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交加中,这些士兵虽然身着铠甲,但那瘦弱的身形,如同在风中摇曳的枯草,让人觉得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大风吹走,看得田正月等人都有些“揪心”。
若以虎林军士兵的体格来做基准,这些兵的身体素质大多数就不合格,当然,虎林军的标准太高,以此衡量助战的客军不公平。
客军大老远从岭表赶来助战,光是这份心,就很珍贵了不是么?
宁长真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很快便在手心化作一滩水,带来丝丝凉意,宁长真感受着风雪,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夏虫不可以语冰”。
岭表气候炎热,绝大部分地区冬天见不到下雪,而宁氏一族聚居的安州,数百年来几乎没有下过雪,宁长真从记事起,就不知道什么是雪。
所谓“风雪交加”的雪景,只是在书中见过,如今置身其间,才知道中原的冬天,是如此的天寒地冻,而仅存于长辈说的中原故乡,好像距离近了许多。
岭表安州宁氏,为中原南下汉人,在遥远的南方岭表俚僚之地定居,繁衍生息许多代之后,虽然生活习俗已经本地化,但祖籍却世代相传:宁氏的家乡,在中原的青齐之地。
宁长真字长贞,觉得自己是家族南迁以来,最接近祖籍家乡的人,回去之后,可得好好炫耀一番。
“长贞,下雪就是这样了,虽然冷,但穿得暖和就不要紧。”
冯暄在一旁说道,他不是第一次见下雪,当年到建康时就遇见下雪,只是此次雪中行军,别有一番风味,而自己带来的兵,绝大多数真的是第一次见到下雪。
“这羽绒服,穿在身上还真是暖和,只是靴子好像不太厚,真的不会得那什么。。冻疮?”宁长真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羽绒服,又看看自己的兵,有些担心的问道。
冯暄表示这没问题,因为他们带来的兵,身上所穿行头和虎林军将士一样,应该不会出现大面积冻伤,而丰富的伙食,让许多族兵大呼过瘾——顿顿都有些许肉吃,这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其实他们在跟随西阳王南征交趾、林邑时,就见识过周军的伙食是如何之好,如今大老远来到山南,见识了黄州西阳城的繁华,真切感受到西阳王的实力之雄厚。
每人一件羽绒服、两双靴子和四双袜子,还有御寒的被褥,西阳方面很快就把身为客军的岭南兵所需物资准备好,然后每顿至少有肉丝的伙食也同样准备好了。
戎服、弓弩箭矢、铠甲、刀牌,黄州总管府给这些岭南兵全都换了一套新的,冯暄和宁长真带来的族兵,穿上制作精良的铠甲,拿起锋利的长刀,胆气凭空涨了几分。
随之而来的,是立功的心情愈发急切起来。
冯暄和宁长真看着雪景感慨着,不远处,陈佛智正与田正月等将领交谈,今日行军接近尾声,一会便要在前方关隘扎营,陈佛智要落实一下相关事宜。
对于从未经历过下雪的岭南兵来说,在天寒地冻里扎营,需要知道许多注意事项,以免从未经历严寒的士兵出现大面积冻伤,影响战斗力。
高凉冯(冼)氏、泷州陈氏、安州宁氏为岭表三大豪族,冯暄、陈佛智、宁长真率领各自族兵北上,要为新朝尽一份力,其忠心可嘉,但一开始是被婉拒的。
周国岭南道行军元帅、西阳王宇文温,忽然离开广州番禹北上,随后周军开始调动,虎林军亦拔营北上,广州总管杨济,向冯冼氏的当家人冼夫人透露周国有变,故而有此变化。
冼夫人决定派冯暄率兵北上,助西阳王一臂之力,随即泷州陈氏的当家人陈佛智、安州宁氏的当家人宁猛力也纷纷表态,愿意出兵,助西阳王一臂之力。
而杨济一开始婉拒三家的好意,说岭表初定,需要三家鼎力相助,协助官军提防有人趁机作乱,但三位当家人表示既已归附周国,理当尽心尽力,为国分忧。
冼夫人及长孙冯魂、陈佛智之子陈龙树,各自领兵待命,随时等候广州总管府派遣,对付可能出现的叛乱,而冼夫人次孙冯暄、陈佛智本人、宁猛力之子宁长真,率领善战族兵,北上山南黄州助战。
因为是远征,三家所派兵力不算多,千里迢迢赶赴黄州西阳,要为西阳王分忧,而他们抵达黄州总管府地界时,恰逢周国天子驾临西阳。
岭表三大豪族派兵千里勤王,这让天子宇文乾铿十分感动,当即召见冯暄、陈佛智、宁长真,大加赞扬、封官封爵。
而现在,跟随虎林军出击的三家族兵,已经做好了血战的准备,他们面前的战场,不再是瘴气弥漫、山林密布的岭表,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那是他们祖先居住过的地方,魂牵梦绕的中原。
第二百七十五章 虚与委蛇()
下午,吴州州治广陵,大队兵马正在入城,周国东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尉迟佑耆巡视淮南州郡归来,继续坐镇广陵,提防江南方向的异动。
