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痊愈呢!”又转身对觉信说,“法师不要见怪,俺们虽不信佛,但却尊敬佛祖!”
杰群歉意地点头:“噢,对不起,我失礼了。她说是真话,请法师不要介意。”又诙谐地一笑说,“咱们中国的命运,恐怕也要求佛祖保佑呢。”
觉信说:“看得出,你们都是有知识的好人。”
夜已深了,觉信给杰群夫妻安排好地铺,自己裹起僧袍,走进殿后的敞篷。
天色微明,觉信听到殿门有响动,起身看时殿内已空寂无人,这对年轻夫妻已悄然离去,在泥塑神佛的旁边发现一张钱票和折叠起的白纸,上写:“谢谢法师,谢谢佛祖。”
第六章 觉信僧化身张石匠()
觉信当即收拾行装,趁天色未亮离开灵台寺。此后许久,无人知晓他去了何方。
不出智通长老所料,觉真和尚又回来了。
这觉真是智通长老的大徒弟。他自幼无父无母,四处流浪,智通长老见他可怜便收留在身边,也曾供他上学识字,十三岁上出家为僧。其与智通不仅为师徒,甚或堪称父子。但生就的贪婪狡诈,与忠厚诚实的师弟觉信大相径庭。
这段日子风闻鬼子南侵,天下将乱,觉真便趁师父病重之机,背着他和师弟觉信悄悄转卖卖寺产,获利颇丰。接着又多次奔走天津,与一个叫做平田二郎的日本商人勾搭上,秘密洽谈起一桩新的生意——意欲倒卖灵台寺的镇寺神石。觉真把有关此石的传言添油加醋,说得神乎其神,让这个贪婪的日本商人垂涎欲滴,志在必得,当即以重金许诺,鼓动觉真尽快出手,趁师傅病危,抢夺这块旷世绝尘的奇石到手。
觉真这次回乡,可谓来者不善,他买通当地一帮地痞恶棍,乘夜包围了灵台寺残破的殿堂。他雇来的这帮人手,手持掀镢锤镐,如狼似虎般冲进空寂的寺院,仅存的三间殿堂顷刻变作瓦砾场,泥塑佛像被捣得粉碎,整个院子挖地三尺,凡能卖得些银钱的物件,全部一扫而光这座数百年历史的古老寺院,终于在他手上彻底土崩瓦解。只是,他刻意搜寻的那块奇石却不见踪迹。
觉真对着一片废墟哀声长叹:“苍天啊,你好无情无义,我觉真一片心机尽付东流了!”
适逢当时的民国政府史志办派员考察被流传为无影碑的奇石,觉真懊恼地嘶喊:“上天入地,沙掩土埋神石无影碑没了踪影,我怎么知道它的下落呢?”
一场暴发美梦眼看化为泡影,觉真失望至极,且害怕天津日商追索定金,畏惧政府追查盗卖寺产一案,变得丧魂失魄,当即潜逃远方。
两年后,觉信重新现身灵台寺旧址。含悲忍痛告别自幼生长的故土,告别出家修身的古寺,一袭僧袍一只钵盂,伴他浪迹天涯。两年间,他从关内到关东,又从南满到北满,所到之处遍地狼烟满目苍凉,凶狂的日寇如魔兽般猖獗,万千生灵无辜遭受荼毒,让他愤懑感伤。看情势日寇很快就要大举入侵,觉信心中念念不忘师傅的嘱托,即便辗转回到家乡。当下他已蓄发留须,穿一身百姓服装,身份是一位张姓石匠,没人料得到他便是当年的觉信和尚。很快,他凭借精湛的石刻手艺和诚实厚道的人品,在方圆数十里赢得声誉。然而,张石匠并未着意于赚钱养家,他是专为那块被称作无影碑的奇石回乡而来,借承揽石匠活计,遍寻侠肝义胆忠贞报国的仁人志士,以践行师父的遗训。
第七章 忧家国情系山里人()
农历刚交十月,冬天便过早地降临北满大地。绵延的山岭,苍莽的原野,到处冰封雪盖。
黎明的小城风卷雪拥,令人窒息的严寒中弥漫着恐惧和怅惘。妙春堂药店老板万永义打开店门,抬头怅望着白茫茫的天地和冷寂的街巷。
七岁的女儿青莲喊着“爹爹”,飞快地跑过来,扑在永义怀中。妻子金月姑跟着过来,看看丈夫眉宇间流露的不安,轻声劝慰说:“先吃饭吧。天气不好,兴善也许今天不会回来。”
月姑说的兴善姓吴,与永义同年、同乡,要好的街坊弟兄,在家是万家多年的佃户,在这异乡小城,是协助照料药店的主管。
“嗯。”永义叹口气,俯身抱起偎在身边的青莲,在女儿冻得红红的小脸蛋上亲着,“莲儿好乖,又读了什么书?你哥呢,还在睡懒觉吧?”
