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齐王的要求,张腾又把事情从开始到又讲了一遍,过程与闫箕所讲大同小异,只是秦齐两方的战力来了个对调,诛杀刺客的主力也变成了公子欢的扈从队伍。
张腾是个典型得武人,有啥说啥,把赵国将士好一顿夸,当着赵国使臣的面,满朝文武脸上都有点挂不太住。
张腾浑然无觉,继续道:“我等杀光了街头刺客,忽听秦国驿馆中有人高叫,待我等到达正厅,却见李祥大夫已被人割了头颅,悬挂在房檐下,杀人者还沾血在墙上写下十个大字:以天下为席,拿秦国开宴。”
“以天下为席,拿秦国开宴。好大的口气,下一个是不是快轮到我齐国了!”一位将军悍然道,“这次还多亏了赵国子欢公子。既秦使已死,我王应即刻与赵国定盟,不当再有所犹豫。”
一名文士欠身拜道:“吾王明鉴,赵人凶强侠气,所谓的‘天下席刺客’定是赵人从中作梗,破坏我齐国与秦国友好。”
太史高和田单依旧坐得安稳,两方的主力尚未登场,自然是小角色来打头阵。
齐王对这个套路极为熟稔,一看场面又要被拖入到两方的拉锯战中,下意识就想要窥机离席。
“王上且慢!”田单突然一个箭步,扯住了他的袍裾。
“田卿这是作甚?”齐王讶道。
田单忙松开手,退后一步,郑重跪伏,道:“王上,今日秦使在我临淄身死,整个使团几无活口,这已是与秦国结怨。若再无端废盟,又是开罪赵国,如此首鼠两端,我齐国必遭朝秦暮楚之祸啊,您难道忘记了先王所犯下的错误吗?”
齐王听得此语神色一凛。
当年的齐闵王雄才大略,却也将四周强邻得罪个遍,最后招致五国伐齐。那场战争是田法章心中永远挥弄不去的一片阴影。方才他的脑子只是一时犯浑,田单此刻稍一点拨,先前公孙伏英的滔滔之辩又重新灌入耳中。
他缓缓转过身来,许久无神的眼睛又重新变得坚定,散发光彩:
“上将军田单听令!”
“末将在!”
“寡人任命你为破秦大将,点齐技击勇士三千,精卒十万,战车三千乘,明日一早,兵发五都,驰援赵国!”
第26章 乱战(1)()
今夜的临淄注定不会平静,熊熊的火光照在皑皑白雪上,又映上天空的乌云,天地之间一片红黄。不少刚刚睡下的临淄百姓被火光惊起,站到自家门口无声地观看。
城西南角的签华阁上,酒是金樽清酒,食是玉盘珍馐,旁有群芳侍宴,秀色佐餐,前有歌台暖响,春光融融。碧落姑娘盈盈敬酒,赵欢的酒樽轻轻沾唇,眼睛却注视着火光生处,不知在想着什么。
“子欢公子。”王卷侧过身子,悄然向他靠了一靠。
“唔?”
“子欢公子,王某虽然不知你所谋的是具体何事,但也知必然关系重大。王某王某”王卷吞吞吐吐地道。
赵欢本就对他心怀愧疚,王卷虽然贵为中大夫,却是个在政治漩涡中奉行明哲保身的小人物,他没什么远大的理想报复,只想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保家而已,而自己不但利用了他,还将他硬拉进这场风暴中来。
“王大夫有什么话尽管向子欢直讲。”赵欢对他和颜道。
王卷略陪着笑小小做了一揖:“王某记得先前公子说过,宦海行舟,常有沉浮倾覆之事,如有万一,赵国可为咫尺之邻的话,不知是否当真作数?”
“王大夫你这是”
赵欢吃了一惊,王卷身为齐国大臣,说出此话形同叛逆。虽然当时对臣子忠心的要求还远不像后世被上升到道德高度,名臣换主而侍的事情多了去了,但以他对王卷个人的了解,这话怎么都不像出自他的口中。他暗想以往看,穿越男主王霸之气一振,群雄纳头便拜这种事多了,这王卷莫不是被自己所征服了吧?
