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奇侠传- 第21部分

　　　　那万七站在原地未动，却咧嘴笑了，黑黢黢的脸上显出条条笑纹，默默自语：哼，不看那女人的面子，半颗花生你也带不走！

第七十三章　想姐姐云绮探亲（）　
转眼中秋已近。田野里秋色斑驳，无边的青纱中显现金黄和银白：棉花植株的下部已隐现出一团团白色绒球，沉甸甸的谷穗在爽风中摇曳着脑袋，苞米外皮膨胀露出金灿灿的状如骡马牙齿般的颗粒兴善从地里回来，肩上背个布袋，走到月姑后院堂屋门口，见门上挂着锁，便将肩上袋子放下，倒出里面的东西，有红薯、苞米，也有南瓜、倭瓜、菜豆，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布兜，将一兜花生放在门台上。转身要走时，却见一年轻姑娘翩翩走进院来，齐肩短发，月白衫子黑布裙，白净清秀的脸上一双有精神的大眼睛，兴善惊讶地盯着来人：这姑娘活脱就是松绮。

　　　　姑娘说：“大叔，这是月姑姐的家吧？”那声音脆生、响亮，竟也奇似松绮。

　　　　兴善一愣，点头笑说：“我猜，你是松绮的妹子，对吧？”

　　　　姑娘朗声笑起：“大叔好眼力，俺叫云绮，松绮姐的小妹你咋认出俺？”

　　　　兴善说：“我认识你姐松绮，你俩长得极像哩月姑去地里做活了，松绮在前院给孩子们上课吧？”说着小跑着穿过厅西过道去了前院，遂即赶着辆崭新的自行车回来，“前院没人，不知松绮领着孩子们去了哪里你在这里等，月姑下地了，我去叫她回来。这车子是你的吧，可不敢放在前边，这车子值钱呢？”

　　　　云绮说：“大叔，骑上车子去吧。”

　　　　兴善已将车子支撑起放在窗下，摇头笑说：“崭新的物件，野地里全是土，会弄脏的。”说着径自走了。

　　　　兴善走到村东，向四周张望，竟看不到松绮和孩子们的影子。

　　　　兴善知道，天气好的日子松绮总喜欢带孩子们到野外去上课，经常看见孩子们排着队

　　　　走在田间路上，唱着刚学会的歌曲，或喊着“一、二、三、四”的号子，特别开心。松绮让兴善找人做了块小小黑板，随身带着，在路边树荫下的空地上停下来，便给孩子们讲课，讲眼前的蓝天、白云，讲棉花、谷子、高粱，讲农民、工人，讲历史故事、神话故事兴善下地走在路上，几次停下来听松绮给孩子们上课，那故事引人入胜，那声音清脆宏亮，大人也爱听呢。

　　　　看不见松绮和孩子们，她们去了哪里？兴善纳闷了。他由照直向东走去，想先找到月姑回家开门。远远看见月姑和艾叶弯着腰拾棉花。

　　　　今年的年景特好，夏季麦子丰收，秋庄稼也长势喜人，苞米、谷子、高粱以及豆黍瓜菜，没有哪种作物收成不看好。这片棉花是他们两家的主要收入来源，现在看，庚桃、伏桃全挂住了，入秋以来天气晴好，秋桃也挂了不少，底下的棉桃已裂开嘴儿，露出雪白的绒球，顶部却仍是新蕾频现，每日清晨便绽出一层粉白的花朵。这让所有庄稼人虽苦虽累却有了盼头只是，不时有土匪入户抢劫、盗贼结伙偷摘棉花偷割庄稼的传言，也有人说鬼子快打过来，百姓不交钱粮就枪毙、抓劳工让人心中平添几分不安，劳累一年，还是把果实抢早收到家中保险些。

　　　　月姑和艾叶正说说笑笑地摘棉花。艾叶抬头远远看见兴善慌慌张张从村里走来，以为找她有事，便挺着棉包往地头走，却见兴善连连摆手，回头喊月姑：“兴善大概找你，家里又有啥事哩？”

