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寿衣”?
但九阿哥没把嘲笑表露出来,只淡然一笑道:“那么多谢了。”
斯杰潘又问:“刚才你弹的那个,怪好听的,是在表达什么意思?”
九阿哥微微一笑:“你猜。”
斯杰潘想了想:“很激烈,一会儿高上去,一会儿跌下来。像吸了海/洛因。”
九阿哥噗嗤笑起来,酒狂乃阮籍所作,竹林七贤的那股子狂劲儿,确实很像吸食海/洛因。
“那我再弹一个。”九阿哥说,“这次,看你能不能听出来。”
他想了想,弹了曲梅花三弄,这是最寻常的曲子,茶社的客人们有懂的,于是纷纷低声笑语:“原来是这首,这俄国佬怕是听不出来”
大家故意都不说曲名,纷纷瞧着斯杰潘。
斯杰潘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不能给点提示么?”
九阿哥说:“是在描述某种花卉,一种清新芬芳,颜色动人的花。”
斯杰潘一拍手:“bingo!是红玫瑰!”
茶社客人们全都笑倒了!
“再弹一个!”斯杰潘却显得很得意,“你弹任何曲子,我都能听出里面的意思!”
我这儿和他高山流水遇知音呢我!九阿哥没好气地想,他没办法,只得又选了首阳关三叠,细细弹奏起来。
那个本来该表演的艺校女生,此刻进来茶社,却发觉竟然有个男人在弹琴,她吓了一跳,再仔细听人家弹奏的,竟比她弹得好多了!于是这女学生也不敢造次,干脆站在一边听九阿哥抚琴。
一曲终了,女学生红着脸,小声对九阿哥说:“先生,您是学古琴的么?”
九阿哥抬头看看她,微笑道:“谈不上正经学过,以前家里请了老师,我也只是半学半玩罢了。”
“您的技法这么出色,您太谦虚了。”女学生小声嗫嚅道,“先生能否再弹一曲凤求凰?这首曲子我练了好几年,但总弹不好”
九阿哥踌躇片刻,答应了她。他凝神片刻,手指轻抚琴弦,琴韵悠扬,满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这时,经理从里面出来,正巧瞧见女学生来了,于是他像见了救星,赶紧上前埋怨道:“你怎么才来!都迟到了五分钟了!”
意识到原来身边这位才是正主,九阿哥慌忙停下,站起身来,斯杰潘一愣:“你怎么不弹了?”
九阿哥指了指那女孩子:“琴是她的,该她来弹。”
斯杰潘马上说:“谁说该她弹?这琴我买下来了!经理,这琴多少钱?”
经理无奈,只得报了个数字,古琴很贵,但斯杰潘眉毛都没眨一下,朝着石锁一撇嘴。石锁拿出支票簿交给他。
刷刷写了个数字,撕下来,将支票塞给经理,然后斯杰潘转头对九阿哥笑道:“这把琴归你了。”
“不不!”九阿哥慌了神,“我开玩笑的,你把人家的琴买走了,人家弹什么?”
“那我管不着!”斯杰潘索性抓起古琴,将它塞到九阿哥的怀里,“只不过我还有个问题,刚才那曲子很好听。它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意思?”
九阿哥一愣,半晌,才掩饰道:“是我乱弹的,没什么意思。”
女学生诧异道:“咦?不是乱弹啊,刚才弹的不是凤求凰么?”
斯杰潘马上说:“凤求凰?这是什么意思?弹的是什么主题?”
“凤求凰的意思就是”
女学生刚想解释,却被九阿哥飞快打断:“没什么意思,就是说,有那么两只鸟,你一爪我一爪的打架。”
“咦?为什么要打架?”
“鸟打架还用问为什么!”九阿哥没好声气道,“还不是觉得人家的毛长得比自己的毛好看!嫉妒了呗!”
斯杰潘愣愣想了半晌,点点头,“你们中国人真奇妙,连鸟打架都打得这么好听。”
那女学生,连同茶社里的客人,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于是那晚,九阿哥就抱着这把焦尾琴回到家。一看他竟然抱着把琴回来,阿哥们纷纷围了上来!
“哪儿来的?!”胤禛惊愕道。
“朋友给的。”九阿哥支支吾吾道,“推辞不掉,我就拿回来了。”
胤祥很高兴,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把琴:“是好东西!四哥!赶紧来一曲!”
胤禛难得也兴致勃勃,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头,又掀了掀并不存在的长袍,这才正襟危坐于古琴前,满怀感慨道:“我也是好久没碰这玩意儿了,今天就来重操旧业。十三,想听什么?”
“千本樱!”
“滚!”
十阿哥笑道:“四哥先试试嘛,如今就流行用古琴弹快歌。”
“胡说!弹快了那还有味道么?那不成吉他了?”
