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散发出的清新芳香,心中不无感慨:万家人多少代先祖苦心经营的这座祖茔林地,确令人肃然起敬,可惜,作为万家近代骄子的永义英年早逝,过早地来到这个世界他在一座座坟墓间悠然徜徉,东张西望,寻找永义的坟墓。
“谁?”声音来自松林深处。
兴祖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张看,隐约听到群羊的“咩咩”叫声。
“你你干啥?”牧羊人出现了,舞动的长鞭之下,数十只绵羊穿过草丛蜂拥而至。
“过路的。”兴祖没有正眼看这个磕磕巴巴的瘦小男人,不屑地答一声。虽是同村,他从未见过万家的这位护茔人。
第二十六章 牧羊倌痛斥玩火人()
万七笑问:“你你来看看永义的碑吧?”
“嗯?”兴祖惊讶,瞥一眼牧羊人,“你怎的知道?”
“来看看的人多多哩,那匹马是你你的?我一看,就知知道,你是有有身份的人,这附近村子,常有有人看碑呢。”
“永义的碑,有啥看头?”兴祖对牧羊人显示出兴趣。
“永义的碑,没没有影子。”
“这是真的?”
“真的!我刚从那那里来,太阳正好晌午,照照到碑上,我刚看看过哩!”
万七看出兴祖疑惑的神情,又说,“不信,你你跟俺走,看看嘛!”挥动鞭子,鞭稍甩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羊群立刻调转方向,紧随万七而去。
“你是谁?”兴祖问道,一边撩起长衫的前襟,在杂草丛中吃力地跋涉。
“万万显运,永永字辈上面,显显字辈的老七。永义是侄侄子。”万七回头看看兴祖,说,“俺专管看看守这林子。”
兴祖气喘吁吁,走走停停。
万七在前面喊声“到了”,一边抬头望天,“不不巧,云彩遮遮了太阳”不无遗憾地看着走到跟前的兴祖。
兴祖停下来,默默注视面前的馒头状土包,和那块端直矗立却没有镌刻姓名和任何文字的淡青色墓碑。他的眼前浮现出永义的身影,一副总是挺直的腰板,一双充满睿智的眼睛和那张总是坦然微笑的脸孔兴祖在吃力地琢磨永义墓碑的天方夜谭般的故事,猜测这位自幼的对手、昔日情敌的死因。他开始细细审视坟墓四周,然后伸手抚摸石碑,凑到跟前眯起眼观看,抬头张望松柏缝隙中被阴云遮蔽的天空他没有看到任何类似传闻的异像,只发现茂密的杂草层中,被来人踩踏而成的一条小径,从林外蜿蜒伸展而来,直到永义墓前。
“你,没有说假话吧?”兴祖斜睨着站在对面的万家守茔人,伸手在衣兜中摸索,他想抽支烟,在找烟和火柴。
“你你说啥?天理良良心哩!万家人都都不会瞎说!”老实巴交的万七涨得脸色通红,还想分辨什么,大张着嘴巴没有说出他的眼睛盯住兴祖刚刚摸索出烟和火的手,大步向兴祖走过去。
兴祖将纸烟叼在嘴上,从盒中抽出火柴,转过脸背着风才要点火,忽听身后一声断喝,“别!”火柴已被背后急速伸来的手夺过。兴祖登时一惊,回头看见万七正愣愣地盯着自己,圆溜溜的眼睛里冒着火,那神气竟像只凶猛的野狼。
“这里不不能动火,不能抽抽烟!”万七大喊,“你找找麻烦,是是吧?”
兴祖看他这副模样,真想狠狠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但他明白,真的打起来,他或许不是这瘦小个子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兴祖愤愤地将纸烟从嘴上取下,装入烟盒,然后放进衣兜,朝万七伸手,笑笑说:“好,不抽就不抽还我火柴吧!”