　　　　月姑抬头看天上太阳，说：“天晌午了，咱们一块回家吧。”

　　　　两人背起棉花往地头走来。见兴善转身往回走，艾叶大喊：“你急啥哟！帮俺们背着棉花嘛！”兴善打着手势大声回答：“我找松绮，她妹子来了，在家等呢。看到她和孩子们吗？”

　　　　听艾叶说“去松林了”，兴善便急忙向万家林方向走去。

第七十四章　万家林松绮感怀（）　
上午看天气好，松绮便带孩子们来到野外。青山走在队伍左边，高声喊着口令：“一二一，一二一”。队列排头是青莲，青莲后边是春堂。青莲高声领唱一句：“团结就是力量”，孩子们便一齐唱起来。

　　　　松绮总是走在队伍外边，挺着微凸的肚子跑动着管前顾后，像只老母鸡领一群小鸡。松绮忒喜爱孩子，这或许是她的职业本能，但绝不尽然。看着这群天真烂漫的儿童，时常令松绮生出无限感慨：倘国家安定，人民乐业，孩子们能安安稳稳地上学，学文化，长知识，成为国家有用之才，该是多么幸福，而这也正是自己设定并决心为之奋斗的人生目标。可现在，一切似都变得十分渺茫，她深知，日寇铁蹄很快会践踏到自己的家乡，国家前途未卜，孩子们的命运怎能预料呢！她想起自己的尚未来到世上的孩子，想起为抗日早早就义的永义，自然也想到月姑和她的两个孩子，还有杰群，是否到了延安，啥时能回来她真想两人并肩赶赴那个令人向往的地方——多少有志报国的热血青年正在那里汇聚，然后奔赴抗日前线只要跟杰群在一起，她愿意到任何地方去工作、战斗。

　　　　前面就是万家林。松绮曾和杰群来这里拜祭永义，是那个牧羊人带她们找到永义的坟墓，可惜那是个阴天，她未能亲眼见识永义墓碑的奇异景象。松绮抬头看看，高高的蓝天上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便带着孩子们沿众人踏出的那条小路走进松林。

　　　　在两棵参天劲松之间，她又一次看见了永义的墓碑。

　　　　阳光从密密的枝叶间射下来，照耀着永义坟墓上的秋草，照耀着镌刻着永义名字的青灰色石碑。面对眼前的奇景异象，松绮并无怪异的感觉，她只是在默默思索：或许，墓碑像主人的灵魂，磊落透明，任凭光线穿越而无痕无迹；或许，一个永不消逝的英灵，执著地附身其上，试图遮蔽任何魑光魅影

　　　　松绮心情沉痛地询问孩子们：“什么人侵占了咱们中国的东北三省，而且妄想侵占咱们全中国？”

　　　　孩子们齐声回答：“日本鬼子！”

　　　　“最早活跃在东北的深山老林里打鬼子的是什么人？”

　　　　“抗日联军，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

　　　　“咱们万家营有一个人，积极支援抗日勇士们，捐钱、送药，也光荣地献出了生命，我们要永远纪念他。你们知道他的名字吗？”

　　　　孩子们伸手指着跟前的墓碑，齐声回答：“知道，他是万永义！”

　　　　这时，松绮看见含泪垂头不语的青山，听见青莲轻轻啜泣的声音，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呜咽——松绮认得，是那个称作万七叔的牧羊倌，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揩抹着眼睛。

　　　　“松绮松绮！”一阵急促的喊声，由远渐近传到密林间兴善气喘吁吁地跑来。

第七十五章　遭戏谑少女羞且喜（）　
孩子们放学了。松绮站在院门前目送他们蹦蹦跳跳着消失在村街上的柴门巷口，便牵起站在一边等她的青莲，小跑着回家来。松绮急于见云绮。云绮从保定师范毕业后回家乡教学已经两年多了，两姐妹还没见过面。这个自幼令松绮喜爱的小妹长大了，居然一个人跑到万家营来，大概也是想念姐姐了吧。

