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只剩下她二人,千金公主开口问道:“天子有消息了么?”
宫女摇了摇头没有吭声,她可不敢乱来,因为一开始,是没人管千金公主死活的,而即便是现在,也没有多少宫女愿意认真照顾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是天子的姊姊,天子在时,大家当然要对千金公主恭敬有加,如今天子据说重病卧榻,眼见着就要不行,那就没人再买千金公主的账了。
只有包括这个宫女在内的数人,因为受了千金公主的恩惠,所以不辞劳苦轮流守在榻边照顾对方,但别的事情一点也不敢做,其中包括打听消息。
那日在凉风殿及以后发生的事情,许多宫女都不知道真实情况,甚至连千金公主是怎么受伤都不太清楚,当然也有亲眼目睹全过程的宫女,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
事到如今再傻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做,所以这几名宫女能够悉心照顾千金公主已是极限,而多余的事情根本不敢做,更别说她们也不知道天子的具体情况。
见着宫女要离开,千金公主忽然问道:“是谁允许你们照顾我的?”
宫女闻言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后答道:“是皇后和西阳王妃。。。”
千金公主闻言有些愕然:“西阳王妃?”
宫女赶紧补充道:“殿下那日受伤昏迷不醒,奴婢见着殿下似乎熬不过去了,想去求人,却只能去求皇后,但奴婢根本见不着皇后。。。”
“那晚奴婢侥幸见着西阳王妃和世子,奴婢知道西阳王妃曾陪着殿下入京,所以哀求她救救殿下,王妃听了之后便与皇后说了,所以,所以。。。”
这样的内情,宫女觉得说出来没什么,她见公主没有别的事情便告退离开,千金公主躺在榻上有些失神,她从宫女方才所说的寥寥几句话中,听出了一些事情。
那日凉风殿里,宇文乾铿刺杀尉迟惇,千金公主自己惊慌失措,同样看见尉迟明月惊慌失措,事后一想,她知道尉迟明月事前不知情,所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是可怜的女人。
既然宇文乾铿已和丞相决裂,那么丞相必然不会在意千金公主的死活,如今大婚当日就守活寡的尉迟明月,还想着救她一命,这让千金公主唏嘘不已。
一个女人,出身再高贵,在家族利益面前,都是那么的无助,当年的她宇文家出塞和亲,而如今的尉迟明月又何尝不是如此。
千金公主当年远嫁草原,第一次看见白发苍苍的新郎——佗钵可汗时,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一生从此毁了,而尉迟明月的一生,恐怕也坎坷难行。
千金公主恨尉迟惇,但对尉迟明月恨不起来,而让她在意的是,西阳王妃尉迟炽繁和世子居然在宫中。
尉迟炽繁借着探亲的名义,护送千金公主前往邺城,而千金公主知道尉迟炽繁在邺城是住在娘家——胙国公府,即便要入宫也不会带着世子,所以对方应该是被软禁了。
一场大变,可怜的女人又多了几个。
宇文氏和尉迟氏决裂,撕裂的不只是宇文乾铿、尉迟明月这对新人,还撕裂了另两个家庭,除了宇文温夫妇,还有尉迟敬夫妇。
尉迟敬是并州总管尉迟勤的弟弟,当年娶明帝之女河南公主宇文氏为妻,如今局势骤变,这对夫妇和宇文温夫妇受到的伤害都一样大。
国仇家恨弱女子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花朵般不堪重负,出身越好,被伤害得越厉害,而更让她忧虑的另一个问题,依旧是从宫女口中得知的消息。
“西阳王世子入宫了。。。”
千金公主喃喃自语,面色越发苍白起来,她知道这件事情隐藏着何种意义,因为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可是宗室。
她弟弟宇文乾铿可能真的逃出去了,丞相迄今都没有抓到人,那么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入宫一事,就极有可能意味着。。。。
。。。。。。
邺城一隅,妙胜尼寺一处院落里,十余名女子正在回廊下闲谈,她们是被软禁在此的宫女,要等甄别结果出来之后接受最终处置。
那日天子大婚,结果发生连番变故,‘上头’发话,要好好甄别宫女和宦官,看看其中是不是有逆贼同党,于是宫女和宦官都被分批、分别关押起来,逐一甄别,有疑问的抓,没问题的就等候发落。
被软禁在妙胜尼寺的宫女已经有一大半离开,剩下的这十几个就是最后一拨,对于她们来说,是回到宫里还是被分配给官宦人家都没什么区别。
都说宫里好,有机会被天子看中麻雀变凤凰,但实际上真入了宫,那才叫倒霉,大部分的宫女连天子的面都见不到,还不如到官宦人家做奴婢。
即便郎主或郎君们看不中,也有机会和仆人们‘勾搭上’,好歹成个亲有个家,日后还能有个一儿半女养老送终,而在宫里只能面对不男不女的宦官,等到年纪大了被遣送出宫,无亲无故孤苦无依。
所以这十几个宫女如今谈论的就是自己的去处,她们可不想再回到冰冷的皇宫,而是希望被分到官宦人家去碰碰运气,言谈之间,期盼之情浮现在脸上。
独独有一人例外,却是波斯胡姬阿涅斯,她面色苍白的坐在屋檐下胡床上,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花草一动不动。
那日,她在皇宫里看见一个个巨大的布袋升上天空,看见一个女子从大布袋下的篮筐里跳出来,因为隔得远,那女子的模样她看不清楚,但衣色却能认出来。
阿涅斯认出那女子就是千金公主,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坠落地面,那么高的高度,跌下来就没命了。
千金公主被阿涅斯视为亲人,如今却死了,阿涅斯悲痛欲绝,这几日如同行尸走肉,毫无生机可言,她已经不关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钟声响起,阿涅斯那湛蓝的双眸泛起一丝波澜,她想到自己之前在妙胜尼寺居住的经历,听说过尼寺是苦命女人出家的地方,是唯一可以容身的归宿。
要出家么?
