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莫非要设市舶司?事分轻重缓急,如今局势不明,大王还未胜券在握,考虑这种事情恐怕徒增烦恼尔。”
“寡人每晚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若不想一些长期规划打发时间,是不是要去狎妓作乐消耗精力?”
“呃,大王,如今若设市舶司,恐怕是引狼入室,最后被人堂而皇之控制海贸大权,而且。。。”杨济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偷听,低声说道:
“大王有分寸,可天子或者权臣未必有分寸,若是靠着市舶司强取豪夺,竭泽而渔,恐怕海贸就此凋零也说不定。”
宇文温看着不远处繁忙的古斗港,看着靠泊在码头的大小海船,出神片刻之后叹道:“海贸若不能为国家掌握并带来税收,规模再大不过是养肥无数豪商的工具罢了。”
“你是知道的,皇明数百年,到底是何人在拼命要求海禁?是东南沿海那些有能力犯禁做海贸的地头蛇!”
“三宝太监下西洋,率领的是朝廷船队,发展海贸受益的是朝廷,所以那些人眼红!故而千方百计要实行海禁,把海贸大权控制在自己手中!”
“说什么莫要与民争利,普通的平民哪里有资格成为那个“民”!朝廷如果能从海贸获利,每年都能从中获取收入,又怎么会发不出军饷,崇祯皇帝怎么会在煤山上吊殉国!”
“税收是一个国家最的财政来源,收不上税,就养不起军队,无法维持官府的日常运作,无法赈济灾民,无法改善民生,百姓活不下去就要造反!”
“寡人记得一句诗,是‘不作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这种厚颜无耻的诗,寡人是没脸说的,你敢说么?!”
“大王,下官不是那个意思。”杨济一脸郑重的回答,宇文温点点头:“寡人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且不说市舶司可能沦为皇室吸血的工具,但好歹能有税收入国库,无非是的问题,但这样就够了。”
“你在广州任上可能待不长,即便长也不过几年时间,所以当务之急,是把框架搭起来继任者‘萧规曹随’,那么搭建框架之目的是什么呢?”
“一,防止番人在番禹做大、鹊巢鸠占官府能够对其进行有效;二官府主导海贸,不要被豪商花言巧语迷惑其“代为效劳”;三,建立新的税收制度朝廷能从海贸活动中收上税!”
“大王,这三件事之中,除了第一件之外,恐怕短期内难以完成。”
“事在人为,寡人已经说过,先把框架搭起来,定好调子,继任者除非存心找茬,否则也不会轻易更改,慢慢完善之后,局面会打开的。”
“大王,莫非真要上奏朝廷请求开设市舶司一类的官署?”
“此事稍后再说,是何称呼都无所谓,但没有市舶司一类的官署海贸,地方官敢管得严,就等着被人告状!”
“岭表沿海地区,不要说冯冼氏、宁氏,就是那些一般家族,从事海贸的人不知凡几,没有一个专门的机构,你身为广州总管敢在番禹港、古斗港严格收税,就不怕激起民变?”
“到时候一盆盆污水都往你头上泼,什么与民争利,什么受贿索贿,都是小意思,万一有人弄个‘万言书’告发你垄断海贸,聚敛财物蓄养私兵意图不轨,就等着被人锁拿进京吧!”
“寡人为何说官商勾结?那就是要有白手套啊!让市舶司这种即是官又是皇商的机构挡在前面,真要出了事,首先是市舶司被冲击,官员被人敲闷棍,哪有污水往你身上泼?”
如此直白的阳谋杨济哑口无言,宇文温越说越兴奋:“寡人说了这么多,有没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呃,下官自愧不如。”
“然后呢?”
“大王请示下。”
宇文温一脸期盼的问道:“你不是说治标和治本么?治标的办法算是有了,治本呢?”
“下官才疏学浅,想不出来。”
第八十章 官商勾结 续()
“想不出来?以你的见识,会想不出来?”宇温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杨济居然打退堂鼓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话太多,导致对方不想搭理。
“大王,想不出来如何,想出来又如何?事有轻重缓急,大王无需在岭表花费更多的心思,不然和缘木求鱼有何区别?”
“一个人如果没有了梦想,那和鲍鱼有什么区别?”
宇温反问,鲍鱼是这个时代对咸鱼的称呼,杨济听后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觉得宇温真的是精力过剩,老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秋天了,待得北风起,就是番商回国的时候,等他们再过来时,要到明年春夏季节,所以新官府要实行何种海贸新措施,得赶在他们起碇扬帆之前定下来,并尽量告知。”
“海船入港,税率是多少,买卖双方还要交多少税,都是他们关心的问题,而若是真要将古斗港规划成海贸港,也得先放出风声,不然明年人家来时,一时想不通掉头就跑那该怎么办?”