他们几个说群口相声似的,笑闹一团,九阿哥却揣着一肚子心事,独自回到房间里。
今天的事儿,太出乎他的预料了,这不是九阿哥事先所想的那样。
斯杰潘的改变让他感觉异样,难道说环境对人的影响,会如此之大么?
九阿哥自己琢磨着,正想得晕头转向呢,忽然间,觉得声音不对:嘿!客厅里的那群家伙,还真的用古琴弹起千本樱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那晚睡觉前,十阿哥觉得九阿哥满腹心事,于是不由问:“九哥,你怎么了?”
九阿哥坐起来,盘腿沉思片刻,却忽然问:“老十,你说,环境对人的性格,是不是真的有很大的影响?”
十阿哥噗嗤笑了:“我当你在想什么呢,冒充弗洛伊德呢?”
“不是弗洛伊德。”九阿哥不耐烦道,“难道你从来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为什么相同的人,在丧尸世界和在这儿的性格会有如此大的不同?茱莉亚曾经说过,恐怕他们的dna都是一样的,为什么dna一样,性格脾气却有这么大的差异?”
九阿哥一连串问了这么一堆,十阿哥也被他说得沉思起来。
然后,十阿哥说:“九哥,这事儿我是这么想的。其实所谓的性格,还是由他人来看,对不对?那我还觉得我道骨仙风呢,可你们觉得我又懒又馋。所以这本身就没谱。有没有可能,人的性格没发生改变,是观察者看见了更多的东西,于是就主观的将对方视为‘性格发生了改变’?”
九阿哥觉得十阿哥这话,说得颇有些琢磨劲。
“你说得详细一点?”
“详细啊”十阿哥想了想,“比如鲁本斯,提起他来,大家都觉得他的作品洋溢着人性美,肉感什么的,但是后来我发现他在展示人性黑暗方面”
“打住打住!”九阿哥赶紧叫停,“别给我举西洋画的例子,我听不懂。”
十阿哥无奈,他想了半天,突然说,“那好吧,现成的例子就在眼前:两年前,咱们眼里的四哥是什么样?必定是不大好,对吧?”
九阿哥点点头:“事到如今,倒也没觉得四哥有什么特别糟的地方”
“对呀。那么,他的性格发生改变了么?没有!这么大人了,怎么可能在而立之年突然改变脾性?所以说,这就是观察者的角度发生了改变。我们腾挪时空,获得了多个观察四哥的新角度,他也获得了展现自己不同面的新机会,不再被迫以阴谋杀人来维持自尊,转而依靠良好的工作和社会地位。于是这么看来。似乎,四哥的性格发生改变了——但其实是没有的。”
十阿哥这番话,说得九阿哥愕然万分!
“没想到,老十你居然还具有哲学头脑!”
十阿哥被一夸奖,顿时高兴起来,他摸摸脑门,呵呵一笑:“我这不是闲着没事瞎琢磨嘛”
“那你这意思,人人都有好的一面,只是没有足够机会来展示?包括斯杰潘,他到了这个世界。也能让我看见他的闪光点?”
一听斯杰潘三个字,十阿哥慌忙摆手:“那不可能!”
“咦?不是你说的,要多角度观察么?”
“我那说的是一般人,我不是说那些大奸大恶之徒。例如薛定谔他那只猫,那也只是死与活的分别,不管你把盒子打开关上多少遍,薛家那猫也变不成黄鼠狼,对吧?真要变成黄鼠狼,那就是刘谦家的猫了。所以我认为,斯杰潘不论在哪个时空里。都是坏的!我可不相信他还能有什么闪光点给咱发现!”十阿哥说到这儿,想了想,“譬如鳌拜,就算给他再换三个时空。他也顶多是从s级变成c级,他也变不成张廷玉,对吧!”
九阿哥哭笑不得:“你这什么比喻!”
“真的呀!像这种大奸大恶之人,可能会在细节上发生一点点改变,但根性是不可能改变的!这一类就是反社会人格!医生都拿他没法,这已经没药救了!”
九阿哥沉默不语。所谓大奸大恶,之前他不也认定自己的四哥是大奸大恶之人么?既如此,换一个环境设置,鳌拜真的还会像历史上那样么?这些阿哥们都认为鳌拜罪无可赦,是因为自小的耳濡目染,因为皇阿玛是胜利者,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那如果他自小是在鳌拜身边长大的呢?如果他是鳌拜疼爱的儿子呢?那他对鳌拜之死,又是何种观感?人和猫毕竟不同,也许从别的角度来看,鳌拜也只是个普通人,老十认为他是反社会人格,但反社会人格无法建立牢固的社会关系,更不会具备常年身居高位的能力——如果鳌拜真的是反社会人格,又怎么可能被先帝信任,定为顾命大臣呢?他也就不可能结党对抗皇阿玛和太皇太后了。
所以说,鳌拜也许本身不错的,只是时局导致他最终走向失败。
糟糕,我连最基本的信念都被动摇了!居然认为鳌拜这人不错九阿哥突然想,天哪!这世界,太可怕了!
