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市原指乡村自发形成的定期集市,一般位于水陆要道、津渡、驿站等地区,是各地百姓出售、购买物资的好去处,有的地区因为商业交易旺盛,原本的草市就变成了固定集市,然后大量居民点出现,演变为城池。
岳安为霍州州治,南临大别山,若是太平时节,常会有山中蛮民出山,来到岳安用山货和当地人换取盐、铁等紧俏物资,于是在岳安城南郊会定期出现草市。
为了笼络山蛮,霍州官府将草市固定化,是为“蛮市”,让山蛮能够换取必须品,减轻对方派兵出山劫掠的冲动,也顺便吸引各地行商来此地贩卖货物,增加州府税收。
然而无商不奸,来岳安蛮市和山蛮做买卖的行商,大多追求暴利,所以那种以次充好、哄抬物价的事情在蛮市很常见,而蛮民有时候忍不下这口气,和行商发生争执,然后动口会演化为动手,闹出人命。
所以岳安蛮市时开时闭,而随着时局动荡,愿来岳安的行商渐渐变少,岳安城南郊的蛮市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开张了,而此次重开集市,为避免引起山民的不快,新官府未再称其为“蛮市”。
此时此刻的草市,已经变成了“黄州小商品展销会”,行商们和山里的头领们借助“通事”交谈,对以物换物的比价进行叫价还价。
黄州的商贾,对和山民做买卖很有经验,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也知道对方能提供什么,毕竟商贾里就有许多人出身大别山中山寨。
所谓山货,是山中物产的统称,大别山脉范围那么大,绵延群山之中有许多物产能在山外卖出好价钱,譬如皮货、宝石、名贵草药、珍稀动植物等。
甚至还有金银,这可是走到哪都能当做硬通货的东西。
蛮民需要的东西也不少,黄州都有出产,所以正是做买卖的好时机,许多行商直接让伙计展示起自己带来的货物,首先是铁锅。
铁锅,是首先在黄州总管府地界出现的炊具,出现没几年,自从官府拿下了大江南岸的郢州(改名为鄂州),在大冶开山冶铁,铁锅的产量越来越大,畅销各地。
用铁锅煮菜做饭比用釜、甑省柴禾,而且还能“炒菜”,当然这要配上炒菜铲,而如何展示铁锅的好处,有两个套路。
首先是对比,在铁锅和釜里放相同水量的水,用分量一样的柴禾煮,其结果自然是铁锅里的水先开。
其次就是现场烹饪,庖厨用各种花哨动作展示何为炒菜,让围观群众看得一愣一愣。
这种推销的套路,行商们已经驾轻就熟,三两下就吸引了许多山民围观,随着香喷喷的菜肴出锅,让山民们试吃之后,大家对于铁锅的性能有了最直接的感受。
然后就是抢购,用自己带来的山货换铁锅。
除了铁锅,还有各类铁制品,譬如锄头、铲子、镰刀、斧头,小的铁制品有绣花针、鱼钩、剪子、锥子、锤子、钳子等,这都是生活必需品,但在山中却很紧缺,因为山里本来就缺铁。
缺铁不代表没铁,但宝贵的铁都用到武器、农具上,蛮民哪有那么多铁来磨针,许多人缝衣服用的是骨针甚至木针,钓鱼用的是骨钩,至于剪子,那是传家的宝贝。
而现在,面对着琳琅满目、价廉物美的铁制品,蛮民们毫不犹豫掏出山货去换,但这还不够,因为行商们手里还有好东西,那就是花布。
各种颜色、各种图案的花布,比一般花布明显耐洗,其五彩斑斓的图案让各山寨蛮民看花了眼,他们自己纺织的土布与之一比,简直是黯然失色。
不过蛮民带来的山货之中,却有一种布让行商们有强烈的收购欲望,那就是斑布。
斑布,即蜡染布,这是山寨独有蜡染工艺染出来的布,有着漂亮的花纹,在山外能卖出好价钱,所以,行商和蛮民各取所需。
除了布,还有一种货物是山民们闻所未闻的,那就是猪油,许多桶猪油就这么摆在大家面前,这些猪油放了盐然后熬成油膏,可以保存差不多一年。
一日两餐如果没有油水,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根本就不顶饿,虽然打得的猎物也能熬出一些油,但对于那些普通山民来说,想要吃得满嘴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新官府开设的草市,其内卖的都是山里极其需要的必需品,而对于山民来说,最震撼人心的货物不是铁制品,而是盐。
堆积如山的盐,雪白如霜的盐。
这些盐没有掺沙,其售价比以前那些奸商卖的掺沙盐至少便宜三成。
人不能不吃盐,不吃盐就没力气,但在大山里很难弄到盐,各山寨为了弄到盐,不得不忍受奸商的盘剥,忍气吞声的结果,是买到各种掺沙的劣质盐。
而现在,这些白花花的精盐,他们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前提是带来的山货足够多。
迎风砦砦主田元显,看着手中那洁白的盐巴,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盐袋,艰难的咽下口水,将盐倒回竹筒之后,向一旁的西阳王宇文温行礼:
“山野村夫田某,不识大王一片苦心,竟然试图据险自首,真是罪该万死,还请大王降罪!”
