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阿哥不说话了。
“其实人家不给机会,连回音都没有,那也罢了,最可气的是一套步骤都走到底了。眼看要签合同了,又突然告诉我说要换人。那才是真叫人想吐血。”
“为什么要换人?”
“客户觉得不满意呗。”胤祥懒懒笑了笑,“觉得我的气质不符。”
“你的气质怎么就不符了?!”
胤祥更笑:“是啊,我也在想啊,我哪儿不好了?我的气质哪儿够不上你们的要求了?可人家还真觉得我不行:太古典,太活跃,年龄太尴尬,太英俊”
“太英俊也有错?”
“可不是。太英俊就特色不足,太古典是说整体气质不够欧化,太活跃是说我显得浮躁。年龄太尴尬是说要么你十七八岁、鲜得像苹果,要么你年过而立且是大明星反正呢,如果不对人家的胃口,人家总有的指摘。你费心费力准备几个钟头,跑过去,人家瞥了你两眼就把你否决掉了。那种时候我还能说什么呢?不瞒十哥你说,就在上周,一个马上就要敲定的汽车广告,在最后关头黄了:客户突然变卦,想要一个中年男明星。陈道明、濮存昕那类的他们嫌我不够沉稳老练,衬不上那款车型。”
“操!”
“所以说,如果每次失败,我都像十哥你这样哭一哭。那我眼睛都得哭瞎了。”
十阿哥有些不好意思。
“我这些事就不说了,四哥和九哥也不是一帆风顺过来的,一样成天遇见叫人冒火的事。可他们也没怎么抱怨。就连茱莉亚,一开始她不也不愿意上班么?还不是硬着头皮去?不然咱们几个吃什么喝什么?”
“我不能和你们比。”十阿哥抱着脑袋低声说,“我比你们都差。”
“没那回事!”胤祥马上说,“十哥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应该比我们都强啊!你外公是遏必隆”
“少来吧。难道广告商挑中你,是为的你姓爱新觉罗?”十阿哥郁闷道,“你自己都不相信血统论,还拿这一套来骗我。”
胤祥没辙了。
“那,十哥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想去上课了。”十阿哥耷拉着脑袋,小声说。
胤祥失望极了。
“就为这你就不去了啊?”
“今天他们都那样看着我,我受不了我不去了。免得丢人。”
晚上回到家,十阿哥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说不想吃饭了。
大家都没辙,九阿哥说,这小子太没出息了!胤禛却说这事儿劝不了,越劝阻力越大,咱们再等等,等他自己把这股伤心劲儿过去了,或许还能想通。
因为胤禛这话,那晚上,九阿哥也没说什么,只摸着十阿哥的脑瓜,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气,十阿哥翻身抱住他,很委屈的样子,轻轻哽咽了两声,却不说话。
然后九阿哥就说:“傻子,别难受了,事情都没那么一帆风顺的。想不遇到任何障碍,咱就真的只能回去当阿哥了——当阿哥当到最后,不也还是要撞墙么?那是被墙给圈起来,永无变化的可能,那更惨。那是只要输一次就永无翻身机会的世界,那是得连命都要搭上的,比现在可怕多了。老十,你该高兴啊,从大清那个牢房里逃出来,面前有这么多次机会,只要你自己不妥协,就没人阻拦你。”
好半天,他才听见十阿哥低低的“嗯”了一声。
大家都以为,这次打击太重。十阿哥又得好几天没法出门。
但是到了次日一早,十阿哥却把门打开了,他穿戴整齐从里面出来。
茱莉亚端着粥从厨房出来,她一见十阿哥这样子。就好奇道:“去哪儿啊?”
十阿哥低着头,小声说:“去上课。”
其余几个人听见,都松了口气。
后来十阿哥就继续去上摔跤课了,然而那之后,他有了点改变。他再不说“我怎么怎么底子好、能耐大”这之类的话了,他也知道,别人锻炼得不比他少,他也不再说“我比你们都差,我肯定不行”这种话了,他知道大家都很辛苦,没有谁是优哉游哉就能活下去的。
他只说,年底还有一次选拔赛,到时候,他就再尝试一次。
茱莉亚心里暗自高兴。十阿哥总算振作起来了,没有再度回到沙发土豆的状态。
虽然只是出去上上摔跤课,但这微不足道的社交渠道,却给十阿哥的精神状态带来了很大的改变,他渐渐有了朋友,也是摔跤课上认识的,虽然他拖了条清朝的辫子,人家刚开始当笑话看,笑来笑去的看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他甚至开始重新画起画来。就用茱莉亚给他买的彩色铅笔。
晚间,十阿哥也不再时刻守在电视机跟前,他把锻炼之余的时间放在画画上,他画蒜头。画家里凉台上九阿哥种的菖蒲花,画看书的胤禛和在楼下打篮球的胤祥,还画远处的房子和小区的树木。他的笔法很独特,看起来非常随性,他就用大拍纸簿画,画完了也不细心存着。随手往抽屉里一塞。胤禛说,这些画看起来有保罗塞尚的风格。十阿哥听了就笑起来,他说他就是随手瞎画,不是跟着谁学的。
有一天下班回来,茱莉亚就兴冲冲和十阿哥说,她弄到了两张美术馆的票。
“明天咱们去看看吧!机会难得!”