兴祖接过火柴,轻蔑地向万七说声:“回头见!”沿着小路走出松林,一边恨恨骂道:“妈的,有一天撞到我手上,看我怎么收拾你不给你点厉害,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第二十七章 见慈母月姑伤情()
太阳照着铺满白霜的旷野。万家营村南通往黄龙埠的大路上,两头犍牛拖辆四轮轱辘车慢吞吞地走着,蹄声拖沓,在路面的霜雪上留下清晰的印迹。车上坐着月姑、艾叶和三个孩子。艾叶端坐在车帮上,不时挥动手中的鞭子,发出“喔喔”、“唷唷”的吆喝声。
今天是黄龙埠大集,年前最后一个集日。万家营西头在黄龙埠学校当杂工的吴勤,给月姑捎来口信,说是老娘想闺女想得厉害,要来万家营看她了显然,这是哥嫂催促她快去的意思。月姑思念老娘,也思念那个自幼生长的村镇。热闹的年底大集曾留给她许多美好的记忆,月姑不假思索,便把回娘家的日子定在这日。月姑托人从于集捎来麻糖、火烧、水果,连夜制作花糕、甜饼之类,收拾了满满两个提盒,便匆匆动身了。
青山和春堂蹲在车箱里玩泥钱,“我赢了”、“你赖了”之类的吵嚷声不断。青莲因为去看姥姥的心情急切,早晨醒得过早,这会儿又困了,在母亲怀中打起盹儿。月姑抱着青莲,一边赞赏地看着艾叶。
“你真行!使唤牲口,赶车,样样赶得上男人。”月姑夸奖说。
“俺从小在庄稼地里长大。爹娘没儿子,指望俺姊妹三个,我又是大姐,啥活也干在前头逼出来的!”艾叶不无自豪,“不瞒你说,和泥、脱坯、盘炕,割麦,这活我都能干,大土坯我能肩扛手提兴善也服气呢!”说罢呵呵笑起。
“这些年,你替俺照管家里地里,真够辛苦。往后,我想跟你学两手,能帮一帮你们,也算尽我一点心。”月姑说得坦诚。
“嫂子,快别这样想。你是名门大户的小姐,咋能跟俺这庄户女人一样,就凭你那俩只脚吧
“我虽裹过几天脚,不碍大事小时娘怕俺长大难找婆家,逼着裹脚,我就假装脚疼,哭天抹泪,倒是老爹心疼了,说都民国了,不让孩子再受这罪,不信俺闺女就嫁不出”
“那也不用你干这粗活累活兴善每年从东北回家来,都嘱咐我把家管好,把地种好。说永义哥家这样的东家,走遍天下难找俺知足哩!”
“往后家里地里,还要靠你和兴善可我也闲不住!在东北,除照管孩子,我跟永义学着干,记账、盘库、加工药材,这些都行。不少药我能辨别出真假好坏,还进山收过药呢。我估摸这地里庄稼活,也不会太难,总得学着干”
“俺这人实诚、粗拉,你不嫌乎,我就给你当师傅!”。
月姑看看怀中青莲已睡熟,俯身放在车箱里,用小被子盖好掖严,起身笑说,“来,就请师傅跟俺说说,这牲口咋使唤”
艾叶吃惊地睁大眼睛:“当真要学”见月姑已坐到身边,便挪动屁股让出位置,将鞭子递过说:“其实也简单这‘喔喔’是赶它快跑,‘唷唷’是停下,‘驾驾’是拐弯”正说间,前方恰逢岔路口需左拐,月姑便吆喝“驾驾”,两头犍牛却用力向右拐去,艾叶大笑着接过鞭子,“光吆喝不行,还得用鞭子,这鞭子的用法也有讲究”月姑笑着感叹说:“真是行行有学问哩!”