宇文温双手扶住田元显,哈哈一笑:“老砦主莫要如此,此次老砦主率众再度归顺朝廷,寡人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降什么罪?”
他干咳一声,站在旁边的田益龙赶紧上前,经由宇文温介绍,让田元显知道这位山蛮出身的官军将领,往后一段时间会领兵驻扎岳安,无论有什么问题,田元显都可以找田益龙解决。
换而言之,田益龙手下掌柜是黄州商团在霍州的“总代理”,以田元显为首的霍州蛮有什么需求,可以找田益龙手下掌柜‘下订单’。
商路开通,对于黄州商团和霍州蛮来说,是双赢的结果,这就是宇文温对付山蛮的软刀子。
如何与山蛮打交道?说难也不难,就是以诚相待,但宇文温不打算用真诚的凝视去打动霍州蛮酋田元显,他有更真诚的方式,那就是盐。
让对方明白,跟西阳王合作,有盐有铁有实实在在的好处,要是敢乱来搞抢劫,那就等着西阳王派‘义兵’灭山寨。
没有人是天生杀人狂,即便有,那人也不是田元显,或者说,大别山脉范围内还没有这样的煞星出现,所以宇文温相信自己只需要保证盐的供应,就能让各山寨蛮酋真心归顺朝廷。
所谓家大业大开销大,大小山寨对于盐的需求是“刚需”,能稳定供应食盐的宇文温,又不是蛮酋们的仇家,对方何苦跟宇文温对着干?
问题的关键是,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食盐?
尉迟氏和宇文氏决裂,河东池盐、蜀地井盐都在尉迟氏控制中,所以宇文氏地盘上唯一可靠的食盐来源,就是岭表广州的海盐。
晒盐法所得大量海盐向北输送,过长江后分销,要满足各地所需有些勉强,更别说拿来收买人心,所以宇文温和王頍在叶城琢磨出来的办法,就是用汝阴换陈国的海盐。
争霸天下,不能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手里有充足的军队才是王道,所以,用汝阴换盐,然后用盐换兵,顺便收买、稳定人心,就是宇文温的计策。
陈国用大量海盐换回了汝阴,宇文温让出一座城,却用盐换来许多兵,在大量的食盐面前,霍州蛮,庐江蛮、晋熙蛮等各地大小蛮酋,毫不犹豫派出蛮兵助战。
蛮兵的战斗力不行,军纪又差,但好歹也算兵,就看怎么用,看着眼前草市内如火如荼的交易场景,宇文温不由得期盼起来。
要是两淮局势也如火如荼,不知道尉迟惇会有何表情?
第七十六章 过江之鲫()
江州,湓口,新任江州刺史许邵,率领州郡官员齐聚城外码头,准备迎接上官,新任洪州总管所乘官船此时刚出现在上游江面,趁着这一空闲时间,许邵不忘交代左右一些重要事宜。
西阳王领兵在淮水一带作战,从黄州起运的粮草辎重,过半是走水路过江南江州,然后抵达江北晋州再由陆路转运庐江,再到西阳王军中,所以湓口港是一个重要的中转港。
与此同时,洪州总管府下辖各州的物资,也要经由鄱阳湖口入长江,要么东运支援西阳王大军,要么西运进入山南地区,大量的船队都要经过江州寻阳郡管辖各处码头,所以身为江州刺史的许邵,肩上担子很重。
此时此刻,湓口附近,大量船只遍布江面,有南北航向,有东西航向,密密麻麻的船只宛若过江之鲫,远远看去让人不由得心生感慨。
去年还是战火纷飞之地的江州地区,如今不但恢复如初,还以更加旺盛的势头在发展,江面上无数正在航行的船只证明了这一事实。
这是史无前例的盛况,宛若过江之鲫的船只当中,过半都是商船,满载着各类物资,从不同的出发地启程,前往不同目的地。
从鄱阳湖口往外走的船只,满载着来自浮梁的茶叶、瓷器,鄱阳湖沿岸地区的粮食及各种产出,还有来自岭表广州的海盐、特产,其中尤以岭表海盐最为抢手。
如今周国(宇文氏)控制地区里没有可靠的食盐产地,虽然朝廷正在对蜀地用兵,但何时能拿到蜀地的井盐不得而知,所以来自遥远岭表的海盐,成了最抢手的物资。
川流不息的官、民队伍,从岭表广州番禺启程,携带大量海盐北上,翻越大庾岭,据说官道为之拥堵。
过了大庾岭,官盐装船经赣水入鄱阳湖再入长江,然后运往山南、关中地区,江州刺史许邵必须确保境内盐路通畅,所以此时对左右耳提面命的就是食盐转运事宜。
从广州起运的盐是雪白的精盐,纯度很高,决不能到了关中就变成掺了大量泥沙的粗盐,别的地方许邵管不到,但他要确保官盐经过江州时,抽检结果合格、数量也必须对得上。
