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新兵回首看去,只见河面上几乎布满船只,宛若鱼群般向北岸汹涌而来,想起自己家中父母,想想自己还没娶亲生子,不由得双腿发软。
黎阳关上,一柱浓烟冲天而起,不一会,远处的黎阳城也升起一柱浓烟,随后,不断有浓烟出现,一柱比一柱远,那是沿着官道向北布设的各处烽燧,正在以接力的方式,向百里外的邺城传递紧急敌情。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日数十惊()
邺城,城头守军如临大敌,各箭楼上的哨兵警惕的看着城外,腰间挂着号角,他们一旦发现城外有什么不对劲就得示警,城门随后便会关闭。
外城十五门,如今除了东侧中阳门、南侧朱明门、西侧金明门、北侧广德门、厩门这五门外,其余城门均已关闭。
邺分南、北城,北为故城,南为新城,南北之间有城墙隔开,墙上开三门,是为雍阳门、广阳门、凤阳门,平日里三门任由官民通行,如今有了限制。
中间的雍阳门,只许官员、函使通行,东侧的广阳门只能走军队,而其他人等只能走西侧的凤阳门,谁敢乱走,以意图不轨论处。
城门管制带来许多不便,可即便如此,城内街道上依旧行人如织,市坊内鳞次栉比的邸店依旧生意红火,几处大市内一如往日,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只是街头巷尾间,多了三五成群聚集的人在交头接耳,似乎是议论着什么事情。
之所以邺城内有如此光景,是因为时局变化:黎阳关陷落,逆贼兵马距邺城也就百余里距离了!
虽然黎阳城尚在官军手中,但看样子很可能守不住,那么逆贼极有可能兵临城下,而根据“最新消息”,已经有人看见不明身份的游骑在城郊出现。
为此,邺城一日数十惊。
各种消息传来传去,有说逆贼屠了黎阳抛尸入河,让黄河为之断流,有说逆贼有妖术,能将寻常家猪化作猪妖,力大无穷,每战必胜。
故而据说官府即将颁布“杀猪令”,邺城内外不得留有一头活猪。
又有传言,说敌军主帅请妖道作法,能将已入土的死者化作骷髅怪,刀枪不入,头断不死,嗜吃人肉、喝人血,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故而逆贼才能接连击败官军。
若对方破了邺城,怕是城内城外不会再有一个活物。
各种真假不知甚至有些荒诞的消息到处在传,让邺城百姓忧心忡忡的同时,有了许多谈资。
大家都想看看,传闻中的独脚铜人到底是何模样。
邺为北方名城,城中百姓自诩见多识广,眼界广,胆子大,即便城外真的打起仗来,一样有得是人去围观,大家都把打仗看做演戏,可不会像没见识的下里巴人,见着打仗就吓得瘫倒在地。
当年,先蜀王的大军在城南郊外布阵,和长安朝廷派来的大军决战,邺城百姓呼朋唤友,携家带口一起出城,到战场边缘观战,现场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就和过年一样。
如今,逆贼若真是攻过来、官军又在城南和对方决战,肯定会有很多人出城围观、看热闹,看看敌军主帅“独脚铜人”是不是真的只有一条腿。
或者看看独脚铜人打败邺城官军之后,要如何报仇。
独脚铜人者,为某人的诨号,这位为何会有如此诨号已经不得而知,反正说的人这么讲,听的人就这么记,大概知道这“某人”是周国宗室,“猪王”(邾王),姓“宇文”,名就不知道了。
但许多人都知道,独脚铜人、“猪王宇文某”的儿子,就是当今天子,在邺城皇宫里住着,如今这当阿耶的大老远从山南杀过来救儿子,倒是让看热闹的百姓们觉得颇为感慨。
虎毒尚且不食子,“猪王”带着军队渡河北上,嗷嗷叫着要救儿子,这不是天经地义嘛!