这时王卷悠悠一叹:“子欢公子,今晚这番动静颇大,王某既已牵扯进来,来日说不定什么人就找到我王卷小老儿的头上。王某食一国俸禄,自当忠君忠国,可是那一家老小,黄齿小儿尚不及桌高,上月才纳的那房小妾,人家才十六岁啊。”
“王大夫不要太过悲观,今日你虽同我一道宴饮,但是却并非是什么隐秘的所在,飞雪高阁,光风霁月,谁能说得什么?调令护城营救火,城中也确实起火,任再有心者也无有可指摘拿捏之处。”赵欢早早就理顺了其中关系因果,确保不致殃及无辜,于是安慰他道。
王卷却摆一摆手:“公子是个善人,筹谋之时不忘为王卷考虑,鄙人甚为感动,但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心善都如此讲道理。今日王某虽未留下什么把柄,可是落到明眼人眼里,到底是脱不开干系的。他们拿子欢公子无法可办,自然要找个别的地方发泄怒火。到时候万如有一,只望公子能兑现当初的承诺才好。”
说着,王卷欠身对着赵欢拜了一拜。
赵欢忙将其拉起,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心里一阵唏嘘,连对战局的紧张也冲淡了。
王卷回正了身子,又换上另一副微醺脸孔:“公子也莫太过心忧,方才所说,抑或是老王杞人忧天。听闻赵酒雄厚甘冽,来日王某有幸出使赵国,还望能与公子在邯郸城的长安君府拼桌一醉。来来来,我们再浮一爵。”
这时自楼下上来一个小帽青衣的童子,伶俐跑至碧落身侧,蹲下身附耳低语了几句。碧落微笑着点了点头,掩口清咳一声,美眸向着赵、王二人深深望了一眼。
“哎呀呀,公子只顾着与王某畅饮,倒是把美人冷落一旁,忒是不解风情,碧落小姐可要怪罪了。”王卷笑道。
碧落却道:“如此才方不负是真君子,奴家自不是那只被登徒子赚得欢心的庸俗妇人。”
“哈哈哈,”王卷指着自己鼻尖,“那么倒是老王我枉做恶人了。”
赵欢于案后挺直腰背,斟满酒爵道:“冷落佳人,又怎可称得君子,子欢当自罚三杯。”
“公子且慢。”碧落伸出柔荑遥遥一拦,“刚刚奴家听闻了一件趣事,正想着说与公子听呢。罚酒且先记下,却是不急。”
王卷笑着吩咐女侍:“快记下快记下,省的子欢赖账。小姐不知,这子欢公子,可是长了张张仪苏秦般颠黑倒白的莲花妙口哩。”
碧落巧笑嫣然:“噢?这奴家可就真看不出了。”
赵欢与他的眼神弗一触碰,只觉心神巨荡,一阵心猿意马,只觉得这女人虽无媚态,却当真是媚骨天生,怪不得那么多的高风雅士都心甘情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一念至此,整肃心神道:“子欢洗耳恭听。”
“公子言重。只不过是方才奴家的随侍小僮自街上道听途说,说这火光是燕国驿馆起火,更有刺客趁火打劫那秦国的使团,却被公子的赵国甲士给击溃了。我却道子欢公子正在我处,难道还能分得身去,你道可不可笑?”
碧落自顾自笑了两声,“还有更可笑的,却说那秦国的使臣李祥在层层的护卫中竟被人行刺死了。”
赵欢初听碧落所言便支起了双耳,待听到最后一句心中大喜,兴奋得一拍手掌,却忽的想到王卷正在身旁,向着这个无辜被拉下水的同谋歉意地望了一眼:“大夫”
王卷很有风度地举起酒樽:“王某先行祝贺公子,祝贺赵国。”
碧落注视着二人:“看来公子和大夫也觉得这件事好笑得紧呢。”
赵欢心里咯噔一声,暗想这碧落小姐果然并不简单,当下也向碧落、王卷二人环举酒爵:“在下曾听闻有人赋诗曰‘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私以为是故作潇洒,今日听小姐说笑,才知道原来是自己鄙陋。”
赵欢仰头一饮而尽,照着先前约定又干了两樽。
“天降瑞雪,又适逢喜事,奴家前日新习了一套舞蹈,正可为公子助兴。”碧落言道,从跪坐的竹席上盈盈而起,款款来到中庭,白狐裘下双臂轻轻一展,狐裘无声滑落,露出一身轻薄素衣,将那能令所有男人血脉喷张的傲人曲线展露无遗。
碧落左臂向上一扬,飞出一道白虹般的水袖,右臂翩然向后,摆于左腰,明明只是静静俏立却极尽婀娜,乐人一击座鼓,咚,时间仿佛在这一秒钟停顿了一下,下一秒钟丝竹尽起。乐曲中碧落身似云絮般轻盈,步步珠玑,舞姿时而舒曼,若乳燕伏巢,时而轻疾,如夜鸟惊飞,又旋转舞步似回雪飘摇,两条虹袖齐飞,慢慢的身形渐矮,最后妙伏于地,飞袖飘落于身上,恰似一骨朵含苞待放的睡莲。
又是一个定格。
乐曲突然转疾,莲花乍放,两条长袖齐齐飞出,其中一条突然卷起一柄饰放在剑架上的青铜短剑。
第27章 乱战(2)()
虹袖如有精灵,在青铜剑的剑柄上绕了几绕,碧落轻抖玉腕使一寸劲儿,一声丝缕与金属的摩擦声音,短剑被嗖地被抛入半空。剑柄上缠着的丝袖并未搭扣,飞至最高点时恰好完全解脱,碧落轻轻跃起,于半空中将短剑稳稳接住,一只脚的足尖才刚落地,右手持剑当心一划,就是一声清亮的剑鸣。
“彩!”赵欢和王卷齐拍手道。
只见碧落又将短剑掷出,这次,直指置于亭外的编钟,在剑尖即将撞上铜钟的一刹那,剑柄又被飞出的虹袖卷住,剑势顿时一滞,剑与钟之间只差毫厘,青铜与青铜发出嗡的一声共鸣。
碧落接着上身后倒,滑跪在地,回带的短剑贴着她的俏脸击向风铃,飒!依旧只是差着一点,碧落又使出旋力,短剑呼楞楞划出一轮圆月,接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伴随乐曲,碧落的短剑时而在手,时而在袖,总之都逃不脱她的控制。
“彩!”