顺便找个机会和不久前抵达的陈国使节寒暄一下,虚与委蛇一下,尽量拖延时间。
回到行辕的尉迟佑耆,还未洗去风尘,先听佐官汇报广陵情况,得知一切正常,心中稍定,而得知江南陈国似乎在和上游山南宇文氏媾和,他不觉得意外。
如今的陈国,已经危在旦夕,长江中游州郡尽失,连岭表都丢了,如今只剩下游三吴之地,连粮食都无法自给自足,根本就没有能力发兵主动进攻任何一个方向。
陈国有兵,为数不少,但没有粮食,光有兵没用,甚至会因为粮食短缺导致军心大乱,到时候营啸演变成叛乱可就好笑了,陈国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来想其他事情。
尉迟佑耆已经从最初的挫败感中恢复过来,如今虽然攻守易形势,但淮南周军实力依旧,而陈国现在根本没能力支撑一次像样的大规模进攻。
无论是渡江北上‘收复’淮南州郡,还是逆流而上‘收复’江州乃至巴、湘二州,亦或是浮海南下‘收复’岭表广州,尉迟佑耆断定对方都是痴心妄想。
所以己方对于陈国的媾和要求,基本上就是虚与委蛇,态度上是‘渴望’谈判,但实际上不打算做出太多让步,陈国俘虏可以放,但粮食绝对不会给。
这是愚蠢的资敌行为,和救火投薪没有区别,除了增长陈国铤而走险的野心,没有任何好处,尉迟佑耆不觉得陈国有资格向己方提出太多的条件,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们才不得不装个样子出来。
当然,他们虚与委蛇不过是有些心累,而真给了粮食的宇文氏,才是蠢得无可救药。
尉迟佑耆派出细作到江南,混入建康城中打听消息,而陆续传来的消息表明,宇文氏方面为了拉拢陈国,已经节衣缩食ti gong了数十万斛的粮食。
据说还有使节来到建康,争取缔结盟约,一起对抗尉迟氏。
这本该是秘密进行的事情,无论是粮食支援还是使节抵达建康,都该保密,结果如今建康城内人人皆知,尉迟佑耆除了鄙夷陈国的保密措施又等于没有,还愈发觉得宇文氏是病急乱投医。
不过想想对方的处境,尉迟佑耆倒是颇为理解,宇文氏的地盘是关中、山南,却腹背受敌导致兵力捉襟见肘,所以不得不用粮食来稳住下游的陈国,但这样的举动,效果存疑。
宇文氏攻占了陈国的巴、湘、江州,还占据了岭表各州郡,如此深仇大恨,妄想用数十万斛粮食糊弄过去,尉迟佑耆觉得陈国君臣但凡还有羞耻心,绝不会真想和宇文氏媾和。
所以宇文氏布置在江州的兵马,依旧不能调走,而在巴、湘以及岭表广州的兵马,同样不能调走,因为当地的陈国旧吏迟早要起事,驻军兵力一少,有和没有差不多。
这样的形势,尉迟佑耆不信坐镇山南的宇文明看不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归还占领的陈国州郡,收缩兵力回山南,但对方舍不得吐出吃到嘴里的肉,想要靠着给粮食来拖延时间。
尉迟氏也不会吐出吃到嘴里的淮南州郡,但这是在绝对实力支撑下的信心,宇文氏自己的基本盘都快守不住了,还想着守住刚占的地盘,真是有些不自量力。
而在尉迟佑耆看来,宇文氏妄图用粮食稳住陈国的行为,实际上就是病急乱投医,想来杞王宇文亮父子真的是焦头烂额,即便弄了个假天子,也无法稳住人心,只能靠虚假的媾和,来自欺欺人。
尉迟佑耆直到现在都不相信宇文乾铿还活着,所以当有传闻陆续传到广陵,说本已“伤重不治”的“先帝”还活着,已经抵达山南,要重建朝廷,他都认为这是宇文亮父子的拙劣伎俩。
没有天子这一招幌,杞王宇文亮根本就无法有效收拢关中人心,对方为了保命弄了个假天子来掩耳盗铃,尉迟佑耆是真觉得宇文氏没多久好活了。
但是,悬瓠一日不下,宇文氏就能苟延残喘多一日。
尉迟佑耆现在还不太清楚关中战况如何,而他的兄长尉迟惇,率领大军围攻豫州州治悬瓠,到现在都没有好消息传来,这让尉迟佑耆有些郁闷。
据守悬瓠的西阳王宇文温,看来真是有些本事。
如果可以的话,尉迟佑耆真想领兵西进,攻入宇文氏控制的江州,然后继续溯江而上,进攻黄州,抄宇文氏的后路,奈何有陈国掣肘,他就不可能调兵离开广陵。
现在是冬天,正是对江南动兵的好时节,不用担心连绵阴雨,也不用担心积水浸没营地让将士苦不堪言,但尉迟佑耆不敢违抗兄长的命令,只能在江北广陵和陈国虚与委蛇。
尉迟佑耆如是想,负责与陈国谈判的相府主簿房恭懿倒不这么认为,他知道丞相尉迟惇定下的策略就是尽可能稳住陈国,以便腾出手来对付宇文氏。
陈国进攻无力自保有余,不是优先解决的威胁。
此时此刻,刚和陈国使节谈判回来的房恭懿,向尉迟佑耆禀报谈判进程,其实这次谈判的内容和上次差不多,而周国方面的原则也很明确:俘虏可以放,至于归还淮南州郡、输送粮食若干的要求,再议。
“尚书令,陈国使节方才提出要求,希望北上,面见天子和丞相,尽快将归还失地以及借粮的事情定下来。”
“面见天子和丞相?他们是想借机看看悬瓠的战况吧?”尉迟佑耆冷笑着,“那么我方是如何回应的?”