当年周国灭齐国,邺城百姓围观周军入城;当年周国闹内讧,长安那边来的大军,在邺城南郊和邺城守军交战,邺城百姓依旧围观,如今独脚铜人/“猪王”若是来了,大家同样敢围观。
因为又不是他们抓了“猪王”儿子,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百姓们觉得“猪王”若是破了城,要清算的肯定是那些对头。
而且,既然独脚铜人是“猪王”,那么其麾下兵马之中,必然有“猪妖”所化“猪兵”,什么“猪先锋”、“猪斥候”、“猪力士”等等,让人十分好奇,就想看个明白。
百姓们想看看打起仗时,那些猪妖是如何的威不可挡。
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邺城百姓实际上是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议论着可能会在邺城爆发的战事,议论着黎阳之战的“真相”。
京城位于天子脚下,城中百姓总会有各种“可靠的”消息来源,能够揭露“事实真相”,昨日,黎阳方向烽烟示警,大家都以为黎阳完了,许多人开始囤积粮食、日用品,今日,城内到处都是黎阳之战的真相。
截至今日,未得最新战报之前,官军依旧控制着黎阳,而黎阳关之所以会沦陷,是因为敌军预先派死士渡河,摸到黎阳关后面潜伏。
待得关隘守军一心一意对付南面渡河而来的敌人时,这些死士忽然发难,官军腹背受敌之下,乱成一团,黎阳关随后为对方所夺。
黎阳关丢了,但黎阳城没丢,朝廷已经派了援军赶赴黎阳,兵马就在今日一大早便出发了,而据说朝廷已经下令各州郡出兵“勤王”,届时勤王大军云集邺城,怕不下数十万之众。
数十万人,一人吐一口唾沫都可以把独脚铜人/“猪王”及其大军淹没。
当然,这“数十万之众”到底会不会真有,谁也说不准,对于邺城百姓来说,打仗,就是看戏,难得有机会不要钱就看一场大戏,谁都想这场戏更激烈、精彩些。
反正无论是谁当天子,都要有人种地交租,都要有百姓做牛做马,那么天子谁来做都无所谓了。
寻常百姓认为自己是置身事外,可以轻轻松松议论时局,而身为局内人的蜀太上妃王氏,可就不那么淡定了,此时此刻,她在蜀王府内,召见一众文武官员,商议该如何应对危局。
曹州之败的消息刚传到邺城还没多少天,敌军居然渡河北上,占据了黎阳关,若黎阳城也沦陷,意味着邺城南面门户洞开,而邺城和黎阳距离不过百里而已,万一。。。
这几日王氏都睡不好觉,可以说是风声鹤唳,一日数十惊,但局面还得她来做主,所以强做镇静,只能依靠儿子尉迟惇留下的心腹们来化险为夷。
崔子枢、房恭懿等人,上午刚在蜀王府议事,如今没过多久又被叫来议事,见着蜀太上妃那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知该如何宽慰。
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已经布置下去,邺城驻军如今严加防范,一旦敌军攻破黎阳进军邺城,驻军立刻闭门守城,等待勤王大军来解围。
上午议事时,大家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太上妃也点头同意,怎么刚过没多久,又坐不住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忧虑()
一日数十惊的王氏,见着面前几位肱股,不由得心定了许多,然而心中忧虑未减,上午所议之事,她是同意了,可回头一想,还是不妥。
按众人的看法,渡河敌军应该是邾王(西阳王)宇文温的兵马,对方于曹州一战后,短短时间内就强行渡河北上,派来的应该是一支精兵,数量不会多,且东、西两翼尚有威胁,若顿兵于邺城外,不会逗留多久自会退兵。
所以,邺城必然无恙,关键是己方要应对得当,不能自乱阵脚,提防城内有人做敌军内应开门献城。
这就是崔子枢、房恭懿等人上午时向蜀太上妃所陈述的意见,已经做出相应布置。
如今,见着王氏依旧无法心定,崔子枢问道:“太上妃可是想尽快召安固王回师?”
此问问出王氏心中所想,她看向崔子枢,点点头:“对,以崔公之见,安固王何时能赶回来?如今曹州惨败,安固王孤军在郑州,总是得回撤吧?”
“太上妃,下官未在郑州,不知具体军情如何,但知敌前撤退十分危险,安固王即便想立刻回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旦仓促北归却为敌所趁,再吃败仗、折损兵马,那可真就万事皆休了。”
这个道理,王氏明白,但如今敌人眼见着就要兵临邺城外,河东尉迟勤的大军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朝廷和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如今在郑州的尉迟顺大军。
虽然崔子枢等人判断,敌军渡河来犯的兵马数量不多,只要己方固守邺城,待得各地勤王军抵达,对方自然不战而退,但王氏可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她要求崔子枢再拟一份诏书,催促尉迟顺尽快撤军,早些脱身,一旦邺城情况不对,至少可以马上回援。