“彩!”
“哎哟哟!”
赵、王二人用力地拍着手掌,眼看每每到惊险处都陡然回转,引得他们赞叹连连。
这时剑势上拋,穷而萦回,在空中翻了个个,剑尖朝下掉落,位置却正在碧落的头顶。
“碧落小心!”二人齐呼,都为她捏着一把汗。
只见她落落转身,衣袂飘飘,右手巧然后背,左手看似随意地轻抚云额,短剑顺着左袖一滑,正正落在背后的右手中,势道却丝毫未减,跟着左手虹袖跟着抖出圈圈涟漪,身轻如飞燕凌波,从涟漪中穿行而出,一个,两个碧落引着剑势,美眸凝向赵欢,嘴角忽然勾出一抹不协调的笑意,正欲飞剑击出,楼梯处突然摧枯拉朽一声巨响,轰的一下两名本那处抬着酒瓮的力士被高高抛出丈余,重重地落在木地板上。
碧落的动作不由得一缓,众人都吃惊地望向楼梯,溅起的惊尘中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环节粗大,颧骨突高,正是西乞狐。
十余名易钗而弁的女侍纷纷取剑将他围在中央。
“足下何人!”
西乞狐并不言语,身形突然而动,兔起鹘落般从包围中穿出,仅凭着一双肉掌须臾之间击毙四人。
碧落心道:“赵国威后对赵欢这个幼子果然上心,自上次遭遇的伏击后,不但又为他重新遴选了几十名精锐扈从,竟然还派了横练的高手暗中守护。若不是他这回单独出来,当真不好动手。”
她昨日才到临淄,本就打算利用签华阁布下杀局,谁知今夜赵欢竟便懵懵懂懂地闯了进来。她自暗中看到赵欢、王卷二人同侏儒管家孟孙大叔争吵,当即决定今夜便击杀赵欢。
她倒是听真正的“碧落”说起,赵欢这色胚自到临淄倒颇有一番独到作为,这时看他同秦使暗战不由大感有趣,便暂且耐下性子,待到赵国事成,也算再送颖儿一个人情。想到此处她不由气闷:“不知又是哪里露了马脚,被敌人暗藏的高手窥破了去。”
她平生无所羁绊,能放在心上的唯有这群苦难姊妹,此时见众女连连被伤,碧落娇叱一声,一个旋身将短剑掷出,身形贴地而飞紧随其后。
西乞狐催动血气,一双巨灵掌变得通红,如充了气般又暴涨了两圈,两掌相并,将飞来的剑刃合在掌间。
碧落飘然而至,一只纤手堪堪搭上剑柄,五指轻盈一握,身体凌空旋转,产生的巨大的势能由手臂传至剑身,再到剑尖。
西乞狐只觉得掌间一股螺旋劲,双臂被震向后,顿时门户大开。他不闪不避,剑刃刺在他的古铜色的皮肤上,却扎它不进。
碧落双手持剑又加了把力,剑尖顺着西乞狐的皮肤由颈下划到了左肩,发出金属与金属相摩擦的声音,却始终无法破肤而入,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西乞狐的手掌虎虎生风拍向美人的螓首,他这一双手掌可开石碑,当真有折熊扼虎之力,就算只被掌风擦着一点,也是断筋折骨的下场。
碧落的衣袂鼓胀,无风自动,西乞狐的一双铁掌就如打在一块软绵绵空荡荡的布上,浑无着力。
他先前已感应到这女人的实力境界应该同自己相当,但看她年纪轻轻,临敌经验必然不如自己,这一交手才方知自己太过轻敌。当下聚起十二分气力,一掌快过一掌,亭中尽是掌风劈空的劲力。
“碧落姑娘小心,当心左面!”
“右面,右面!”
赵欢躲在一旁,二人开始打斗之时他还未反应过来,这时看到碧落似已不支,西乞狐占尽上风,大呼小叫着瞎指挥道。他又暗自观察,发现这西乞狐练得可能是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一类的功夫,抗击打能力堪比肉山,忽然想到后世的这类功夫,必有可以破解的罩门,当下喊道:
“碧落姑娘,攻他的脊背和脚底。”
碧落直欲发笑:“自己要杀赵欢,他却还浑不觉地帮着自己。为了美女命都可以不要,果然天生色胚。”
赵欢本来和王卷一起藏在了编钟之后,这么一喊,便将自己完全暴露出来,西乞狐的进攻方向一转,健壮的双腿在地上一蹬,向着这面疾射而来。
碧落这时也看出了西乞狐并非公子欢的护卫,却也是同她一样来刺杀的,然而他掌杀四名姊妹的仇却是不能不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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