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朝做生意,可不是光靠头脑就能成事的。
看到沈毅那副蔫吧样儿,陆诚就不觉有些好笑,出声答道:“又没人逼你过来,你也不是大宗师的学生,困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吧。”
沈毅这会确实是后悔了,连夜没睡,清晨时还生龙活虎的,没想到一出门就扛不住了。他刚想说自己到车上休息一会,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人,忙压低声音对陆诚说道:“那个家伙也来了。”
陆诚疑惑地转头往身后看去,才知道他指的是谁,笑道:“你说他啊?他本来就是本届的生员,怎么可能不来给大宗师送行?”
“他也会尊师重道?”
沈毅满脸的不屑,声音却压得极低:“这郑尧就是个虚伪的小人,显淳兄可得提防着点才是。”
“这我当然知道。”
陆诚点点头,凑近了他的耳朵说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尊师重道,这过场还是要走的,怎么着也要在面上,让人看出自己‘尊师重道’不是?”
在陆诚看来,过来送行的人当中,有许多人都是抱着应付的心态而来。
吴提学只不过是晚到了些,不少考生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周围甚至还有人出声抱怨,说甚么大宗师架子太大云云。
他们中,又有几人会理解吴提学呢?
吴提学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昨晚因为诗会又休息得晚,本来也没让你们来送行,不都是自个儿主动过来的么?
沈毅实在是困得不行了,这会赶紧跑到车上睡觉去了。
日上三竿时分,吴提学才姗姗来迟。众人见了不远处出现的那几辆马车,都立即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正常情况下,某位高官离任,本地的官吏和士绅都是会来送行的。只是吴提学不喜官场上这种迎来送往的作风,早就说过无须给他送行的话。
那些官员和士绅们都很实在,吴提学说不用来送,那就不来了吧。于是乎,前来送行的只有本届的生员,和少数的童生。
倒也不是说,府城里所有的官员都不待见吴提学。而是他一把年纪了,将来估计也没机会再被复起为官,没必要为了一个致仕还乡的官员,去给自己惹来麻烦。
据说,吴提学在朝中得罪的人是某位阁老,将近十年的时间都过去了,事情的始末究竟如何,恐怕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
要想仕途走得顺当,就要懂得规避所有不必要的麻烦,扫除一切阻碍自己升迁的不利因素,这样的人才更有可能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官员在地方上任职,一般都要任满三年,因此很多人是带着妻小上任的。
吴提学回乡,一行却只有三辆车子,自己坐一辆,家眷坐一辆,还有一辆是用来装衣物被褥等物,可见其确实为官清廉。
陆诚看得出来,这几辆马车,就没一辆是真正比得上左国玑那辆宽敞豪华的马车的。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吴提学掀开车帘儿,从车厢里出来,站在车辕上对众人挥手道:“都回去吧,今后一心向学即可,老夫无须你们前来送行。”
众人纷纷向他行弟子礼:“学生恭送大宗师!”
吴提学欣慰地点点头,正要吩咐车夫继续前行,不想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呼道:“我等为大宗师感到不值!”
此话一出,不少人心中都疑惑不已,纷纷循声望去。而方才那喊话之人,此刻又一次振臂高呼道:“我等为大宗师感到不值!”
话音一落,他周围的几名士子也高举手臂,同声高呼道:“没错,我等为大宗师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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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其心可诛()
那领头喊话之人,正是郑尧。
陆诚心中正自纳闷,却又听到郑尧朗声道:“大宗师督学严谨,为官清廉,实乃我等之楷模,岂能单为一府学生员,便引咎辞官?”
听到郑尧这话,他便明白了,这是在给自己泼污水呢。
吴提学上疏乞求提前离任,确实是和自己有些关系,但也不至于会有甚么大的影响。
然而,此事在被郑尧公开挑明后,只会有少数人敬重吴提学为人的考生,误以为是自己害得吴提学丢了官。
更多的考生们,则会自然而然地认为,此事有些蹊跷。在他们看来,吴提学提前离任,很难说不是为了保全清名,才做出来的举动。
若非如此,他又何须引咎辞官?
可以想象的是,此事一旦传开之后,陆诚这院试的案首将会再一次饱受众人的猜疑。
即便你陆诚当堂做出文章,又做了两首不错的诗词,为自己挣了小小的才名又如何?