“爹,兴善叔还能回来吗?你看,雪下得这么大,远处的山看不见了,路也看不见了。”青莲扑闪着大眼睛,并没有直接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试探地猜侧着父亲的心事她从父亲焦灼的神态,意识到兴善叔是去做一件重大的事情,父亲在牵挂着他。
月姑注视着丈夫。年纪刚过而立,虽不失英俊潇洒,但头上丝丝缕缕的白发,冷峻的脸孔隐现的焦虑,显示出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月姑抬手扬起宽大的衣袖,抽打丈夫身上的雪花,抱过青莲,伸手挽起丈夫的胳膊,“走吧,咱们先吃饭兴善不会误事的!”
永义皱起眉头:“我在担心山里那些人天寒地冻,缺粮少药,在深山老林、冰天雪地中与鬼子周旋也怕兴善出事。要知道,倭贼心毒手狠哟!”
月姑说:“本来我打算去的,可你太多虑。其实,我去可能更安全,一个女人家,不会引起注意。”
永义没有回答,只缓缓摇头。这实际是坚定的拒绝。他仍在凝眉思忖着,假如兴善出现差错,也决不能让山里那些人挨饿受冻,只好再次乔装亲自进山永义数次见过山里人,他们是豪杰,是义士,为抗击倭贼舍生忘死的英雄,而眼下正是他们最困难的时期。永义本来要亲自去,送去药材和银元。只是,他的行踪或已引起当局的察觉——一个有名气的药店老板,数次傍黑天只身去山里,这举动是可疑的。店前的小街,已有便衣警察出没了。所以,他同意了兴善的意见,而拒绝了妻子月姑。其中固然有心疼爱妻的因素,也因兴善办事稳妥可靠,让兴善去,应该不会出现问题的。
永义挽起妻子的胳膊,转身走回后堂。
忽然,巷子里一辆黑色警车疾驰而来,在店前倏然停下。两个伪满警察从车上下来,气势汹汹地走进店来。
永义回身看见,心里猛地一震,随即便平静下来。月姑大惊失色,紧紧搂住丈夫的臂膀,盯着走到面前的警察。一个年约十岁的男孩从后堂跑过来,惊恐地喊叫着抱住永义。
“你是万老板?”伪警察晃着脑袋,有些神气活现。
“在下万永义。”永义神态坦然,不亢不卑。
“请上车吧!我们局长请老板到局里一叙。”伪警察阴笑着。
“在下与局长大人素无交往,敢问”永义沉静地说着,同时一手揪住偎缩在身旁的儿子的发辫,悄然用力上提,青山搂抱着父亲的双手松开,挺直了腰杆。
两警察凶相毕露:“少罗嗦!你自己做的事,还不清楚?装模作样走!”不容分说,将永义推搡着上了汽车,警笛鸣叫,旋即消失在迷蒙的雪幕中。
月姑抱着孩子追出门外,怀中的青莲哭着大喊:“爹”青山惊得目瞪口呆。
沿街小店的门前窗口,探出一颗颗脑袋,慌乱地东张西望,惊恐地议论,同情地叹息当然也有幸灾乐祸地冷笑。
第八章 遭残害义士逝英年()
天色昏黑,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青山跑去打开店门,竟是兴善,一身霜雪,两脚泥水,一副风尘仆仆的疲惫神态。
青山呵斥着:“你跑哪儿去了,才回来”说着拽住兴善肩上褡裢,伸手掏摸,试图找到什么好吃的,却摸到一块冰凉梆硬的黑馍,随即丢在一边,又把手伸进褡裢。
月姑领着青莲从后堂走出,将青山一把扯个趔趄,“让你叔坐下说话!”
兴善着急地问:“永义哥掌柜呢?”
月姑两眼含泪,摇头不语。
兴善立刻明白了什么,长叹说:“都怪我,还有这天气雪封了山,只好绕远路”
月姑问:“事情办妥了?”
兴善压低声音:“妥了,那些药品放在一家小杂货铺里,那些钱,我亲手交给了刘队长。他们是刚成立的一支游击队,属于抗联的人。不知道为啥事,队长再三嘱咐我快回来,让永义哥马上远走,可没想到这么快会出事。是不是设法打听一下消息,托人走走门子?”
月姑泪水涌出,“永义不让。上车时只说:甭怕,安心在家等我,我会回来的。”
兴善摇头搓手,嘴里嘟哝着:“那,咋办哩?”
店外一阵喧嚷。一辆警车在店前稍停即离去,昏迷中的万永义被推下车,软瘫地倒在门前台阶上。月姑惊呼着扑过去抱起永义,和兴善抬进店内。青山、青莲放声哭喊爹爹。
灯光下,只见永义遍体鳞伤,口鼻流血。月姑含泪用毛巾轻轻擦拭永义脸上的血迹。兴善俯在身边喊:“永义哥,我是兴善,我回来了。”
永义睁开眼,看着兴善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纹。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嗫嚅着:“送到了,他们是”
“是抗联的队伍,共产党,游击队长姓刘。”
“噢,刘队长,他们是好样的!”