王氏不认为勤王大军聚集邺城之后,各路兵马会老老实实,万一来袭敌兵退去,而这些勤王兵马之中,有居心叵测之辈觊觎神器,那么靠着邺城守军,可不一定压得住这些人的野心。
这种事可是有前车之鉴,数十年前,六镇之乱,为元魏朝廷平定叛乱立下大功的尔朱荣,随后把持朝政、为所欲为,甚至率兵入国都洛阳,把小皇帝和太后以及大量宗室、朝臣全都押到黄河边,扔进河里淹死,是为“河阴之变”。
王氏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她不想重蹈覆辙,傻乎乎的把身家性命放在外兵手中,她不想被某个以勤王为名义入京的将领拿到“天子密诏”,随后将她和媳妇、小儿子、小孙子扔进邺城外漳水里喂鱼。
所以,日后聚集邺城的勤王兵马得防,这需要提前布置,因为无论是朝廷还是她,都得靠尉迟顺的大军在一旁威慑,方能保得邺城安全。
王氏的忧虑,崔子枢觉得有道理,虽然他们已经做出了相应布置,提防、掣肘日后汇集京城的勤王兵马,但王氏既然还有忧虑,他们决定再催催尉迟顺回师。
见着几位肱股都认同自己的决定,王氏心中稍定,但却有另外一个忧虑没说出来,因为不便说。
王氏为先蜀王尉迟迥的续弦,而尉迟顺却是尉迟迥原配所出,所以王氏和尉迟顺虽有母子名分,实际上形同路人,关系很差,积怨已久。
所以,王氏觉得尉迟顺不可能全心全意为了家族着想,一旦形势不对,对方极有可能出卖她一家,以换得自家保全,甚至荣华富贵。
尉迟顺的女婿是邾王(西阳王)宇文温,因为宇文温极其宠爱王妃尉迟炽繁的缘故,翁婿关系不错,而尉迟顺似乎和杞王宇文亮的关系也不错。
现在,尉迟顺未能继蜀王位,心中肯定有想法,只是不便发作,王氏担心一旦局势恶化,尉迟顺会借机要挟,甚至选择直接投降女婿。
届时尉迟顺有女婿的庇佑,杞王那边可能也会松口,王氏觉得尉迟顺保不齐一家老小性命无忧,甚至还能做富家翁。
而尉迟顺一旦投降,邺城就完了,王氏知道届时自己和儿子、孙子以及王家,怕是要被胜利者斩草除根。
这种事情不是不可能发生,基于这个忧虑,王氏担心尉迟顺迟迟不回撤是故意的,肯定有借机要挟的意图在里面。
渡河攻占黎阳关、即将进攻邺城的敌军,是宇文温的兵马,所以王氏担心尉迟顺可能会坐视不管,任由女婿宇文温进攻邺城,以此要挟朝廷、要挟她,要更多的好处。
此时此刻心急火燎的她,能不答应么?
宇文温派来的兵马,攻入邺城的几率不大,王氏就担心这翁婿二人相互配合演戏,尉迟顺借此拥兵自重,不断要挟她,不断要好处。
所以,这几日王氏每念及此就辗转反侧,其一是因为敌军威胁邺城,其二就怕被继子要挟、出卖。
王氏想找人商量,儿媳妇崔氏却经不得事,成日里精神恍惚,所以王氏在王府里除了和儿子尉迟佑耆商议,就只能召集崔子枢等人议事,以求夜里能安心睡个好觉。
她琢磨着先把尉迟顺撤过黄河,和勤王兵马相互掣肘,谁也不敢造次,然后她再慢慢想办法派人分兵权,到时候尉迟顺即便想投奔女婿,也带不走大军。
王氏觉得,有了这支军队在手,朝廷就能稳住黄河防线,至少稳住河北局势,然后慢慢操练新军,即便日后无法收复河南、两淮,也能保得河东、河北半壁江山。
亡夫和已故儿子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她一定要保住。
王氏的想法就是这样,虽然没说出来,但一旁的崔子枢、房恭懿等人久历宦海,大概能猜得出蜀太上妃还有另一层担忧,担忧安固王尉迟顺出问题。
这问题回避不了,但该劝还得劝。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击退盘踞黎阳关的敌军,将对方赶回黄河以南,而尉迟顺大军不能有失,否则会导致局势不可挽回,若直接撤回黄河以北,那么黄河以南恐怕就真的完了。
所以,房恭懿建言,朝廷让尉迟顺将大军撤到荥阳即可。
这和王氏的期望有些远,她不由得问道:“撤到荥阳?房公,此是何意?”
房恭懿行礼后说道:“太上妃,欲保邺城,须守黄河,欲守黄河,砥柱山以西须守蒲津,砥柱山以东,须守河南四镇。”
“所谓河南四镇,自西向东,是为洛阳、虎牢、滑台、础x,敌军如今兵犯黎阳津,必然已取南岸滑台,然则洛阳、虎牢、础x尚在朝廷手中,故而对方只能以偏师渡河,无法全力以赴。”
“安固王率军回撤,驻军荥阳,以虎牢之地,与洛阳互为犄角,洛阳、荥阳(虎牢)在,可与东面济州之础x掣肘敌军,使之无法全力经由滑台渡河北上、进犯邺城。”
“若令安固王率军渡河北归,洛阳孤悬,再不可守,洛阳一失,础x亦不可守,届时河南四镇尽失,河北危矣。”
第二百二十九章 威胁()
郑州许昌,安固王尉迟顺亲自送朝廷使者出帐,并命人安排使者用餐、休息,随后转入帐内,看着案上那卷诏令良久,最后长吁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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