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颖达感叹着,不久后顺利入城,来到老仆事先租下的院子,卸下行装后抓紧时间梳洗,换了身衣裳,随即赶往州学,面见州博士刘焯。
黄州州学有许多先生,也有几名州博士,但求学之人都是奔着刘焯来的,孔颖达也不例外,相传这位比较“讲究”,所以该有的礼数一点可都不能少。
州学位于西阳旧城,也就是所说的南城西端,距离住处不是很远,孔颖达很快便来到州学正门附近,下了车后整了整衣裳,步行向大门走去。
刚一进门,却见前方立了一个雕像,峨冠博带似乎是个大儒,真奇怪间却见抬头匾额上书“先师尼父”四个烫金大字,孔颖达赶紧再整了整衣裳,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位兄台,行如此大礼,莫非是先师后裔?”
孔颖达转头一看,却是一名年纪相仿的年轻郎君,面若冠玉仪表堂堂,身着样式有些怪异的蓝色衣服,他抬手行礼自报家门:“在下信都孔颖达,为先师后人。”
“果然如此,在下兰陵萧瑀。”
“兰陵萧氏?听兄台口音,莫非是梁国江陵。。。”
“正是,孔兄是来拜见刘博士的么?”
萧瑀把话含糊转了过去,他如今是来求学,不是来摆场面的。
“正是,不知萧兄?”
“同往,同往!”
两人一见如故,在州学杂役指导下,先是登记了孔颖达的名讳,办理“入学手续”,然后向着刘焯刘博士的讲堂走去。
一路走一路聊,两位不过十一二岁年纪,言谈间却文绉绉,如同小大人。
萧瑀年方十一,比孔颖达小一岁,不过他似乎对州学情况颇解,所以开始热心介绍起来。
“孔兄此来可曾带有书籍?从河北到此千里之遥想来带得不多,没带也不要紧,州学有图书馆,以小弟看来,藏书量已经足够了。”
“图书馆?莫非是供人翻阅书籍的藏书馆?”
“正是,州学学生均可在图书馆看书,游学士子登记后亦可,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可借阅书籍,午间不中断。”
“八点?这八点是何出处?”
“啊,是时钟的说法,一日十二时辰,细分二十四小时,早八点大约是辰时。。。嗨,州学会派专人讲解,孔兄迟早会知道的。。。”
萧瑀卖了个关子,但还没停:“还有,图书馆晚上有长明灯,当然只有阅览室才有,要想通宵看书,得占座位,不然抢不到位置。”
孔颖达越听越糊涂,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对方说的话,萧瑀又透露出新的消息:“图书馆里收藏有全套《华林遍略》,是求学社整理出版的,每本装订精良,每日可都得去早些,不然会被人借完。”
“《华林遍略》全套么!”孔颖达闻言来了兴趣,但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另外的词汇:求学社?出版?每本?装订?借完?怎么听不懂啊?
“呐,书呢,都是一卷卷的,不过求学社出版的书却是装订成册,叫做本,大概就是卷的意思。。。”
“请问求学社为何社?”
“求学社?就当他是书肆吧。。。这出版,就是印制,不是手写,就是。。。嗨,州学会派人讲解,孔兄自然会懂的。。。”
萧瑀不停地说,孔颖达每个字都听得懂,但合起来的词汇就完全陌生,就这么走着,来到一处学堂外,大老远便听见内里一人正在讲学,中气十足。
见着有人近前,门口有杂役上前询问:“两位郎君,是来听讲还是寻人?”
“听刘博士讲学,不知此处是否是刘博士讲学处?”
“正是,不知两位郎君是否州学学生?”
孔颖达闻言眉毛一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不是州学学生都可以听刘博士讲学,若非学生只要事先在州学登记过即可,但在堂上只有州学学生方可提问。”杂役的语气很平和,“对了,这位郎君下次来,可得穿上学服,这样以便刘博士辨别。”
“原来如此。”孔颖达点点头,他今日是来拜见刘博士,不过既然对方在讲学,那他就顺便旁听一二。
然而当他二人在杂役的带领下,从侧门学堂时,见着里面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随即愣住:没位置了!