杨济闻言答道:“大王,此事由下官去处理,还请大王将心思放到中原,黄州军包括虎林军在内,对付陈军游刃有余,可日后要对付尉迟家的骑兵,恐怕只会是连番血战。”
“没那么复杂,要么第一场大仗被他们击溃,兵败如山倒;要么变成对峙,然后被敌军骑兵切断粮道,最后粮尽不战自溃,反正在平原地区和骑兵多的敌人打仗,要多惨有多惨,不如想一些开心的事情。”
“大王莫非是要苦中作乐?”
“不然呢?黄州骑兵少,真要打起来只能据险死守,护住山南的侧翼,为主力决战获胜尽一份力,寡人不介意突入河南、淮南来个野地浪战,但恐怕最后的下场就是暴尸荒野。”
“大王说笑了,有铁丝网在,我军在平原上并非无依无靠。”
“然而对方有轰天雷,数量还很多,呵呵。”宇温笑起来,笑容有些无奈,“这也算是作茧自缚吧,想想,长枪结阵的虎林军,光靠死守根本扛不住绵延不断的轰天雷。”
“轰天雷若真是无敌,官军早就拿下建康了,不是么?大王何必戏耍下官,海贸发展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规划完毕,大王稍安勿躁。”
见着宇温不死心,杨济开始泼冷水,他本来不怎么通晓海贸之事,不过在番禹四处体察民情之后,大概有一些了解,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对宇温兴冲冲规划海贸的发展宏图有些腹诽。
宇温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认为有了番禹港,那么从黄州西阳到江州再翻过大庾岭直达广州番禹的商路一旦成形,就会财源滚滚。
总的来说,杨济认为宇温的规划没问题,但若要细想,其实这条商路需要数年时间之后才会明显盈利,而与此同时,还会面临很严峻的竞争。
从黄州西阳到广州番禹,其实还有一条更便捷的路可以走,那就是先走水路顺着长江入海,然后沿着海岸南下前往番禹。
这条航线省时省力省运费,在秋冬季节北风起时扬帆起航,恐怕不到半个月就能从西阳抵达番禹,若是走陆路呢?差不多一个月,沿途船运、马拉、人挑,运费暴涨。
同理,在春夏季节东南风起时,满载货物的船只从番禹扬帆北上,到了扬州附近转入长江,虽然逆流而上比较费劲,但并不是不能行船。
总而言之,往来番禹、西阳之间走水路海路,可比陆路要省时省力省钱,虽然夏秋季节沿海有飓风确实麻烦,但商人对成本最敏感,一旦周国平定江南,恐怕长江流域前往番禹的商贾大部分都愿意走水路海路。
这样一来,宇温规划的陆上商路其吸引力就低了很多,而且还有更大一个威胁,那就是中原的海港,可不止番禹能让番邦海船停泊。
如果中原一统,南来的海商可以直接驾船北上,略过番禹抵达丰州地界的海港,或者往北前往越州的会稽郡,甚至再干脆些,抵达扬州广陵港。
这都是现成的大港,而广陵位于江、河、海交界处,即便是原来的历史里,广陵在隋唐时期就是天下名港,而且广陵附近的邗沟能够沟通淮南河南水系,即是隋时大运河南端的雏形。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南北对峙结束,扬州广陵必将成为天下第一水、海、陆汇集之处,成为河南、淮南、长江流域,还有沿海地区的货物集散地,到时候番禹凭什么和广陵竞争?
广陵有淮南甚至河南的丰富物产做资本,会稽有三吴地区丰富物产做资本,两处港口都能买到的生丝、丝绸、瓷器,番商想要的就是这些紧俏货物,必然会毫不犹豫前往这两个大港做买卖。
宇温想通过构建西阳到番禹的水、陆商路,把沿途的势力争取到自己身边,这一规划杨济能理解,但随着时局的变迁,这一规划恐怕收效不会有预期那么大。
江州以及江州以西的商贾,迟早会考虑走水路入海去番禹,这样可以运载的瓷器、生丝、丝绸,而若是走水路转陆路翻越大庾岭又转水路去番禹,这样的成本不会低,天长日久,大家必然会做出最省钱的选择。
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发生?那就是杨济原本设想的“治本”:规定徐闻以北海域,番邦海船只能停靠番禹港做买卖,用类似于海禁的办法番禹成为中原沿海地区唯一通商口岸,独享海贸利润。
到时候再编练水军,在龙编以北海域巡检,勒令海船必须乖乖到番禹做买卖,这就是所谓的治本,但宇温有能力将其变为现实么?没有。
海贸是暴利,这种事又不是只有宇温知道,而官商勾结,也不是宇温才开始做,多少地方官和豪商正准备靠着广陵、会稽做海贸发财。
这种官商勾结的势力,其实力比宇温的小团体不知强上多少倍,他要敢运作海禁让番禹成为唯一对外通商口岸,恐怕弹劾的奏章会堆积成山。
除非手握大权,甚至成为天子,才能力排众议下达这种命令,宇温距离如此地位还差得很远,所以杨济觉得提出来根本就没意思。
“不错,有长进,看来你果然开窍了,不过还不够,呵呵。”
宇温笑容满面,丝毫没有饱受打击的样子,杨济起了争辩之心,他就想听听对方有何歪理,却见宇温使出三十六计之一:“时候不早,得回去了。”
“大王,大王!大王何故避而不答?”
