半天,然后转头看看八阿哥:“老八,你的病好了?”
八阿哥躬身道:“因着皇阿玛的洪福,儿臣这两天身上强多了。”
康熙笑了笑:“朕还以为,你今日也得称病呢。”
他的语气里透着不满。
和前面两个弟弟的礼物比较起来,八阿哥的这份礼物,确实有点儿“不上心”——这还是八福晋匆忙中给八阿哥准备的,也只求个无过罢了。
八阿哥淡然道:“今日是皇阿玛寿辰,儿臣病得再重,也得来。”
他最近有点儿变了,八阿哥自己心里清楚,早先他对康熙还有很强的敬畏,现在这份敬畏因为知晓一切而消失,热爱就更是消失无踪——他对父亲当众呵斥他,贬低他的生母,命人锁拿他等等一系列举动,始终记得很清楚,更记得这之后父亲对他的种种猜忌、羞辱和无端指责。
他的这份不卑不亢,立即被康熙给察觉到了。
他冷冷一笑:“这么说,朕的面子还挺大的,能把久病卧床的八贤王给请到宫里来——朕怎么听说,这一个月你在你的阿哥府里,活蹦乱跳的?”
周围百官,连同九阿哥他们,心里都翻腾了一下!
八阿哥仍旧躬着身,声音平平道:“回皇阿玛,儿臣腿脚麻痹,不能在床上久卧,再躺下去会瘫痪,因此只能不停活动”
“是么?哪个太医说的?”康熙打断他的话,“你的腿脚麻痹?因何而起?”
八阿哥只低着头,不出声。
九阿哥只身上前道:“皇阿玛,老八确实曾腿脚麻痹,不光是腿脚,四肢都曾受药物的影响变得僵硬,这一点,儿臣亲眼所见。”
康熙有点诧异,他看了九阿哥一眼:“你亲眼所见?受药物影响什么药?”
九阿哥想说“镇定剂”,但三个字到嘴边,又怎么都吐不出来!
十阿哥见状,赶紧道:“皇阿玛,八哥之前偶感时疫,药下得分量重了点”
康熙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好,把那药方找来给朕看看,朕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药物,能让人四肢麻痹无法行动,更无法来上朝。”
几个阿哥都不说话了。
康熙冷冷一笑:“不能上朝,却能在府里玩球玩一早上,却能和两个奴仆打闹打一下午,却能一个人钻进湖水里游一整天。这样的病,朕可是闻所未闻!”
八阿哥只低头不语,旁边十四阿哥忍不住,上前道:“皇阿玛,这个月,儿臣去过八阿哥府多次,八哥身子确实不大灵便,这是儿臣亲眼所见”
康熙没等他说完,犀利的眼光如冰霜一般扫过去,里面的鄙夷和厌恶,几乎不言而喻,那意思很明确:为老八说话的分明都是八爷党!你们都是一党的,全都是在捏造!
大殿上,暮春的风猛烈的刮着,百官如木雕泥塑,谁也不敢出声!
看见这一幕,胤禛觉得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入他的喉咙,他再度回想起视频里,八阿哥被两个白衣人虐待的残忍画面,一时间,愤怒像气球般膨胀起来!
他不由上前道:“皇阿玛,八阿哥被歹人打断了左臂,又被强行从脖颈灌注药物进体内,连着一个多月无法起床,这都是事实!他没说谎!”
他这样一说,百官哗然!太子都傻了!
那个时刻与八阿哥作对的四阿哥,今天竟然为八阿哥发声,这这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不光百官,连同康熙也大为震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两百四十一章()
胤禛卡了一下,才道:“回皇阿玛,是二月的事。”
“此事,何人所为?!”
这下,胤禛答不上来了!
他总不能把俞谨的事全盘兜出来,但仓促之下要想出一个圆满的说法,确实是件难事。
看他迟疑,康熙冷笑了一声:“八阿哥断了胳膊,被人下药。朕不知晓,群臣百官皆不知晓,偏偏你四阿哥知道了!”
胤禛咬了咬牙,正待开口,却听八阿哥道:“皇阿玛,雍亲王所言是实情,儿臣那晚在书房歇息,突然有歹人闯入,折断了儿臣的胳膊,还抢走了一些钱物。”
他这样一说,群臣哗然!
康熙皱眉盯着八阿哥:“若真有此事,为何拖延到今日才说?为何这么久竟无人知晓?”
八阿哥停了停,才道:“那歹人十分凶残,下的药很毒,险些要了儿臣的性命,而且他逃得飞快,转眼间无影无踪,儿臣怕惊扰家眷,更怕消息传进宫里,有碍圣听,儿臣虽不孝,却也不想让皇阿玛为儿臣着急。所幸虽有财物遗失,药劲儿缓过来,儿臣的性命好歹保住了,胳膊也总能长好的,大张旗鼓的喧闹,只会搅得人心惶惶,反而中了歹人的奸计。这么一想,儿臣就没声张。”
他这番话,听得康熙将信将疑,但他仍旧皱着眉,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八阿哥的解释太勉强。于是他冷冷道:“这么说,没有人证?全凭你这么一说?”
胤禛忽然灵机一动!
他躬身道:“皇阿玛,要想知道八阿哥是否在说谎,这其实很简单,还请皇阿玛将夏太医请来。”
大殿内,掠过低低一片议论。
太医院副使夏正清是名医,擅长骨科,绰号夏一指。四十多年的骨科治疗经验,让他的手指无比灵敏,推拿按摩。三两下就能知道病患的问题出在哪里。康熙常年伏案,人到中年骨骼多病,常常会让他推拿。
康熙旋即让人将夏太医请来。
白胡子老太医到了康熙跟前,康熙指了指八阿哥。对夏太医道:“你去看看八阿哥的左臂,到底有什么问题。”
太医走到八阿哥跟前,八阿哥将左臂的袖子卷起来:“就是这儿。”
老医生伸手握了握,又用手指试了试八阿哥的臂骨,他眉心微皱。偶尔,他会用力,然后看八阿哥的表情,某些地方他用力太大,八阿哥会疼得脸色发青。
殿内群臣一同屏息,谁也不知道夏太医会看出个什么来!
不多时,夏太医诊断完毕,转头向康熙躬身道:“回万岁爷,八阿哥的左臂骨断过。”
一句话,众人哗然!
康熙也十分吃惊:“真的?”
“老臣不敢说谎。按照老臣的推断,八爷的左臂在两个月前断裂过,是被外力掰断的。在那之后,又断过一次。”
一旁,十阿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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