阿涅斯如是想,但她又想到自己的信仰不是佛教,如果敢背叛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恐怕会不得好死。
那该怎么办?
阿涅斯再度走神,与此同时,院门外有两人正在向内窥探,一人服色似乎是宫中服饰,有些瘦弱,另一人身着便服,肥头大耳,一个硕大的酒糟鼻让人印象深刻。
酒糟鼻死死盯着阿涅斯,目光不曾移开,他舔了舔嘴唇低声问道:“我说,那胡姬看起来不错,衣裙挡不住好,侧面看上去面容也不错,想来是尤物,怎么宫里不留着么?”
“嗨,你是不知道,这胡姬面颊有刀疤,毁容喽,看了正面,包你晚上吓醒!”
瘦子说起话不男不女,看样子是宦官,酒糟鼻闻言笑了笑,目光依旧没有从阿涅斯身上移开:“没事,没事!吹了灯不都一样?实在不行可以让她戴面罩嘛!”
“看中了?”
“看中了,就这胡姬,如果宫里不要,我就买下。”
“那定金。。。”
宦官挑着指甲缝,酒糟鼻毫不犹豫往怀里摸,刚要掏出什么东西,宦官说道:“哎呀,这胡姬的是不错,看中的也不光你一个人,只是那几位还在纠结脸上的疤痕,没有谈妥价钱。。。”
“定金十两金子,到时候还有铜钱一百贯,这胡姬我要定了,你收了钱,可得办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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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邺城一隅,某民宅内吴明正在翻译密文,写着密文的纸条来自飞鸽传书,而鸽子来自千里之外的黄州西阳,每一只都是百里挑一,能够一日飞行一千多里。
今日一早,五只信鸽分别带着相同的纸条从西阳出发,于下午时飞抵邺城郊外庄园,然后被人誊抄一遍后,赶在傍晚关城门之前送进城,来到吴明手中。
而那五只信鸽,实际上只抵达了两只,剩下三只想来在半路上出了意外,也许是被猛禽捉了去,也许是被猎人射杀,正是因为千里路程上危机四伏,所以每一次飞鸽传书,都是按五只一拨的规模进行。
这是保证飞鸽传书的通畅,效果很好,确保了每次通信都能有鸽子带着纸条飞回鸽巢,但与此同时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巨大的‘运营成本’。
邺城和西阳之间的距离有一千多里,经过严格育种、挑选的信鸽,可以在一日内飞抵目的地,但运送这些鸽子去出发地,却要花上大半月时间。
要从邺城用信鸽往西阳送信,那么得先把生活在西阳的信鸽运到邺城,反之亦然,随着通信距离的增加,维持这种通信网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就越大。
保住飞鸽通信的秘密,运送信鸽的队伍一直都是低调从事,一次运送信鸽的规模不能太大,而各地鸽巢的规模也得控制,一旦信鸽数量达到某个数字,那就得在数里外再购置庄园养鸽子。
鸽巢多了,养鸽子的人也得增加,而维持大小庄园的必须人手也不能少,所以相关‘从业人员’也越来越多,开支越来越大。
不这样做不行,尽可能保密,不让外人注意到鸽子的动向,只能尽可能分散鸽巢,所以这就进一步增加了‘运营成本’。
西阳王府的信鸽通信网,不光邺城…西阳这条线,西阳与安陆、江陵、襄阳、穰城、洛阳、江州的湓口、江南的建康、关中的长安都有信鸽往返飞行。
甚至从去年开始还有晋阳到长安、邺城到长安的“通信线路”,摊子越铺越大,成本也越来越高,每年光花在维持信鸽通信网的人力物力,折成铜钱就不下十万贯。
人人都说西阳王府的产业日进斗金,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西阳王府花钱如流水,许多刚进账的钱,还没捂热就花出去了。
别人负责的事情不知道,吴明知道自己管着的大摊子同样要花许多钱,光是收买眼线的开销就不少,还得在各地购置房产作为‘安全屋’,即狡兔三窟的第二窟、第三窟。