“有甚好说的,哼哼,且看寡人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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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体察民情()
烈日当空,海风拂面,海岸边盐场一隅灶户村,西阳王宇文温正在巡视村落体察民情,权广州刺史杨济以及一众官员陪同,而村路两侧,满是手足无措的村民。????壹?看书?·?K?A?N?H·
这个村的村民都是灶户,无论男女老幼俱是肤色黝黑、鸠形鹄面,头发蓬松,若不是身上穿着崭新的布衣,脚上穿着新布鞋,真的会让人以为是叫花子。
古往今来,每当地方大员出巡体察民情时,都会有人提前布置一番以便粉饰太平,尤其那些穷得全家只有一套像样衣物的贫苦人家,都会向其突击发放衣物,然后组织百姓到路边夹道欢迎上官巡视。
还会提前安排几户人家,由官府出资修葺房屋,把内外打扫干净,空空的米缸全都装满米,穿上半新旧的衣物,换上做旧的家具、炊具甚至窗户纸,提前教会这几家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或者有人问什么问题该如何回答。
然后规划好路线,当上官刚好走到这几户人家附近,便“临时起意”进家看看,然后看着一家老小丰衣足食,只觉得自己治下果然太平,欣慰之余也会对下面的官吏大加赞赏。
更有甚者,为防止“刁民”临场发挥不好导致穿帮,直接把这几户人家转走,换上能说会道的男女老少入住,扮成一家人,迎接父母官的光临。
上官满怀期待的来,高高兴兴的走,然后临时布置的东西随即清空,贫困户还是那个贫困户,还是一家人只有一套像样衣物。
这种把戏在中原大地上演了数千年,即便是新世纪也常有这种事情发生,宇文温对此深恶痛绝,所以进村之后就像一只狐狸,看哪里都觉得有问题。
他在黄州巴州当了将近八年的父母官,时不时要体察民情,那可真是实实在在“走基层”,田间地角、街头巷尾,下农田上渔船,对于胥吏们祖传的欺上瞒下花招????·?K?A要N书H?·
转进一处院落,宇文温没有急着进房,而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猛地一脚踢在墙上,看看结不结实。
进了厨房,不是去看米缸,而是挽起袖子伸手到灶膛里摸了摸,确定这个炉灶长期生火,然后又拿起煮饭的饭甑,用手指去搓甑底的灰垢,看看是新换还是用了许久。
抬头看看屋顶,尤其注意房梁和墙角是不是有蜘蛛网,然后打开米缸,洗了手后在里面捞了捞,捞出几颗粒状物,嗅了嗅确实是老鼠屎后,宇文温满意的拍拍手转到起居室。
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所谓起居室就是睡觉的地方,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卧榻上铺着的草席掀起来,仔细看了看木板上的汗渍,又和草席上的汗渍对了一遍。
确认草席不是拿出来充场面的‘道具’,宇文温和户主攀谈起来,问的问题很刁钻:你最近一次和婆娘做是哪一晚,那晚做了几次。
如此身份尊贵的人,居然问出如此下流的问题,充当通事的吏员瞠目结舌,而本来就紧张的户主,听清官吏的转述后,满头大汗语无伦次。
“怎么,和自己婆娘最近一次做是什么时候都记不得,莫非这两个不是夫妻?这户人家是临时拼凑的?”
宇文温淡淡的问道,吓得通事不住催促户主,对方好歹回过神来,小声的说出答案,宇文温示意外边看热闹的一个大娘进来,去问户主妻子同一问题。
待得两人的回答一致,宇文温板着的脸才缓和下来:“不要怕,要是有谁敢欺负你们,寡人为你们做主!”
户主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般,说自从新官府整顿盐场后,灶户们的日子好过多了,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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