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不够。
忽然,一个滑溜溜的东西从他脸上快速划过,就像凉凉的一条舌头。赵欢惊得一跳,连连呛了两大口水,紧接着就又有了第二条,第三条不,这是一群!
既是野水,怎会无鱼?
战国时代没有污染的概念,水里有鱼不是很正常吗?
也许是鱼,也可能是水蛇或者泥鳅。
但此时的赵欢却哪有功夫分辨这个?他被鱼群一冲,心神全然乱了,一股扎冷的水流就像无数细小的刀片,从他鼻腔刮着气管就进到了肺里。
赵欢的意识一阵恍惚,挣扎着想要划动手臂,却发现四肢酸软没了气力。他就这么在水中飘着,感觉自己似乎已经飘出了暗渠,飘出了水里,飘出了一切,飘啊飘啊,飘向更遥远的远方。
我又要死了么?他心里想到。
就这样死了么?
谁来救我?
“嗡”的一声,一双邪魅的眼睛在他灵魂深处张开了。
赵欢忽然从混沌之中惊醒过来,神智有了一瞬的清明。他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向上挺身,“哗”的一声终于跃出了水面。
历下城外,天边泛起鱼肚白。
护城河边停着十余乘大车,一乘用来载人,其余用来拉货,此时拉货的车上却都空着。
为首的大车边斜倚着一个身材峻拔的青年,嘴里咬着一根稻草,懒洋洋地在等待着。他的相貌颇为出众,唇上留着浅浅的八字须,五官周正,眼神里却有着一股狡黠,虽是一身粗衣短打扮,还是一眼就能从一群人中把他挑拣出来。
远方忽然出现一队人影,一个个身上都驮着大包,朝这边而来。
一名老奴小跑着来到青年近前:“少主,事已成了。”
青年抬眼道:“怎么成的?”
老奴道:“少主,是老奴命几个身手利索的弟兄偷出来的。”
青年穆然把稻草一吐:“偷出来的?不懂得贿赂吗?”
老奴:“这”
青年训斥他道:“为了些许被扣货物,就把自己置于险境,这笔买卖都算不清楚?你跟了我多年,竟还是这么不上道。”
“少主我”
“算了算了,这次回了阳翟,你便留在家中护院吧。”青年人说罢登到车上,拣起一根鞭子,抖了一个响亮的鞭花,懒洋洋的神态一扫而空,高声道:“还不快都给我装车?都愣着作甚,等着人家来抓吗!”
忽然,护城河内一声异响,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青年人使个眼色,老奴便带着几个青壮汉子摸了过去。
“少主,水里有一个人。”
“捞起来吧。”
“定是奸细。”
“先绑上再说。”
赵欢奋力冒上水面,再游到岸边,当真是没了一丝一毫的力气,抬头一看,护城河的河岸竟然高出水面一丈有余,心中大呼当真是天要亡我。
便在这时,岸上忽然垂下了一根绳索。此时赵欢看这绳索简直比亲妈还亲,连忙一把紧紧握住,岸上两个大汉同时叫力,向后几个撤步便把他拉了上来。
赵欢被五花大绑扔在一架拉货的车上,咳出几口水,身上虽然还有一些绵软,意识已经清醒过来,只听一个声音说道:“少主,我们现在当往何方去?”
另一个声音答道:“文书印信拿不回来,临淄是去不了了。这都要怪你!”
见到少主扬起了右手,那老奴作势一躲,换到另一边接着道:“少主,这事是怨我。那我们当去何方?您给拿个主意啊。”
青年人还未说话,一个微弱的声音道:“临淄”
两个人同时转头,声音来自被绑成大麻花的赵欢。
赵欢道:“你们可是要去临淄?”
青年还未答话,老奴抢先道:“对对对,我们是要去临淄做买卖,壮士可有办法?”
当即头上挨了青年一瓢。
青年道:“对,我们是要去临淄。”
“可是缺少通关文书?”
“没错没错,我们的文书被那无良邑守扣了。”老奴答道。
顿时又挨一瓢。
青年大马金刀一脚踏在车辕上:“没错,我们的文书被邑守扣了。”
“没了文书,就没办法进城,没办法做生意了。”老奴双手一摊,补充道。
赵欢道:“这个好办,我乃是赵国使节,今次奉命出使,你们可以混入我的队伍。”
老奴道:“红口白牙嘴皮子一碰,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啊?”说完下意识就是一躲。
青年人这次却没有打他,而是蹲下身拉近了和赵欢的距离,直视着他的眼睛,刮了刮唇上的小胡子,下巴一挑:“对呀,我们凭什么信你?”
赵欢缓缓道:“出使的文书印信就在我的身上,若不信,可拿出来你看。”
老奴忙去搜身,青年人踹他一脚,吩咐左右:“松绑!”