　　　　艾叶在厨房煮新鲜的花生、苞米，月姑正和面剁馅，动手包饺子，云绮挽袖洗手，帮月姑动起手来。松绮站到门口，迎接她的是云绮一声“姐呀”，遂后便是挓挲着双手的云绮的一个贴面亲吻。

　　　　松绮说：“我看看，模样又俊了，好像比我高了。这么高兴，是想我？还是来给我报喜？”

　　　　云绮撒娇说：“前几天见到杰群哥，他估计你会来万家营，我就跑来了。哪有什么喜，我真想姐姐哩，你却见面就开俺的玩笑。”

　　　　月姑笑说：“我正说为云绮找个好女婿。只可惜，咱这万家营是个穷旮旯，没有梧桐树，留不下这金凤凰哩。”

　　　　云绮怨艾地：“两个姐，都跟俺开玩笑！”转身对月姑，“我就不走了，住在这万家营过了中秋节才走呢。”

　　　　云绮看见站在门口一声不吭的青莲，随即走过去蹲下来：“莲儿，姨认识你，你认识姨不？”

　　　　青莲说：“我现在认识姨了。过了中秋节俺也不让你走。”

　　　　云绮抱起青莲：“好孩子，姨不走走时带上你，行不行？”

　　　　青莲转过脸看月姑，摇头说：“俺不，俺想娘咋办哩？”

　　　　月姑说：“俺闺女当真了你姨说笑话呢，她当真想带你，怕是你那没过门的姨夫不乐意呢！”

　　　　月姑和松绮都笑起来，艾叶刚从厨房端来煮熟的花生、苞米，见几个人都笑，竟也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云绮的脸越发通红。

　　　　晚上，月姑安排松绮姐妹俩住东卧房，这些天一直跟松绮同住的青莲又挪回来跟月姑。青莲噘起小嘴儿不高兴，但还是顺从了娘的安排。青山早已搬往后院侧房，和春堂一起睡。这屋里只有母女两人。中秋时节夜晚渐长，且天气凉爽宜人，月姑便搬出纺车，教青莲纺线。青莲按月姑说的，左手轻捏棉条连在锭杆上的线头，缓缓牵动，纤细而均匀的棉线从青莲的小手中越拉越长，随着右手纺车的转动，旋即缠绕在快速旋转的锭杆上。

　　　　青莲高兴得抿着嘴儿笑，月姑愣愣地看着女儿，猛地抱住青莲亲起来，说：“青莲心灵，学啥都快呢。孩子，娘还教你扎花、织布、做鞋哩。”青莲抬头看看月姑：“娘，你咋眼里有泪哩？”月姑一笑，“娘是喜欢哩。”青莲问：“娘跟谁学的纺线织布，还有做鞋做衣服呢？”月姑说：“跟你姥姥学会做针线，又跟你奶奶学会纺线织布。”青莲说：“娘，我学会做这些活儿，能替你，你就不这么累了。”月姑高兴地点头：“莲儿真是好孩子。”这时，东面屋里又传来松绮和云绮嘻嘻哈哈的说笑声。青莲愣愣想着什么，又小声说：“娘，我也想像云绮姨那样，去城里上学，跟我妗子说，等长大让我跟她去念书，你愿意吗？”

　　　　月姑又点点头，认真说：“愿意，娘也这样想呢。”说着又停下纺车，侧耳听东面房间，却已没了动静。

第七十六章　中秋夜姐妹话知心（）　
东面屋里已经熄灯。松绮和云绮躺在炕上，在黑暗中说话，不过已由大声说笑转为窃窃私语。原来，松绮正在低声‘审讯’妹妹。

　　　　“说实话，姐才给你出主意你在保定学校那同学，是不是还在联系你？”

　　　　“前些天又来信了说得肉麻，我一看就烦了！”

　　　　“话过分亲热些，不能算是肉麻，也不一定就是虚伪毕竟人家追你三年多了，你应该给人家个明白话听说家境不错，人也老诚”