说不定,近来所发生的这些事情,都是你陆诚勾结他人,有心设计和安排的呢?
也难怪他们会这样去想,陆诚的成名确实是太过诡异了些。只用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从一个屡次在院试中落榜,名不经传的童生,变成了开封府的院试案首,之后,李梦阳亲自登门,使得他名声大噪,自此声驰河洛间。
近来所发生的这一切,会不会有些巧合?
每一件事情,都让陆诚名声鹊起,一步步为他累积才名,更有人曾在私下里将他誉为“开封第一才子”,但不少人对此是不屑一顾的。
而昨晚的诗会上的那首词一经传出,才真正坐实了陆诚“河南第一才子”的名头,纵使还有人心怀妒忌,却也无可奈何。
问题是,陆诚如今才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啊!
这在以往,根本就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凡某地被誉为“第一才子”之人,无不是当地乡试的魁首,中榜的解元!
譬如吴中才子唐伯虎,就曾在中了解元后,自诩为“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对此,士林中的大多数人也比较认可,毕竟自己的才学确实不如人家,乡试的解元也的确能当得“第一才子”的名头。
譬如李梦阳,在陕西乡试中一举夺魁之后,也曾被誉为“陕西第一才子”,因其祖籍属于河南开封,后又还归故里,河南的士林中也将其誉为“河南第一才子”过。
陆诚如今不过是一个府学的生员,凭什么能得到如此美誉?
在那几分嫉妒的心理下,在场的考生们开始怀疑,背后有人在为陆诚造势了。
这个人很有可能便是李梦阳,也有可能是知府贺荣,更可能是这两人加在一起,所做出来的事情。
老实说,他们的怀疑也是有根据的。
陆诚和左国玑本来就是朋友,有了这一层关系,就难保李梦阳不是幕后的推手,而知府贺荣为了要巴结他这样的京官,帮陆诚洗脱罪名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当堂做出文章?
谁能保证,这不是你陆诚事先就背诵好的程文,由府尊大人来出题,特意为你造出来的势头?
诗词两首?
谁又敢肯定,这就是你陆诚自己做出来的诗词,而不是出自李梦阳之手,只为助你扬名?
以上种种行为,依然不能让众人打从心底里,认可陆诚的才学,只因这其中有一个最大的疑点。
这个疑点,便是孙教授在县衙大堂之上说过的那番话。
在之前的院试当中,陆诚前后两次所做的那两篇文章,水准大为不同!
无耻,实在是太无耻了!
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只是李梦阳为陆诚造势的手段!
可为什么,这个人选是陆诚,而不是我呢?
面对着那些投向自己的异样目光,陆诚脸上虽然表现得波澜不惊,心中却已经意识到了舆论的可怕。
没错,郑尧正是利用了这些人妒忌的心理,在刻意制造舆论,混淆是非,企图让自己成为士林公敌!
这一手玩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院试舞弊的案子说是结了,却也未必就不能翻案。只要煽动士子们闹出大动静,再唆使已经被判了刑的孙教授和赵玉虎等人,跳出来大呼冤枉,朝廷就很有可能会迫于舆论,重审此案。
要知道,洪武时期曾有过一场后世公认的冤案,是明初有名的科举舞弊案,史称“南北榜案”。
朱元璋为了平息北方士子和官员之心,硬是将一场普通的科举,审成了科举舞弊案,严惩了所有被认为“收受贿赂”的官员。
这些官员中,除了考官以外,还有审出此案并非舞弊的官员。
此后,朱元璋的子孙们执政时期,还将会试以地域来划分,实行南北分卷制度。宣德年间,还分出了个“中卷”。
弘治十二年时,也曾发生过类似的科举舞弊案,而涉案之人,还是鼎鼎有名的唐伯虎。
这个案子,也很有可能是由于考生聚众闹事,大骂科举不公,朱佑樘为平息士子之心而审出来的冤案。
这便是舆论的可怕之处,纵使你没有作弊,只要士子们跑去闹事,就很可能会酿造出一场冤案。
陆诚不太相信,郑尧会有这样深沉的心计,恐怕是背后有人!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是赵家,还是冯推官,又或者是王朝立?