待仆从过来七手八脚除去麻绳,青年人却并不急于勘验文书,而是站到赵欢面前,郑重躬身行礼:“在下吕仲,在此谢过赵使。”
赵欢也勉力起身,活动了下肩膀手脚,回他一揖:“赵国中大夫公孙伏英,也要谢过吕兄。”
吕仲看了看地上刚刚解开的麻绳,奇道:“噢?公孙兄何事谢我?”
赵欢道:“一是谢吕兄解救落水之恩;这二么,是在下还有个小事需要吕兄的帮助。”
吕仲一听原来这公孙伏英愿意帮忙是有要求的,目中精芒一闪,转念想道:“也对,人家平白帮我这么大忙,必然要有所求。否则我还要欠上一个人情,未必有这样来的心安。”便问道:“不知何事能为公孙兄效劳,只要吕仲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两人对视,同时露出了笑容。
赵欢向吕仲借了一套干燥的短衣,看着车辕架上了四匹骏马,却仍不是十分满意。
这个时候的马没有马镫,马鞍也极简陋,况且赵欢从未学过骑马,他可不想刚刚穿越就被摔成瘸子。若乘马车,速度自然要慢上不少,所以赵欢便想着能尽量多驾几匹,来个“马多力量大”,古语有云:“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嘛。
于是问吕仲道:“吕兄,难道就不能再多架几匹?”
吕仲回答道:“若在前头再引一条车辕,倒是不是不可,只是”
赵欢着急,抢道:“那便在前头再加四匹好了。”
“少主,这”老奴迟疑道,众人皆陷入尴尬的沉默。
赵欢左右看看,不知哪里不妥,心想:“才八匹而已,我还没‘驽马十驾’呢。”
吕仲一拍大腿:“就按公孙兄说的办!”
牵马的牵马,架辕的架辕,众人又重新忙碌起来。赵欢亲自也加入了劳动。
吕仲看着他的背影,心想:“驾八匹马。这个公孙伏英到底是什么人?赵使?呵呵呵”
姜尚钓鱼,开周朝八百年社稷;周公定礼,衣食坐卧皆有了一定之规。
所谓“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虽然现在周室衰微,天下大争,各诸侯屡有僭越之举,驷马高车更加是屡见不鲜,可还未见有人公然敢驾八匹马的。
传言昔年周穆王倒是曾驾八匹神骏与西王母会于瑶池。后世李商隐作有诗云:“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那也不过是传说而已。
这位公孙大人竟然敢驾八匹马,吕仲若有所思。
马车架好,车夫颤颤巍巍道:“少主,这八匹马这这这我没驾过啊。”
你自然没有驾过了,谁人驾过?
吕仲顿时豪情突起,一把夺过马鞭:“我来!”
赵欢与吕仲并肩坐在车上,忽然发现一直坠在颈中的那块残玉不见了,脸色一变。
吕仲问道:“公孙兄可有什么问题?”
赵欢道:“没没有。劳烦吕兄亲自赶车,事急,还请快些,额,也稳一些。”
吕仲心中倒想:“如何能坐安稳?八匹马啊。”
“嘚——驾!”吕仲一振长策,八骏一齐奋蹄。
地平线上,八马,两人,一车印进天地交际。
这时候一轮红日刚刚从那里升起。
第11章 终于到了()
“吕兄,请再快些。”
“驾。”
“吕兄,能否再快一些。”
“驾,驾驾。”吕仲的表情有些无奈,手上加快了策马的频率,说起话来依旧一副懒懒模样:“公孙兄,此去临淄不过三百余里,轻车慢行一天一夜也就到了,为何竟然如此着急?”
赵欢自知事关重大,不容有失,他对吕仲并不知底,是以只是推说有重要情报需要火速呈给齐王。
战国时代的外交活动极为频繁,使团的规模有大有小,规模大的,似长安君这样“约车百乘”,也尚算不得大;规模小的,匹马单车甚至腿儿着,也不是没有可能。对于使者的选择也是不拘一格,上到一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耄耋老人,下到甘罗这样的十二岁顽童,在这段遥远的历史里永远充满着后人难以想象的戏剧张力。
吕仲从十五岁起便跟随父亲经商,这些年里走南闯北,自有一套识人之术。这个公孙伏英年纪轻轻,言谈举止却非同凡人。所以,当初他自称赵使,吕仲并没有仔细盘查,而是凭着商人的直觉,选择相信他,并且帮他。
当然,也是自助,或者,更可以说是一场交易。
商人逐利,对于利益他们有着天生的敏感嗅觉。
欲求百倍之利,则必冒百倍之险。
投机之会,间不容穟。当机立断,贾人本色也!