四轮牛车穿过喧闹的黄龙埠街市,驶入金家大门。天已正午,老太太和儿子、媳妇在大门口等候已久。未及月姑下车,嫂子吴氏已搀着老娘走到跟前。老人喊声“妮儿”,便颤抖着手臂把月姑抱进怀里,苍老的脸上热泪横流。吴氏站在一旁,也潸然泪下。
月姑端详老娘,掏出手帕替娘擦拭脸上的泪水:“娘,别哭,今儿是好日子,我来看您,您该高兴”随即拉住吴氏的手,“嫂子,你也该高兴哩!”月姑这样说着,多少感怀涌上心头,泪水已充盈在眼框里。她赶忙扭转脸,稍一定神,拉过青山和青莲:“孩子,快,给姥姥行礼,给妗子行礼”月姑不停地说话,自然而得体地进行着预设的程序。她终于成功地抑制了泪水,没有哭出。她知道,一旦在这个场合失去控制,自己的眼泪将成为决堤的洪水她必须挺住,不能让老娘过分伤心挂念。
第二十八章 测胞妹长嫂用心机()
午餐安排在宽敞的客厅。为迎接妹子来家,存孝亲自列出菜单、让吴勤帮忙采购,而且请来镇子上最好的厨师。饭桌上可谓琳琅满目,如黄焖运河鲤鱼,炖乳鸽、雏鸡,清蒸河蟹等,全是黄龙埠一带的特色菜肴,还有月姑幼年喜欢的小吃,样样俱全。月姑和吴氏分坐在老娘两边,存孝打下手,他的两个十几岁的儿子放学家来,彬彬有礼地见过姑姑,然后和青山、春堂挨肩坐下。孩子们少见如此丰盛的饭菜,而且饿了,青山、春堂吃得双手满脸油腻。只有青莲文明,坐在月姑身边,吃罢面前小盘中的一样,便悄声告诉母亲再换一样,如此不慌不忙地吃着。
老娘感叹说:“难得一家人这么齐全。”
月姑说:“少杰群两口呢。”
吴氏接口说:“托人给杰群捎信了他两口忙得很,难得回家来一趟。”
月姑和吴氏轮番不停地给老娘夹菜,老人面前的菜肴已堆了不少。
月姑端起酒杯,起身绕过母亲,坐到嫂子身边:“嫂,我多年难得回家,今日来一趟,年后开春地里忙,孩子又小,想来也难呢。这杯中酒,我敬你,也敬哥哥娘年纪大了,月姑不能尽孝,只有靠哥嫂了我从不喝酒,今儿就喝干,表示俺一点心意。”说罢举手干杯,呛得不停地咳嗽起来。
老娘心疼了:“我的孩儿,不能喝酒,何必勉强,有这个意思就行。”
吴氏抬起胳膊轻轻为月姑捶背,说:“看你,说些见外的话。孝敬爹娘,是俺应该的”似还有话,抬头瞟一眼对面的存孝,存孝却不吭声。吴氏索性自己端起杯,对月姑说:“这几天,嫂子只盼妹子来。说真话,嫂子挂着你,夜夜睡不好!”说着眼中泛起泪花,“我总觉得你一人带俩孩子,日子难过哟让艾叶妹子赶车回去,你和孩子就在家安心住下来。这是啥地方,娘家!娘的家就是家!吃穿用度不用你作难,有哥嫂在,你尽管住得心安理得。孩子还小,上学念书由你大哥安排,就在他那学校。万家营的事交给艾叶、兴善掌管。这样我和你哥才放心,等青山长大再回家,才称嫂子的心呢我喝这杯酒,只盼妹子听嫂子这番话,接受俺这心意。”说罢一饮而尽。
老娘吧嗒着嘴,赞赏说:“你嫂子说得是,她和你哥常念叨你娘儿三个。”
月姑凄然一笑:“嫂子的好意,我全知道,谢谢你和大哥只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穷窝,破家难舍。嫂子不厌烦妹子,我常回来看看娘,看看哥嫂,有啥难处,找嫂子,可不能给你们添太多麻烦。”
吴氏摇头说:“妹子这话说远了,把嫂子当外人了”瞥见存孝频递眼神,便轻声叹口气,没再说下去。