因为太困惑,在思索良久未果之后,有一次,九阿哥就在饭桌上把这个问题给提了出来,他主要问的是胤禛。
胤禛当时正喝汤呢,被他这样一问,就放下碗来。
他盯着九阿哥:“你说的是咱大清的那个鳌拜,还是你那只猫?先说好,不许把那猫抱回来!”
九阿哥气乐了:“当然是真的鳌拜!”
胤禛就沉思起来:“环境的改变,会导致鳌拜的性格发生改变?这说法是有道理的,而且一旦他性格改变,行为也会改变,于是对周围人的影响也会改变,那么整体环境也跟着改变了”
“像循环,听起来真乱。”胤祥在旁边插嘴说。
“确实是循环,所谓六道就是如此。佛曰勘破,其实就是打破循环或创造新循环。”胤禛说到这儿,想了想,忽然道,“但是老九这个议题,让我想起一个貌似无关的东西:三体运动。”
“就是那个无法推导出规律的状态?”
“对。三体系统确实是个不可积分的系统,但说到确定性”
十阿哥赶紧打断他,“别说了,我又要听不懂了!四哥你每天都在研究些什么呀!”
茱莉亚笑起来:“所以我说你四哥真的该进学校去。”
九阿哥不想管那么多,他只抓着主题追问胤禛:“四哥到底怎么想?难道你也和老十想的一样,觉得鳌拜不管放哪儿,都一定是大奸大恶之人?是至死不变的反社会人格?”
“那倒不一定。”胤禛琢磨了片刻,“大奸大恶,也是我们给他的定性对吧?反社会人格什么的,如果不能拿到确凿的诊断书。我不愿给他人下这样的定义,哪怕那个人是鳌拜。虽然按照皇阿玛的看法,鳌拜是天生的坏胚,但我觉得这不过是宣传需要。如果当初先帝不给他机会当顾命大臣呢?他还会想谋反么?如果皇阿玛的性格从小就懦弱。像朱由校那样,说不定还很高兴能有鳌拜替他操劳呢。如果鳌拜在鼎盛时期突然染病、身体孱弱,如果苏克萨哈索尼遏必隆他们,有一个比鳌拜性子还狠毒那可能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就是说,鳌拜也能成为大忠臣?”
胤祥在旁边噗嗤乐了:“皇阿玛会被你气疯的。九哥你比四哥还激进。四哥只是当当革命党,你呢,这都成造反派了!”
九阿哥皱眉道:“我对皇阿玛,对任何人都没意见!我也不想造谁的反,我就只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胤禛没有被胤祥的玩笑给打断思路,他凝神思索了好半天,才道:“退回到老九的问题上,单纯考虑鳌拜的本性是否会随环境改变那我认为这是个主观判断。就是说,如果老九你认为鳌拜有药可救,那么在你眼里。他也能做忠臣,如果他在你手下当个戈什哈,你会觉得他挺中用,哪怕他还是那么粗鲁放肆,你也会说这没啥,谁还没有个脾性儿?老十坚持认为他没药可救,那么就会认为鳌拜到哪儿都罄竹难书,他怎么给你赔小心,你还是会防着他,哪怕鳌拜转头去做个笔贴式。你都会因为他多拿了粮库的半簸箕黄豆,就把他当贪污犯给逮起来,还说,看!果然根子坏了。所以嘛。这种事找不到绝对的答案,只能看相对的个体的态度。”
胤禛这番话,不知在哪个地方,启迪了九阿哥。
他后来想,其实自己在这种事情上绕弯子,不过是担心这个世界的斯杰潘是个好人。担心自己错杀了无辜。
但是,既然军方和国际刑警都在找他的茬,那这个斯杰潘几乎不可能是良善之辈。所以自己的纠结,其实是没必要的。
想通这一点,九阿哥就把负担放下来了,他一向是个能自我说服的人,不会允许内心有太多太久的冲突。
接近斯杰潘的任务,那俩中校和九阿哥沟通过,他们说,千万别上赶着去凑那个热乎劲儿,斯杰潘就烦那样,而且他戒心大,你往前凑,他反而往后退,还得把你当做心怀叵测——毕竟这一路上,想拉拢他的黑道人物太多了。
因此不远不近,不冷不热,才是有效的“勾搭”方式,一切,等斯杰潘的主动。
九阿哥心想,你想叫我往前凑我也没那能耐!
所以只要军方没通知他,九阿哥这几天就窝家里投简历,他眼下更关心找工作的事。
那天傍晚,家里就他一个人,九阿哥对着电脑把他那简历又修改了一遍,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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