除此之外,还得对商船课税,该收的税就得收,既不能多收也不能少收,许邵身为刺史,绝不会让属下欺上瞒下,避免那些胥吏索贿受贿、巧立名目大肆捞好处,骂名却让他这个上官来背。
一番耳提面命之后,新任总管的官船靠泊码头,许邵整了整衣冠,领着佐官们上前恭迎上官的到来。
周国于去年攻占陈国的江州之后,很快便在江州站稳脚跟,天子重建朝廷,于最近对江州政区进行了重新调整,将原本拥有十个郡的江州拆分,然后设洪州总管府进行管辖。
洪州总管府,治所位于洪州州治南昌,总管府下辖七个州,是为洪州、江州、饶州、袁州、抚州、吉州、虔州。
洪州总管府辖地最南端的州是虔州,虔州位于大庾岭北麓,为原来的江州南康郡,而总管府辖地最北端的州是江州,位于长江南岸,为原来的江州寻阳郡。
权寻阳郡守许邵,升任江州刺史,而洪州总管一职,天子任命出身京兆韦氏的韦洸来担任,韦洸字世穆,其兄韦世康如今在长安朝廷担任要职,和西阳王宇文温是儿女亲家。
年近六旬的韦洸,与前来迎接的江州官员一一见面,他从长安千里迢迢来到洪州上任,一路风尘仆仆,不过精神倒不错,毕竟京兆韦氏子弟大多有从军经历,韦洸虽然年纪较大,身体却硬朗得很。
韦洸虽然是第一次见许邵,但对方的大名早已有所耳闻,许邵之父许法光如今也在朝廷担任要职,此次韦洸出任洪州总管,升任江州刺史的许邵受其管辖,所以许法光在长安时,不忘和韦洸打打招呼。
看着年轻的许邵,韦洸捻着胡须笑道:“许使君,本官在长安时,令尊可是多次和本官说过,说要对许使君严加考核,这可让本官很为难呀。”
许邵闻言正色道:“家父所言甚是,还请总管从严考核,下官必然恪尽职守,造福辖境百姓。。。”
“哈哈哈,天子说得没错,许使君果然少年有为,宁舍京官不做,也要在州郡历练,许公果然有一个好儿子。”
出身京兆韦氏的韦洸,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此时当众说了那么多,就是要给许邵抬抬身价,让一众佐官不要起欺负年轻人的心思。
官场之道,就是相互行方便,韦洸不是特意讨好许法光、许邵父子,而是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结个善缘,日后自己儿子在官场磨炼,就能‘得道多助’。
跟在韦洸之后的一名年轻人,饶有趣味的看着许邵,这名年轻人是韦洸之子韦协,此次随父亲到洪州上任,顺便历练历练,朝廷如今征辟了许多人做官,韦协亦是其中之一。
京兆韦氏,在西魏、周国是一流权贵,但经历了周、隋相争,随着隋国灭亡而一度沉寂,而现在,京兆韦氏终于抓住机会,许多族人重入仕途。
如今长安朝廷的局面越来越好,韦协也踌躇满志,不过他觉得自己和许邵比起来,还是差得太多。
天子对许邵青睐有加,韦协听过一些内幕消息,据说天子在山南时,本来打算任命许邵为内史中大夫,结果许邵以自己太年轻、履历尚浅为由婉拒,坚持要在州郡多历练几年。
后来天子便授其为江州刺史,先历练几年再另有任用。
内史,掌管制诰、参与机要,虽然品秩不高,但却是天子近臣,权力很大,关键时刻能够决定事情成败。
大象二年时,天元皇帝去世,是内史郑译和御正刘昉矫诏将大权交给外戚杨坚,才有了后来的腥风血雨,由此可见内史、御正官职的重要性。
所以,能被天子任命为内史或御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韦协自认自己若得此良机,绝不会婉拒,结果许邵的选择让他惊讶之余,不由得十分佩服。
长安朝廷征辟英彦为官,等着当官的人其数量之多,可以用过江之鲫来形容,结果在这之中,一心要在州郡历练的许邵,显得十分耀眼。
当然,还有另一位年轻官员亦是如此,那就是刚升任黄州总管长史的郝吴伯,同样婉拒了天子的提拔,同样要求在州郡多历练几年,而不是去长安当京官。
身在长安的天子,依旧对这两名年轻人念念不忘,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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