众人都是静静的坐着,侧耳听上首一名中年男子讲话,没有一个人看向发出动静的侧门,孔颖达和萧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两难间,忽然人群中有人向萧瑀招了招手。
萧瑀如同溺水之人捞着了根稻草,扯着孔颖达往那人方向挤过去,不时歉意的对旁人说“抱歉,抱歉。”
好容易来到那位身边,却是个年纪和孔颖达、萧瑀相仿的年轻人,见勉强腾出些位置,萧瑀也没顾那么多,拉着孔颖达赶紧坐下。
那位年轻人和萧瑀相识,拱了拱手向孔颖达低声问道:“在下宇文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第三章 大兴炉冶()
长江南岸,周国鄂州武昌郡大冶,矿山之中无数矿工正在忙碌,背着一筐筐铁矿石从坑道里走出,倒在四轮马车货厢里,然后运往山脚。
山脚的热闹情况不逊山上,数座炼铁炉正冒着浓烟,明亮的铁水流出,工匠们分工协作进行处理,而又有数座炼铁炉正在备料准备开炉。
炼铁炉用的鼓风装置都是水排,也就是水力鼓风机,节约了的人力,而已经预加热的风被鼓入炉内,能让炉火烧得更旺。
炼铁炉附近场院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经过精心设计的水力锻锤,正在锻打着通红的铁块,一身横肉的铁匠们用铁钳夹着铁块,将其打成想要的形状。
水排、空气预加热还有水力锻锤,是当年巴州军器监率先投入使用的工艺,经过数年摸索已经完善,所以很容易便在大冶监推广开来。
虽然春寒料峭,可铁场里到处热浪滚滚,许多人挥汗如雨,大部分都是光着膀子,偶尔有水车穿梭其间,为工匠、杂役们运来凉开水解渴。
“水是咸的,放了盐?”
“正是,工匠和矿工们出汗多,光喝水可不行,没有盐就没力气,没力气这进度就受影响了。”
“铁场里如今有多少工匠?”
“连带杂役已经逾千,而矿山里的矿工超过两千人。”
黄州总管宇文温,如今正领着襄州总管宇文明巡视大冶监铁场,鄂州刺史周法尚陪同,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人:大冶监大监厍狄士文。
周国拿下郢州,因为山南襄州治下也有一个郢州,所以将新得郢州更名为“鄂州”,州治依然是在夏口,而率领水军突入夏口水寨。
为周军攻克夏口立下大功的周法尚,被任命为鄂州刺史。
鄂州武昌郡以南的这座大矿山,自古就已有人开采铁矿石、铜矿石冶炼,只是规模一直不算大,而一年多以前周国拿下陈国郢州之后,调集人力物力全力开发,矿山规模越来越大。
大兴炉冶,是黄州总管宇文温为此处命名“大冶”的由来,宇文明对此深有同感,如此忙碌的矿山,不正是“大兴炉冶”么?
让大冶监尽快开炉,山南州郡调集工匠云集于此,又有宇文温亲自坐镇协调,昔日陈国手中的小矿山,短短一年内变成一个庞然大物。
铁场实在是太热,一行人走了一圈已经是汗流浃背,奈何作为官员不能光着膀子,所以宇文温等人在随行吏员的劝说下转到军器作坊里参观。
铠甲、刀、长矛、箭镞,以及相关的皮绳、翎毛等原材料堆得到处都是,不过多虽多却摆放得整整齐齐,又有许多水缸在墙角,为的是出现火苗及能用水及时扑灭。
军器作坊里也是人来人往,工匠们忙着制作各位武器,又有吏员将成品清点后运入库房,现场人声嘈杂什么动静都有。
“宇文襄州,宇文黄州,周使君,铜场就在前方!”
厍狄士文一如既往不讲人情,两位宇文总管刚走出作坊,便前头带路向铜场走去,那里同样是热浪滚滚,开采出来的铜矿石,在这里的炉子提炼出铜。
然后与铅、锡配合,通过钱范用叠铸法制成一枚枚铜钱,运往山南各地。
宇文明随手从钱箱里拿出一枚新铸的铜钱,仔细的看了看,随即满意的扔回去,铜钱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众人眼里浮现出一幕幕景象。
将士们的军饷、白花花的粮食、堆积成山的布帛,有了钱,这些都不是问题。
山南州郡向来没什么大的铁矿、铜矿,如今黄州总管宇文温发现了这么一座宝山,大行台自然是集中全力进行开采。
大冶位于鄂州地界,由鄂州刺史管辖,但鉴于其地位,黄州总管府派直属军队驻防,而大冶监的运作则是由大行台监督。
铁场铁器,无论是兵器还是农具,有了铁制工具那么耕战都事半功倍,而铜场出的只有一种东西:铜钱。不由得大行台不重视,故而大冶监大监的人选十分。
所以铁面无私、不近人情出了名的厍狄士文,成了最优人选。
宇文温私下吐槽厍狄士文为“面瘫帝”,这位成日里板着个脸在铜场、铁场里巡视,要是有谁敢营私舞弊,私吞铜料、铁料等,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走完一圈铜场,几位都是大汗淋漓,顾不得官威扫地,大口喝着盐开水解渴,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往料场,去看炼铜炼铁所用的木炭,还有焦炭。
“焦炭是什么东西?”