十阿哥问:“谁的画?”
“萨尔瓦多达利。”茱莉亚说,“我就知道达利是个画画的,好像特别出名,我对这也没研究。人家说,这次是真迹运过来展出,这种机会,往后再没有了。”
十阿哥原本习惯性的要说“不想去”,但听到“特别出名”、“往后再没有了”,又有些心动。
到最后,他还是点点头:“好吧,去看看。”
第二天,十阿哥和茱莉亚去了美术馆。
这次展出的是达利中后期的作品,有很大一部分名作,还有一部分是首次公开展览的。
十阿哥被那些作品给震住了,他十分吃惊:“还有人是这样画画的?!居然能把画给画成这样!”
茱莉亚自己,对绘画不感兴趣,她甚至感觉达利的东西看着太怪了,有些刺目,还不如早期那些规规矩矩的古典艺术好看。
但是十阿哥却对达利非常感兴趣。
在勉为其难陪着他转了一圈之后,茱莉亚就提议回去,因为家里几个还等着他们去吃烤肉,这是茱莉亚上次承诺过的。
十阿哥叹了口气:“好吧,去吃烤肉”
俩人往出口走了几步,十阿哥的脚步又停下来,他盯着对面达利的画,面露迟疑。
“要不然,你先回去吧。”十阿哥突然说,“我留这儿看看。”
茱莉亚吃惊道:“你不去吃烤肉了?”
十阿哥恋恋不舍盯着那幅画,终于,摇摇头:“不去了,我想继续看画。”
茱莉亚心想,真是破天荒了!
达利对十阿哥的吸引力,竟然超过了烤肉这真叫人匪夷所思!
没办法,她只好一个人离开。
晚间,接近十点,十阿哥才从外头回来。胤禛给他开的门,他问弟弟,美术馆现在才关门么?
十阿哥摇摇头:“五点关的门,我在外头逛了一会儿。”
胤禛看看墙上的钟,心想,这颗沙发土豆能在外头逛到这个时辰,真难得。
结果没想到第二天,十阿哥又跑去了美术馆。
这一次,他又是直到天黑才回来。
总而言之,达利那些画一共展出了七天,期间,十阿哥天天往美术馆跑。
大家都很惊讶,尤其,他们几个没人对达利感兴趣,胤祥甚至觉得那些画“看着心里怪难受的”,明显不是正常人画出来的,达利这家伙多半是个神经病。
“怎么会看着难受呢?”十阿哥大为震惊,“他画得多好啊!脑子多灵啊!里面藏了那么多东西,我都看不过来!”
很明显,十阿哥看见的达利,和他们看见的全都不一样。
画展之后不久,有天,十阿哥找到茱莉亚,和她说,自己有了新想法。
“我想去学画画。”他说,“想像模像样学,报个班什么的。”
茱莉亚吃了一惊:“那,摔跤呢?放弃了?”
“不,摔跤也继续。”十阿哥想了想,“两样并行不悖。茱莉亚,我想学西式的绘画技巧,往后,我也想画达利的那种画。”
第一百五十章()
十阿哥去学画画这件事,大家也挺支持的,但支持力度明显就没他上次去学摔跤那么大了。尤其听说他往后要画达利的那种画。
胤祥就说,十哥,你学画画可以,千万别学成神经病了。
十阿哥一听就生气了,说,达利不是神经病,那是艺术!
胤祥马上说,现代艺术不是神经病又是什么?譬如梵高譬如高更譬如毕加索,全都是脑子短路的人,脑子不短路,能把世界看成那样么,能画出那么奇怪的东西来么?所以十哥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像梵高一样,把自己的耳朵切掉了啊!