陆诚心中暗叹,自己招惹到的仇人不少,近来又风头太盛,就算是用排除之法,都难以猜出这背后的主使之人是谁。
身旁的左国玑和李濂,也听到了周围众人小声议论的话语。左国玑凑到陆诚身前,低声提醒道:“陆兄,这郑尧别有用心,不可不防啊!”
“正是如此,此人着实可恨!”
李濂对此深以为然,点头道:“陆兄可有应对之策?”
陆诚只能是摇头苦笑,表示自己也毫无办法。
如今自己已经卷入其中,无论如何去辩解,都是徒劳无功的,甚至还会越描越黑。郑尧会说,我现在又没指认你舞弊,你就如此急着要为自己辩解,莫不是心虚?
真到了那个时候,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
吴提学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同样惊骇不已。
一旦形成这样的舆论,有人跑到京城去闹事的话,别说自己已经致仕还乡,就算是入了土,都很有可能会被挖出遗骸来鞭尸一顿,成就千古骂名。
关键是,这一次他还不能喝斥了事。因为对方是打着为自己鸣不平的名义,来翻出这桩案子的。
此子用心极其险恶,当真是其心可诛!
看着满脸愤慨的郑尧,吴提学眼神冷厉无比,心中却在急急地思考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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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泰松旺和元象的打赏!)
第076章 魑魅魍魉()
“呵呵”
吴提学突然笑了,笑得坦荡无比,笑得令在场的众人一阵发愣,当真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本来,他们还在私底下互相议论纷纷,质疑此次院试公正与否。
说实话,开封府的院试都过去这么久了,就算陆诚真的做了弊,也已经和在场的生员们没有关系了。就算真的发生了舞弊的事情,朝廷也不可能会开科重考,最多就是补录些生员名额,也就是说,他们的功名已经板上钉钉了。
倒是那少数落榜的考生们,为此感到眼前一亮:“似乎,自己还有被录取的机会?”
当下,已经有不少的考生,在商量着要不要回去联合他人,聚众闹事了。不成想,吴提学突然笑出了声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诚眉头轻蹙,心说吴提学已经想出了应对之策?
果然,只听吴提学朗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老夫上疏请辞,全因先前舞弊一案?”
此话一出,全场尽皆愕然。
吴提学这是要干嘛,当真是被气昏了头不成?
今日,根本就没人当面说出过类似的话,尽管不少人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只要没人说出来,吴提学就无法出言辩解,因为会越抹越黑!
陆诚心中就更为疑惑了。他知道吴提学不傻,官场失意,也不是因为不懂得变通,而是不愿去变通。不然,也不会出“枉己者,学则不固”这样的考题。
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这一句话,或许便是吴提学一生的做人准则了。
陆诚猜的并不全对,这确实是吴提学很喜欢的一句话,也一直如此要求自己,即使在官场上遭受打压,也始终没有改变过。
他不知道的是,吴提学毕生以韩愈为楷模,最为喜欢的是另一句话,一直将之奉为经典,也是对自己这一生最好的诠释。
只听吴提学朗声说道:“老夫八岁习文,十二岁参加县试夺得案首后,就曾有不少落榜之人质疑过我的才学。你们可知道,当时我是怎么说的吗?”
被他的气势所迫,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根本就没人出声对答。
“始终是年少轻狂了些。”
吴提学自嘲地一笑,转而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提高音量道:“那时我就告诉他们,大丈夫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哪个觉得我名不副实,腹中才学不足以当得案首之名的,便请来本县最有名望之人,出题考校”
“若是我的文章不足以当得案首之名,我就当场立誓——终生不应科举!”
“哗——”
话音一落,现场一片哗然。
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这才是吴鹏云毕生的做人准则,宦海浮沉十余载,始终坚守初心,不因仕途坎坷而动摇。不得不说,这样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众人都被震撼了。他们知道吴提学为人正直,却没想到对方的性子,居然会倔强到如此程度。十二岁中了县试案首,只因他人质疑,便以不应科举为赌注,赌上了自己入仕为官的途径。
科举一途,向来是读书人入仕的最佳途径,功名更是他们的第二生命。可想而知,吴提学当时必然是胜出了,才能站在这里,对众人说出这一番话来。
此刻,陆诚心中也同样十分震撼。他没想到,吴提学当年也是位“狂生”。
这不是流露于表面的狂傲,而是心中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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