此刻二人比肩而坐,吕仲便开始不动声色地刺探起这位公孙大夫的底细来。一番交谈,吕仲得知他尚有一队人马在历下邑中,只是不明其中因果,因此对他为何要甩下大队扈从,一个人急急赶往临淄百思不解。
而这公孙伏英虽然看似不拘小节,一涉及到关键的信息竟是滴水不漏。吕仲只得悻悻然道:“罢了,罢了,吕某不过是一介商贾,朝堂之事公孙兄自是不屑于向某提起的。”
赵欢道:“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商人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货通南北,调和天下,吕兄何以妄自菲薄?”
商人的地位在春秋以前其实不低,像著名的陶朱公范蠡,孔子的弟子子贡都是商贾。但是进入战国后,随着战争规模的不断扩大,各国纷纷变法,采取重农抑商的政策措施,商人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对此赵欢也隐约知道一些,但是来自二十一世纪市场经济环境中的他自然不会对商人持有偏见,许多的观念更是超越当时不知多少。虽然不过是后世形同商人的常话,寥寥数语却不知经过了多少世代的凝练。
听了这一席话,吕仲直欲击节赞叹,好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而那轻飘飘的一句“货通南北,调和天下”竟也隐然有股睥睨天下、吞江吐海的格局气势。
“这个公孙伏英究竟何人?”吕仲再次陷入了思考。
见到吕仲沉吟不语,赵欢继续道:“你我两人萍水相逢,即是缘分,吕兄于我又有救命之恩,我自是当坦诚相待。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非我不愿也,实不能也,吕兄你又何苦屡屡以语相激呢?”
吕仲兀自叹了口气,执鞭抱拳道:“公孙兄之风采,当真有如霁月高风,吕某倒似了那碎舌子的妇人,实在羞愧得紧。”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支羊皮葫芦:“今日我们便只论交情,不探根底。来来来,喝上口酒暖暖身子。”
那时的酒不经蒸馏,基本上就是米酒,既能饥渴又能暖身。赵欢接过酒壶喝了几口,又递回吕仲。
吕仲喝一大口又道:“公孙兄出口成章,字字珠玑,只是不知这‘缘分’是何事物?”
赵欢一拍脑袋,此时佛教尚未传入中国,自然未有“缘”一说。
“额,这个”他略一迟疑,解释道:“所谓缘者,不过是我家乡的一种说法。便是说你在这里遇见了我,我在这里遇见了你,我们此时此地互相遇见,而不是同其他人遇见,则上天必然有让你我遇见的原因,这次遇见也必然会把你我引向新的结果。这便是缘分了。”
“你遇见我,我遇见你,你遇见你,我遇见我这个,这个”吕仲果然被成功绕晕了。
赵欢豪放地一把抢过酒壶:“都在酒里了。”
吕仲哈哈大笑:“都他妈地在酒里。”
赵欢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戳戳他道:“吕兄。”
“唔?”吕仲啧一啧嘴。
赵欢稍有些尴尬地指指马车:“吕兄,驾车。”原来两人一番觥筹交错,八匹骏马已经野马由缰。
“哦,驾。”吕仲稍有一些不好意思,重新挽起缰绳,不知从哪拔了一根稻草叼在嘴里。
“吕兄,可否再快一些。”
“驾驾。”
“吕兄,再快些。”
吕仲无奈发现对话又回到了原点,发牢骚道:“八马同驾,又是顺风,这样的速度还要再快?再快那便只能插翅膀飞了。”也不知有没有再心里腹诽上一句:“你咋不上天呢?”
“飞?你是说飞?”赵欢脑中灵光一闪,眼珠滴溜溜一转:“吕兄,我倒有个主意。”说完略一矮身便钻进车厢里去。
吕仲继续驾车,忽然觉得身后一阵透风,转头却见公孙伏英正在拆车上的布帷,大声惊呼:“你又在做甚?”
赵欢道:“吕兄,车内可有绳索?”一边说着,车壁上的帷布已经被他扯去大半,两人的对话声在风中逸散,顿时显得空洞起来。
“在几案下面。”吕仲大声道,虽然前一瞬间还对公孙伏英地拆车行为大吃讶异,但却实在好奇这小子到底要搞什么把戏。
只见赵欢先将那帷布收于一处,又把绳索系在四个角上,还未完全系好,被大风呼地一带,便像一张大网向天际撒去。赵欢被扯得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车中,帷布在天上又卷为一团,落在前方马上,引得几匹骏马好是一阵惊鸣。
“吕兄快过来帮忙,咱们合力把这块风帆给升起来。”
“风帆?”吕仲半张着嘴,指着帷布。
“是的。”赵欢答道。当时帆船还未发明,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