“一如木炭为木材闷烧所得,焦炭者,为石炭闷烧得来,用来当做薪材,炉火比木炭烧得还要旺。”
“石炭似乎也能烧,何必多此一举?”
“若用石炭直接炼铁,其所得铁料很脆,闷烧之后所得焦炭,用来炼铁会好很多。”
“好一些?莫非焦炭炼铁也有隐患?”
“正是,焦炭若闷烧得不好,炼出的铁同样很脆,如何制出合适的焦炭,工匠们还在琢磨,故而大冶监主要用的还是木炭。”
厍狄士文讲解着,其实这些一开始还是宇文温教给他的,而如今在场的也就只有宇文明还需要听讲解。
“本官见无论是炼铁炉、炼铜炉都要用水排,锻锤也是水力驱动,似乎大冶附近只有湖泊,正所谓‘水往低处流’,这些水是如何提升的?”
“襄州,大冶监用的是各类水渠还有风车等器械引水,四周山上亦有山泉,说来可就话长了。”
“也罢,本官随口问问。”宇文明摆摆手,他真的是随口问问,此次前来大冶,为的就是要亲眼看看大冶监的实力如何,也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投入了许多人力物力,那就得有相应的回报,如今看来,这回报可是大大超过预期。
汉沔地区有许多荒地,若能开垦那么数年之后定然是良田,可这些地方时常受水患影响,想要开荒种地就得兴修水利,修完河堤还得割草、犁地,有了铁制工具那么真是如虎添翼。
襄州总管宇文明要组织治下百姓开荒,就得先看看这铁场能否足够的工具,事关重大,不由得他不亲自现场考察一番。
另一面,他也是代替大行台宇文亮,到大冶来查看实际情况,可以说如今的大冶监是除了产粮地以外同样的地方。
“既然说到石炭,这石炭是从何而来?”
“大冶附近亦有石炭产出,正好顶替部分木炭。”
“如此一来,大冶及周边的百姓。。。”
这是鄂州刺史周法尚份内之事,他立刻答道:“襄州,大冶城连同大冶监以及驻军家属,如今户数超过五千户。”
“这都抵得上一个郡的户数了。”宇文明叹道,“大兴炉冶,也该如此!”(。)
第四章 奴隶()
官道上,大批骑兵护卫着数辆马车北行,其中一辆车上,宇文温正和兄长宇文明交谈,所说不太适合在场合谈论。
“灌钢法虽好,只是大冶铁矿的矿料如何炼出钢来还得摸索,宿铁刀的产量要上去还得一段时间。”
“无妨,铁制铠甲、刀已经不错了,上了战场,再好的刀砍多了一样崩口。”
“兄长,今年朝廷会用兵么?”
“不知道,父亲说朝廷还在斟酌。”宇文明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宇文温后笑道:“即便是打,也轮不到二郎上阵吧?”
“隋国那边轮不到,可陈国就未必了。”
“朝廷肯定要先对付隋国,拿下洛阳把隋军赶到潼关以西,最好把太行山以西的并州等地拿下,免得哪日隋军又从太行八陉中窜出来。”
“放着南边不管?这么不把淮南陈军当一回事,可不太好吧?”
宇文温开始吐槽,虽然陈军鱼腩了些,但背后捅刀的本事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陈国守有余攻不足,实力不是隋国能比的,说实话,我觉得朝廷的想法不错,要是先攻陈国,即便拿下建康,要防止江南各地叛乱,需要撒下许多兵马镇守,一旦隋军大举东进,这就太冒险了。”
这是宇文明的看法,宇文温不置可否,他目前关心的是如何“修炼内力”,也就是把黄州总管府的实力大幅提升,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消化鄂州。
鄂州即是原本的陈国郢州,如今归入黄州总管府管辖,也是周国在长江以南唯一的州郡,直接把陈国东西两端水路联系掐断。
若按常理,陈国会拼了老命抢回郢州,可如今陈国保住好不容易拿到的淮南州郡,已经无暇顾及郢州的死活了。
所以宇文温要争分夺秒,在陈国缓过劲之前,把鄂州经营好,即可对抗上游的陈国巴、湘二州军队,又能顶住下游的江州陈军。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当年是宇文温定下的策略,把郢州折腾得连续几年颗粒无收,现在到他还债的时候了。
依然是实力甩锅,任命周法尚为鄂州刺史,呕心沥血什么的由这位周二郎去做,宇文二郎当无良的“大领导”:鄂州治理好了,是本总管领导有方,治理不好,借汝人头一用!
这种无良的话也就是说说,宇文温作为黄州总管还是很给力的,周法尚是他任命的鄂州刺史,怎么着都得力挺,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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