“天子御驾亲征,如今忙着平叛,我方须得派人到悬瓠请示,得允许后,陈国使节方能北上。”
“这拖不了几日吧?”
“尚书令,广陵与悬瓠,信使来回不过数日时间,但若是天子打算收复悬瓠后,在城中接待陈国使节,这就有得等了。”
房恭懿谈判磨时间的本事,尉迟佑耆是服气的,但他不觉得陈国使节看不出己方在虚与委蛇,然而形势比人强,以陈国如今的实力,还能如何?
陈军要打仗,他奉陪到底,而对方打又打不过,除非搞偷袭,但尉迟佑耆做了布置,有信心让偷袭广陵的陈军有来无回。
为了讨一些粮食救急,陈国使节的要求,从一开始的两百万斛,降到一百万斛,然后降到五十万斛,而今天,房恭懿说对方的要求已经降低到二十万斛。
此时的陈国,如同乞丐一样,端着破碗敲门,然后跪在门外,乞求周国(尉迟氏)赏一口剩饭吃
尉迟佑耆听了,愈发觉得自己在广陵坐拥大军而不动、面对仅能自保的陈国虚与委蛇,真的是浪费时间。
但即便如此,该做的场面活还是得做,身为镇守两淮之地的东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尉迟佑耆总得摆出好客的姿态,看看天色,他决定今晚设宴款待陈国使节,以体现己方重视谈判的态度。
“尚书令要亲自宴请陈国使节?”
“没错,说些模糊两可的话,让他们有些盼头总是好的。”尉迟佑耆笑道,“不然老是虚与委蛇,对方心灰意冷,可就不好了。”
房恭懿点点头,但不忘提醒一句:“尚书令,宴席上须得小心提防,提防对方之中有刺客铤而走险。”
第二百七十六章 广陵散()
夜,广陵,驿馆内,盛大的酒宴在继续,周国东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尉迟佑耆,在此设宴款待陈国使节,主宾推杯换盏,双方赴宴人士谈笑甚欢,场面好不热闹。【。aiyoushenm】
南北对峙数百年,南来北往的各国使节,在宴会时喜欢和接待方官员吟诗作赋来个“文斗”,借以彰显各自朝廷的“华夏风范”,顺便映衬出对方的蛮夷之风。
大家都声称自己的朝廷继承了华夏正朔,战场上武将们浴血奋战,厅堂间文官们唇枪舌剑,无论是出使的使节,还是接待方的官员,文学上的功底,都位居各自国家一流。
昔年,陈国江总出使齐国,齐国方面派出监馆房彦询接待顺便“接战”,江总文采出众,出身清河房氏的房彦询同样文采出众,两人一番谈书论典之后,竟然惺惺相惜起来,各自作诗赠与对方。
十余年过去,江总如今位列陈国台辅,加上年纪大了故而无法出使,而房彦询英年早逝,其弟房彦谦如今远在山南黄州西阳,尉迟佑耆无法请这位到广陵,和陈国使节重续一段文坛佳话。
不过这没什么,尉迟佑耆这边有同样姓房的房恭懿在场,身为相府主簿的房恭懿同样文采出众,他作为周国一方的谈判代表,与数次来访的陈国使节打交道,除去公事不说,双方算是以文会友。
房恭懿原为齐国人,周国灭齐后,他虽有才名却未得周国任用,后来蜀国公、相州总管尉迟迥在邺城起事,山东(太行山以东)许多故齐旧吏群起响应,房恭懿得尉迟迥征辟,成为其子尉迟惇的主簿。
尉迟惇如今为周国丞相,房恭懿自然水涨船高,丞相让他主持与陈谈判拖延时间,正好借此谈天论地,与陈国使主(正使)傅縡虚与委蛇。
傅縡亦是饱学之士,七岁时便可背诵诗赋十万余字,熟读各类经典书籍,入仕后以文章用词华丽而著称,为人机敏,下笔成章,不需要打草稿。
因为文采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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