存孝说:“吃过饭让月姑和艾叶歇息一会儿,大老远来到这里,想必累了。”
歇息的房间、被褥都是现成。月姑一家三口和艾叶娘俩分别住在一座厅房的两个套间,宽绰的土炕已烧得热热烘烘。两个学生去上学了,青山、春堂商量去集上玩耍,去河上溜冰,存孝安排长工老李头带他们。青莲也闹着去,月姑附耳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青莲便乖乖留下来。艾叶跑去看看两头犍牛,已被老李头牵进牲口棚,正吃得饱饱卧在槽边倒沫,于是放心回来,倒在在炕上搭条被子打起盹儿。
月姑领着青莲,径自走出金家大门。
第二十九章 议提亲夫妻口角()
存孝夫妻发生了争吵。当然是在自家卧房,关着门,而且声音极低。
“咱这妹子,心肠够硬气,铁石似的咱这哥哥嫂子权且放一边,几年不见老娘,娘成了泪人,我都哭了,她居然连个泪花都不见”吴氏嘟噜着,似有一肚子怨气。她记得很清楚,十年前的今天,也是年底大集的日子,月姑抛下她逃之夭夭。
“不是你说的这样吧没看见她转脸时那表情?她是硬撑着哩。这样也好,她若哭得昏天黑地,娘怎受得了?咱们不也更难过!”存孝缓缓说着,躺上炕拉过被子小憩,这是多年的习惯,何况近几天忙得紧,感觉疲惫。
“我说的话,全出自真心,谁想她全不理会!看来,心里自有主张。我只盼她哭天抹泪,住在家不走,能答应再寻个人家,咱们操心一时,免得老牵挂她。倘这样下去,她一个人拖俩孩子来,咱们要挂念她到牛年马月哩!”
“看来,月姑有这番主意!”存孝摇头叹气。
“这人,说起来有骨气,不过我看她嘴硬、心硬,命也硬着哩,难怪永义早早”
“瞎说!当初兴祖向月姑求婚,你替他找人算卦,说月姑八字好,是旺夫相,如今又这样说法狗皮袜子,反正都是(里)理!”存孝脑袋埋在被下低声驳斥。
吴氏掀起被角,摇动丈夫的肩膀:“好,咱不争论这些你只说,兴祖这里,还让我管不?若要我管,月姑现在跟前,我就再舍上这张脸,给她透个风,看她啥动静。这样求个四角俱全,趁了兴祖的心意,咱们也不再劳神费心挂月姑了。可我真怕又像十年前,出力不讨好管着可真没劲!”
“我想,等杰群回来,你先跟他商量,让他给月姑谈谈,看怎样?妹子听老二的。”存孝露出脑袋看着妻子,一脸无奈地沉吟着。
忽听门外有人说话,正是杰群的声音。存孝猛地撩起被子,翻身下炕,趿上鞋走到门口。果然是杰群,正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支在院子里,摸出手帕擦汗。
“人说咱这一带地邪,说谁谁到。这不,你嫂子刚说有事跟你商量呢!”存孝说着,走到自行车前,瞪大眼睛仔细瞧看,“兄弟阔了,也用上这时兴洋货了?”
“哥,先给我弄点水喝吧,渴了。嫂子跟我商量啥事?”
两人进屋,存孝给弟弟倒水,边问:“啥时买的这车子?”
杰群摇头一笑:“借朋友的我顾不上玩这洋鸟。不过,我还真佩服外国人的技术,一辆这小东西,咱们国家都造不出,更甭说飞机、大炮。唉,国家要强盛、人民要温饱,需要科学、需要民主,可现在,咱们连独立也难保”
存孝将水杯递给弟弟,不无疑虑地说:“杰群,不是哥哥责怪你,在外面说话办事一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