“队长给打了借条,说日后要还的。”
“你,收了借条?”永义摇头,吃力地嗫嚅说。
“没,没有,你不是说过”
永义欣慰地点头。
“也许内部出了啥事故,队长一再嘱咐,要咱们赶快离开这里!”
“这,有可能。鬼子杀人不眨眼!他们怀疑我勾结抗联,毒打我我腹内隐疼,
内脏伤得厉害怕不行了,回不了家乡。月姑,你,准备带上孩子回家,越快越好!”月姑已将丈夫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显出充满血丝的眼睛和惨白的面颊。永义疲惫地眯起眼,吃力地喘息着。月姑坚决地摇头,眼中落下泪水。她明白丈夫的心意。永义曾几次叮嘱,一旦自己出事,让月姑带上孩子回山东老家。她可没放到心上。这对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作为妻子的月姑从来没想到和丈夫分离,生生死死总要在一起的。
“月姑,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你一定要走,要快走。”
月姑捂住脸,轻声哽咽着:“要死,俺跟你死一块!”
永义微微摇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青山、青莲带大。青山,难管些,送河西,交周铁匠周天成大哥,日后杀贼,报这家仇国恨!莲儿是好孩子,咱们的好闺女”
月姑泣不成声:“永义哥,我懂你放心。”
“这店呢?”兴善含泪问。
“典给‘益康’,交给康老板。”
“给他?咱们多年的对头啊!”兴善和月姑异口同声发出疑问。
“宁可给他,绝不能留给倭贼!康老板做生意奸猾,但他不卖国,不是汉奸,告诉他,大敌当前,勿记前嫌,这店由他代为经营,资产、盈利由他安排,该分给咱的这一份,托他全部代捐抗联游击队月姑和孩子们先走,兴善留下把事情办妥再回家。记住,只要康老板十块现洋,做你回家的盘缠。”
“只要十块现洋?为啥?”兴善茫然不解。
“兵荒马乱,钱多,招贼、招匪,还有倭贼,盯得紧,带不回去的!”永义大口喘息,断续发出极微弱的声音,忽然睁开眼睛,看看身边的青山、青莲,吃力地抓住妻子月姑的纤手,“我,连累你受苦,倘遇合适的人尽管另适,只要让孩子成人”
月姑顾不得兴善和孩子们在身边,紧紧抱住永义,沾满泪水的脸颊亲吻着丈夫的脸,颤抖着声音喃喃说着:“永义哥,你放心
第九章 挈子女月姑还乡()
夜幕深沉。奉天北的一铁路小站。难民蜂拥,一片哭叫喊嚷、呼儿换女之声。伪满警察耀武扬威地盘查进出人群,时有持刀挎枪的日本巡逻队走过,发出“嗷嗷”类似狼嗥的吼叫。
金月姑一手紧抱黑布包袱,里面包裹的是盛有丈夫骨灰的木匣,一手领着青莲。青山背个包袱紧随其后,在拥挤的人流中,三人几乎如货物般被塞进车箱。
火车在沉闷的汽笛声中颠簸行驶。阴暗的车箱里,挤满衣衫褴褛的逃难者,一张张愁苦的脸孔,一声声沉重的叹息。靠近车门的角落里,月姑紧搂着青莲,疲惫地呆坐着,丈夫的骨灰匣就在身边。青山饿了,手里嵌着半个面饼大嚼着。
冬天的华北平原,满目苍凉,毫无生机。灰蒙蒙的天底下,远近横着一座座萧条的村落。一辆四轮牛车在缓缓行驶,车上坐着月姑和一双儿女。从县城出南门向南,沿大堤走一段,便进入一道宽大的路沟。
“老大爷,离万家营还有多远?”月姑问。
“前边,三里路吧看西边那片松林,就是有名的万家林。”赶车老汉挥鞭指着远方。果然,老人所指的方向,远远可见一处郁郁苍苍的林木,在枯黄的旷野上格外显眼。
“孩子,咱们到家啦。那片松林,就是咱们万家祖茔,过去松林再走三里地,就是咱们村子——万家营了。”月姑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纹。
青莲从母亲怀抱里挣脱出来,伸出小手向前指划,“娘,我看见那片松林了哥,咱们到家了。”青山也好奇地伸长脖子,朝远处张望。
月姑凝神望着眼前的森然老林,心中生出无限悲凉和感慨。数年前,在祖上传留下的这片茔林,她陪同丈夫先后送别了婆母和公爹,两位老人和万家先祖,都曾留下令邻里钦敬乡人怀念的故事。如今她却送别英年早逝的丈夫。月姑不由感伤万分,她下意识地揽紧身边的儿子和女儿,几滴眼泪悄然落下。
老汉回过头,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俊秀的少妇。“你们是万家人?”
月姑迅速抹掉眼泪,朗声回答:“是啊。万家营东寨门里路北第一家,就是俺的家。”
老汉惊讶地说声:“啊,这么说,你是万显宗家的人”
月姑答:“他老人家是我的公爹。”
老汉感叹说:“万家松林北边,先前有座灵台寺,传说那年天火烧了寺庙,是你家公爹出钱重修大殿,店里供奉着一尊佛像如不见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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