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经商,首选之地是黄州,黄州总管、西阳王宇文温,有一双出了名的点金手,只要跟上这位的步伐,不愁发不了大财。
当然,一般人想要接近西阳王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跟黄州商号合作,就有无数的机会。
前十年,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现在还不晚,只要沿着黄州商团开拓的商路经商,那就无数的机会发家致富。
而官军收复海州,意味着贩卖海产获利成为现实,从山南去东海之滨贩货,可比去烟瘴之地的岭表广州贩货要轻松得多,如果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活该一辈子发不了财。
所以淮口草市这段时间十分热闹,此时到处都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除了军需官、商贾、渔民,还有人也在忙着,那是带兵巡视的阴世师,正现场监督军需官的采购是否有强买行为。
作为行军元帅宇文温的佐官,他跟着对方来到海州,宇文温到海对面的东海郡巡查,他因为晕船就只能留在西岸。
阴世师对自己居然会晕船感到十分震惊,因为他以前不是没坐过船,结果此次上了船出海没多远就吐得黄胆水都出来了,只能灰溜溜下船,留在陆上。
海船的颠簸程度远超江船,不止阴世师,许多官军士兵都晕海船,那些不会水的士兵更加夸张,在船上站都站不起来,所以阴世师的职责变成留守,顺便监督军市,监督港区防务。
如今是夏末,东南道行军顺利完成了秋收前收复淮北的任务,但东北面的青州总管府还在尉迟氏的控制之下,青州水军有可能会渡海而来,袭击海州州治朐山,或者进攻在海岛上的东海郡郡治广饶。
宇文温此去广饶目的之一,就是要看看驻军的战备情况如何,而留守西岸的阴世师,任务之一就是看看淮口戍的防御工事有无偷工减料。
敌人若从海上来袭,防不胜防,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支强力水军,时不时巡航海面,为岸上营寨提供预警,但海州的水军十分羸弱,能够护住东海郡就已经很勉强,更别说出海巡防了。
所以阴世师一开始是极力反对宇文温出海巡视东海郡,但宇文温表示要以身作则,说若是他都不敢登岛去广饶转一圈,新入驻广饶的的士兵们哪里会安心在城里驻扎。
阴世师拦不住宇文温,只能希望宇文温出海后能平安归来,此时已是下午,按照当地渔民的说法,现在是涨潮的时候,刚好合适海船靠泊码头。
海水有涨落、有潮汐,据说其中有规律可寻,阴世师不知道这规律是什么,也不想研究,他就希望宇文温平安回来,毕竟宇文温是一军主帅,可不能出什么乱子。
几名士兵快步走近,带来了元帅座舰靠泊码头的消息,阴世师闻言抬头看了看码头方向,发现靠泊的船只那如林的桅杆中间,果然飘扬着一面帅旗。
他松了口气,向码头方向走去,就在这时,数名身着布衣的男子迎面走来,从他身边经过,阴世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一手去拔佩刀,一边呼喊着:
“拔刀,抓细作!!”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十年(续)()
码头,正在下船的宇文温忽然停住脚步,因为他隐约听到码头另一侧的草市方向有打斗声,抬头看去,草市那边人头攒动,看不出具体情况。
他看看淮口戍上空飘扬的旗帜,又看看左右靠泊在码头的船只,若无其事继续下船,码头上列队警戒的士兵们警惕的看着周围。
现在是夏末秋初,风向多变,海上时而刮东南风,时而刮西北风,位于海州北面的青州总管府沿海地区,其军队乘坐硬帆船可以较为轻松的南下驶入淮口。
宇文温知道这就意味着青州方面可以派出水军偷袭淮口,派出的船只数量多容易暴露行踪,而对方若以三两艘海船装着数百精兵渡海来袭,不是不可能。
或者化整为零,扮作渔民带着鱼获靠泊淮口、混进草市伺机动手,这都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海州驻军已经针对各种情况作出了布置,真要有敌兵敢混进来,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全军覆没。
所以对于淮口安全,宇文温没什么好担心的,即便码头上真的暗流涌动,他的随行人员也能压制敌人,所以还是尽快离开码头为妙,省得有人抱着颗轰天雷冲过来要和他同归于尽。
码头上靠泊着许多船只,有大有小,有军有民,当然,海州水军十分羸弱,水军战船数量多不到哪里去,战船实际上就是寻常海船,形制和那些渔船没太多区别。
因为饱受战火袭扰,淮口港区的码头十分破败,本来应该军民分开的港区,如今各类船只混杂在一起,靠着士兵和军吏在码头大呼小叫维持秩序。
淮口港区秩序比起内河港——黄州巴口港来说差远了,重新整顿需要一点时间,所以现在的码头乱糟糟,宇文温不打算在这种地方待太久,下了船就往淮口戍方向走去,在那里骑马回城。
随行士兵在两侧列队跟进,而近身护卫宇文温的都是西阳王侍卫,王府司马张定发警惕的看着码头外侧,观察是否有人躲在海船桅杆上意图放冷箭。
行走间,忽然有一声“阿耶”传来,那是稚嫩的童音,宇文温听见之后循声望去,却见二十余步外一艘靠泊在码头的海船上,有名女子抱着一个男童,男童正在向这边大声呼唤。
如今是下午,女子和男童刚好被帆影挡着,所以宇文温看不清对方样貌。
大概是出海归来的孩子,看见码头上等候多时的阿耶,所以高兴的大声呼唤起来,这温馨场面正是令人感动呐。
宇文温如是想,随即看向另一方,想看看接船的那位阿耶是何种幸福的表情,结果另一侧虽然人来人往,却没有谁是翘首以盼、望着海船寻找儿子的模样。
转移注意力?糟糕。。。。
宇文温心中警觉,脚步加快,双眼扫过前方,要看看是不是有人暴起发难,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呼喊声:“大王!大王!”