胤祥只喜欢古典绘画,他对光泽和线条非常敏感,表现形式稍微一抽象,胤祥就没法接受,觉得烦躁抵触,特别严重的情况,甚至会眩晕呕吐。胤禛觉得,这可能不是视觉问题而是心理问题,但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成因,胤禛也说不上来。
所以,胤祥的容忍度就只能到印象派,就连印象派他都说,是高度近视眼画出来的东西,那印象派再往后,在他眼里就全都是神经病了。
胤禛虽然没胤祥那么抵触现代绘画,但他也不是太热衷,只能大致分辨出流派。至于九阿哥,一开始还苦劝弟弟继续画国画,说,一旦成名成家,能卖大价钱。
十阿哥被他念得烦不胜烦,索性找了一则新闻放在九阿哥的桌上:那是达利作品近两年的拍卖情况。
自那之后,九阿哥就不劝了。
十阿哥说,哼,知道你们理解不了,你们啊!太庸俗。
于是大家就都“庸俗”了。于是大家就只能郁闷的接受这个现实:十阿哥往后,打算当个“神经病”一样的艺术家。
可是,一个过去十多年一直在画宫廷山水的画家,忽然要往达利那个方向走,这是不是太怪异了?
更别提,他同时还在练习摔跤。
“那他到底算什么身份?”胤禛好奇地问。“摔跤艺术家?还是会画画的摔跤手?”
茱莉亚被他说得乐翻了。
胤禛自己的职业发展很顺利,一开始老陆把他放在行政,他的实习助理只干了一个月,江霖的管理制度挺严格。一般实习助理都是三个月。像他这样自然是特例。从行政出来,胤禛又被调去了报建管理部,在那儿干了不到半年,又被调去招标合同部。茱莉亚说老陆到底在想什么?怎么把你像个快递包一样调来调去的?胤禛却觉得无所谓,虽然很累。但他不认为老陆是在为难他。
“只留在行政,不可能完全摸清公司状况,各处呆一段时间,大致了解了,才好定下最终的去向。”他说,“以前我也被皇阿玛户部刑部的一个个调,六部基本上都呆过。想来这边也是这个理。”
茱莉亚心想,果然,胤禛还是不熟悉这边世界,企业又不是医院、每个科室都得转一圈。一般而言进去哪个部门,没有意外就会一直呆在那儿,慢慢积累年资往上升,根本用不着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轮。
“叫我说,干脆把你弄去财务部,专门处理三角债。”茱莉亚开玩笑道,“你不是最擅长要债么?”
在江霖,胤禛在各处留下的口碑都非常好,部门主管都超赞他。所以茱莉亚暗自猜想,老陆恐怕是想重用胤禛。所以才用这样独特的方式来考察他,毕竟他进公司就进得那么独特。说不定,再过个五年十年,他真能进董事会。最后也可能接手江霖地产——反正老陆眼下没有明确的接班人。
当然,现在想这些还太早,胤禛能快些往上升,与她也有好处。夏天到了,茱莉亚就开始筹备入学的事,离职的风已经放出去了。同事们知道她要转头回去读书,很舍不得,毕竟韦明玥在公司干了那么久。最近的几次聚餐,都有拉着她,有时候茱莉亚也会带胤禛一同去。
她和同事们介绍说是男朋友,同事们心照不宣的对眼神,大家就都知道了,就是眼前这人,替代了俞谨,就因为他,茱莉亚没能和俞谨结婚。
和胤禛一同出席同事聚会,是茱莉亚的要求,她希望能把胤禛带入自己的社交圈,让身边熟人慢慢熟悉他。胤禛对此没什么异议,只是每次聚会,他的话都不太多,后来渐渐聊熟了,和茱莉亚的几个玩音响的发烧友男同事才有了话题。
韦明玥的闺蜜们和茱莉亚说,胤禛看上去比俞谨强多了。
“我真不喜欢你那个ex。”她一个闺蜜嘀咕,“太婆妈了,虽然对你很好。那感觉就像老妈子伺候娇小姐——哦哦,我也不是说茱莉亚你是娇娇公主哈!”
茱莉亚微微一笑,她当然不便承认,自己和韦明玥是两个人。
“所以阿真看上去就强多了!”那闺蜜继续道,“男人嘛,就该显得硬气一点,冷漠一点,铁血一点!”
茱莉亚噗嗤笑起来,说到铁血,雍正是够铁血的。
另一个闺蜜就慢吞吞道:“不过茱莉亚,你也得防着一点你那个ex,前两天,他在街上拦住我,追问你的近况。”
茱莉亚的心,咚的一跳!
“俞谨找过你?”她顿时紧张起来,“他说了什么?”
“他就是追问你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有了新的男朋友——放心,我什么都没和他说。”那闺蜜忽闪了一下眼睛,“但是看得出他垮了,茱莉亚,他瘦得脸上一点肉都没有,风吹吹都要倒了的样子。我听说,他把你们之前买的房子也卖了,还有人说他雇了私人侦探在查你和阿真”
闺蜜没把话说完,茱莉亚已经脸白唇青,心慌做一团了。
回到家,她把这消息告诉了胤禛,胤禛微微皱眉。
“果然,我就猜到他不会死心,俞谨从来就不是个轻易死心的人,鱼死网破才是他最喜欢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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