　　　　“姐，我从未计较过他家穷富，就是看他这人唉，咋说他呢？唯唯诺诺，没男人气概，我若说黑，他赶忙说不白，我说上东，他马上从西边拐回来咱不提他了！”

　　　　云绮说得一肚子气，松绮却咯咯笑起来：“那，你到底想找啥样的？长相，性格，职业”

　　　　云绮说：“总得有点气质，有点气概的”

　　　　松绮说：“这太抽象，不能说具体点？”

　　　　“咋说呢个子吗，别比杰群哥矮了，也别高了；眼睛吗，要忒有精神，说话，声音洪亮，有气魄，别吭吭哧哧；脸盘呢，端端正正的，别忒方，也别忒圆，鼻梁要挺拔些，但绝不要那种鹰钩鼻还有这品性，更是主要的，鬼子来了当汉奸的那种人决不成”云绮边琢磨边说话，自己反倒有些吭吭哧哧了。她在以一个人做模板，按他的样子进行再加工，试图描绘出一个更理想的男人，却又觉得有难度。

　　　　“这又过于具体，我听来听去像一个人”

　　　　“姐，你听来听去像谁？”云绮一喜，探出头，凑到姐姐脸前，俏皮地问道。

　　　　“你心里这个人，我咋猜得出！”

　　　　“我是比照杰群哥的样子说的呢！”云绮咯咯笑起来，“姐，你不吃醋吧？”

　　　　松绮的一只手已插到云绮腋下，云绮笑得满炕翻滚。

　　　　松绮笑说：“不羞，小姨子看上姐夫那我跟他离婚，你嫁他好了！”

　　　　云绮坐起来，俯身在姐姐脸上一吻，说：“姐，说实话，我真羡慕你哩，你和杰群哥，天造地设，天作之合怎么我就没这缘分，碰不见个可心的人儿呢，那人追我三年，我都没点感觉，反而一提起他就觉得闹心！”

　　　　“你不留保定，就为这？”松绮不笑了。

　　　　“那倒不完全是。日本人占了保定，所有学校都必须教学日语，多压气！我才不干哩倘若鬼子占了咱家乡，学校也会是这样，这书俺就不教了。杰群哥跟我说，他要去延安，或者太行山。那样我就跟上你们，一起去陕北反正，杰群哥已经答应我了，前几天在王家铺，当着爱英姐的面，他亲口对我说的。”

　　　　松绮叹口气说：“出去要吃苦，要打仗，我只担心肚子里这孩子，我走后，还指望你给我带呢。”

　　　　云绮怨艾地娇声道：“让我在家当孩子保姆？我不干！我的那个人呀，说不定现正在延安等我呢”

　　　　松绮说：“那，让杰群找到他，把他带来哎，天成哥有消息没有？”

　　　　云绮在昏暗中摇头，说：“前几天我见爱英嫂，她也不知道天成哥的下落呢。”

　　　　松绮沉吟着：“那，杰群大概没见到天成哥，遂即出了远门说不定就要到了呢！”

　　　　夜已深沉，松绮姊妹的悄声细语渐渐消失，代之以香甜而深沉的鼾声。万家营的村街巷院沉睡在迷离的月色中然而，村北万家林旁边的窝棚前，仍有一人尚未入睡。

第七十七章　万家林鳏夫独赏月（）　
万家营的村街巷院沉睡在迷离的月色中。然而，村外荒野的万家林旁边，仍有一人尚未入睡——他就是万七。

　　　　月光下的万家林和四周的田野、沙岗，浮动在如雾似水的飘渺轻纱中。此刻，万七站在林子西侧的土崖旁，身后是他的秫秸窝棚和那块长满丰收果实的长方形沙地。他的羊群已在崖下的草坡上安静地歇息——那是他为它们精心安排的栖息地，背风遮露，沟底有积水，坡上有青草把这一大群伙伴安置好，他便可安下心，享受一日劳碌后的清净和悠闲了。当然，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