“放肆,你想做什么!”
有人从外围跑来,试图冲破外围士兵的拦截,推搡间发生冲突,宇文温探手去摸腰间藏着的气手铳,却觉得对方的声音很亲切——那是山南地区的口音,而且。。。
他转头一看,见着已经被士兵制住的那个男子有些面熟,随后想起来这人是王府侍卫、猫队成员,随后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位去年就跟着吴明前往邺城,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么。。。
那艘海船上的男童还在高呼“阿耶”,宇文温猛地向海船方向窜去,被眼疾手快的张定发挡住:“大王小心有诈,且待卑职去查探一二!”
突发状况使得士兵和侍卫们紧张起来,张定发大声呼喊着:‘不要乱动’,却见迎面又跑来数人,个个眼熟得紧,他定睛一看,发现来人全都是西阳王府猫队成员。
这几位去年跟着吴明去邺城,出事之后就潜伏在城里,如今出现在这里,那就意味着。。。
宇文温如同一阵风般从张定发身边掠过,径直冲向海船,那几位赶来的猫队成员刚要躬身行礼,硬是被他推开,张定发见状示意还没回神的侍卫赶紧跟上,让士兵们维持秩序。
海船旁又有几人已经下船,而宇文温的目光却聚焦在那女子和男童身上,男童刚站上地面就向他跑来,口中不住喊着“阿耶”。
宇文温看得清楚,男童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儿子宇文维城,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幸福填满胸膛,几乎要破膛而出,展开双臂迎上去:“棘郎,棘郎!”
呼喊着“阿耶”的宇文维城撞入阿耶怀抱,宇文温一把抱起儿子,狠狠的亲了几口面颊,然后高高举起,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使宇文维城高兴得欢呼起来。
转够了圈,宇文温将儿子抱在怀中,激动万分看向走近的女子,女子身着布衣随意挽了个发髻,有一张绝美的脸庞,那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样貌,此时此刻只觉得心脏要跳出胸膛,不由得脱口而出:
“三娘,三。。。。明月?”
极度兴奋的宇文温正在深情呼唤妻子的昵称,喊到一半却忽然变了调,那女子看着宇文温,先是惊喜然后捂着嘴哭起来,激动得双肩耸动:“姊夫。。。呜呜。。。。”
看着样貌和尉迟炽繁极其相似的尉迟明月,那一瞬间,宇文温有死里逃生的感觉:阿弥陀佛!好歹没扑上去当众抱着小姨子亲啊!
小插曲并未影响宇文温的心情,他看向海船,果不其然船上正要下船的人之中,有王府典卫吴明,而吴明搀着的那名女子,不就是宇文温朝思暮想的尉迟炽繁?
忽如其来的幸福,让宇文温的脑袋一片空白,他想过很多种营救妻儿的方案,想象过无数次和妻儿团聚时的情景,却没想到团聚的时刻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新婚之夜的情景忽然重现,那一晚,醉醺醺的新郎宇文温看着新娘尉迟炽繁,两人深情对望,然后抱在一起倒在榻上,感受着对方的身体。
现在,十年后,两人虽然距离远了许多,但依旧四目相对,深情对望着。
宇文温看着尉迟炽繁,尉迟炽繁看着宇文温,她惊喜之余不由得捂住了嘴,双眼闪烁泪光,双肩耸动啜泣起来。
宇文温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奋力挥舞,眼角同样闪烁着泪光,想高声呼喊却喊不出话,只是不停地傻笑,喃喃自语:“这是怎的,竟然走海路回来,太危险了。。。。”
在侍女翠云的帮助下,尉迟炽繁顺利下船,被冲到面前的宇文温一手揽在怀中,宇文温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揽着妻子,激动得泪流满面,最后哭出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宇文温在巨大的幸福感冲击下,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他终于和妻儿团聚,不是在邺城,不是在很久以后,而是在这里,距离尉迟炽繁逃出皇宫还不到三个月!