若不是西阳王想出制作假山水奇石、假黄金制品的主意猫队‘自主经营’来个‘自负盈亏’,那么每年的巨额开支根本就没办法填补。
信鸽通信网的‘运营成本’只会更高,但带来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因为一日千里的消息传播速度许多原本不可能的事情成为可能。
那日天子大婚,结果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吴明当日就把消息发往西阳和长安,次日开始他就陆续收到两地的消息,好消息。
身在关中长安的杞王宇文亮,及时毁掉蒲津河桥并州军突袭关中的企图落空;奇迹般赶到湓口的西阳王宇文温,先制止了行军元帅长史崔达拏的阴谋,随后赶到西阳、安陆,开始主持大局。
而身在湘州临湘的杞王世子宇文明,事前已得经过南昌的宇文温加急信件,得知情况有变,立刻带着精兵轻装北上。
抵达洞庭湖口时得知上游江陵被围攻,宇文明作了部署后,连夜赶去鄂州然后北上去安陆,这些事情要传到邺城至少还得十来天,而吴明现在就已经知道了。
尉迟氏出人意料的袭击,并未收到太好的效果,而宇文氏的反应也很迅速,然而真正的对决还没开始,关中、山南的局势依旧岌岌可危,所以身处邺城的吴明,要尽一切可能将有用的消息及时送回山南。
前提是他们躲过大搜捕。
邺城如今的气氛很紧张,而来自山南地区的人则倒了大霉,因为官府已经开始大规模抓人,首当其冲的是来自山南黄州的商贾和镖行人员。
好不容易在邺城打开市场的黄州商贾,店铺都被查封,无论是掌柜还是伙计都被打进大牢,而镖行的镖头、镖师也不例外。
刘掌柜打点着西阳王府在邺城产业,连带其他掌柜、伙计,是第一拨被抓的人,因为官府判定他们是西阳王在邺城的耳目,必须要抓。
明面上的人,全都被抓进牢里关押,只有吴明等一直藏身暗处的人,才躲过第一轮大搜捕,然而这只是开始。
各里坊开始清查住户,非本地居民、非沾亲带故或者没有里正、坊主作保的黑户,一律‘清理’,那些明显有南方口音的人,全都抓去审问。
只过了里的特定词组,他知道这是西阳王亲自撰写的,对方在信里的交代很简单,总共有四件事。
第一,保证自身安全,在邺城潜伏下去。
第二,战事起,道路断绝,信鸽无法补充,所以不是特别的消息,就没必要用信鸽传递消息,至于消息重不,就由你自己判断、斟酌。
第三,想办法和王妃联系上,不求频繁传消息,至少能有一条联系渠道。
第四,寡人会领兵打到邺城救人。
第四条的,若是别人如此说,吴明定会嗤之以鼻,但西阳王既然说了,吴明就深信不疑,西阳王要杀到邺城救人,那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将纸烧成灰搓碎,吴明起身舒展筋骨,将密码本小心收好然后转出房外,看着漫天晚霞思绪万千。
西阳王府司马张定发,带着侍卫出城之后便再无消息传来,如今的邺城里,除了不知有没有的另一拨人,吴明就是西阳王在邺城的耳朵和眼睛。
受限于信鸽无法补充的问题,吴明必须自行判断哪些消息,所以宇文温特地告诉他如今的山南、关中局势,就是给一个参考。
但最的任务,是守护西阳王妃和世子,这任务十分艰巨很难完成,因为吴明等人自己都不安全。
可是他最喜欢玩猫抓老鼠的把戏,吴明在黄州是猫,在邺城却是老鼠,但挑战越大他就越兴奋,就如同当年跟着师父沿途化斋时,和恶犬们斗智斗勇那样。
正思考间,耳边忽然传来钟声,吴明听了听觉得颇为奇怪,因为临近傍晚即将开始宵禁,所以响起钟鼓声提醒城中百姓是每日都有的事情,但这钟声却有些不同。
只在一处响起,那就是皇宫方向,而这钟声不紧不慢的敲着,丝毫没有短期内停下来的意思,似乎是预示着发生了什么大事。
望向皇宫方向,吴明只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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