无数个夜里,宇文温都在做噩梦,梦见儿子宇文维城被人毒死、勒死,梦见尉迟炽繁被逼改嫁,被迫委身他人,每做一次这种梦,宇文温就觉得自己寿命减了一年。
现在,不会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抱着尉迟炽繁狂吻,所以一家三口就这么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场面很感人,让周围一众“围观群众”感动之余觉得有些尴尬。
吴明紧接着下船,本想向宇文温简要说明己方一行人为何会突然会现在这里,见着西阳王、王妃、世子团聚的情景,不由得想到远在西阳的司马令姬和儿子,瞬间眼眶发热,眼泪水差点就涌出来。
海船上,正要下船的千金公主,看着西阳王一家团聚的场景,看着哭出声的宇文温,不由得感慨万千。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以走海路的方式逃离尉迟氏的地盘,而现在,在这海边码头上发生的一幕幕,又让她起去年的情景。
那时,她也是乘坐海船抵达海港,惊闻周军已经控制了番禹,随后她遇见了西阳王,而正是西阳王真正救了她。
现在,她们乘海船南下,惊闻周军(宇文氏)已经收复了朐山,而她,又在码头上见到了西阳王!
手臂一紧,千金公主转头看去,却是带着面纱的阿涅斯搂着她的手臂,阿涅斯看着船下西阳王一家团聚的情景,先是一愣,随后感动不已,然后看向千金公主。
两人对视之际激动得眼眶发红,几乎要喜极而泣:我们终于安全了!
第一百五十章 没想到()
傍晚,朐山城内驿馆,西阳王宇文温及城中主要文武官员拜见千金公主,千金公主是当今天子亲姊,地位尊贵,但朐山驿馆的住宿条件不怎么样,所以宇文温一上来就先告罪,免得千金公主有误会。
他的担心实属多余,千金公主明事理,没有那么矫情,更别说千金公主对宇文温十分信赖,哪里会有什么抱怨。
她入城之后在驿馆下榻,住的是宇文温原来住的小院,室内陈设简单,没有什么奢华、复杂的用具,王府侍卫们一下子就把宇文温的私人用品打包成几个包裹搬出去,所以她看得出驿馆条件确实普通,不是宇文温不上心接待自己。
场面话说完,脸也露过了,文武官员们告退,只剩下宇文温和鼻青脸肿的阴世师,继续陪着千金公主讲话。
宇文温是宗室,和千金公主是姑侄关系,留下来陪聊理所当然,而阴世师之所以也留下来,是因为脸上的伤。
方才在淮口草市,阴世师惊觉从身边经过的几名男子不对劲,因为对方虽然身着布衣,但身上传来金属摩擦声,阴世师判断那声音是环锁铠和兵器摩擦所致,故而认为这几个人有问题。
他先发制人想要抓住“敌军细作”,结果这几位身手了得,三两下就赤手空拳把阴世师和随从打翻在地,亏得对方没有用利刃,不然阴世师就要当场毙命。
这几位之所以没有用利器,不是来不及用,而是因为他们并非敌人。
这些人和其他同伴是西阳王府侍卫,护送西阳王妃、世子还有千金公主渡海南下,一行人所乘海船抵达淮口港后,见着淮口已为官军(宇文氏)收复,他们几个先上岸探个究竟。
被人当众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阴世师,虽然颜面尽失却没有失去理智,己方援兵赶来之时,他见对方声称是西阳王府侍卫,选择相信而没有下令来个打了再说。
与此同时,刚回到淮口的宇文温,和自己的王妃、世子团聚,准备护送千金公主回城时,才看见鼻青脸肿的阴世师过来禀报草市发生的事情。
对于这个误会,千金公主现在亲自见证,由宇文温代那几名侍卫向阴世师赔不是,以两人的身份如此行事,算是很给阴世师面子了。
阴世师其实并不在意这个误会,本不愿如此,然而宇文温要这样,他只能接受,毕竟宇文温另一份心思他也明白,就是要分些功劳给他。
什么功劳?救千金公主之功!
千金公主历经波折逃到淮口,说实话大功都是西阳王府侍卫的,如今宇文温领着一群文武官员拜见千金公主,就是有分功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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