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大家都是读书人,以礼相待还是要有的,只是那软钉子让郑通碰得头昏眼花,想和高门子弟谈笑风声,他一个连寒门出身都不是的小官,没有资格。
寒门,比起士族来悲催很多,但寒门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自称的,寒门大多为中小地主,士族看不起寒门,可郑通这种凭着俸禄过活的小官,没有基本的田地打底,连寒门都算不上。
对于这种境遇,郑通早有思想准备,毕竟南朝的这种风气比北朝还要强,他早就习惯了所以无所谓,眼见着要去上层学问圈无望,他便试图结交寻常读书人。
宇文温要在邺城买很多书,郑通便借着机会接触佣书从业者,毕竟邺城里许多有学问的读书人家境不怎样,经常靠着佣书补贴家用,郑通也借着寻访名著的机会,和太学里的博士、助教套近乎。
刘焯便是他发现的一个人才,这位的学问可了不得,他是河北信都人,师从一众大儒,寒窗苦读十余载,终于学有所成,与其窗好友刘炫一起被并称“二刘”,在齐国时以儒学知名,被聘为州博士。
刘焯不但精通经史子集,还研习《九章算术》、《周髀》等算术典籍,以及《七曜历书》这类天文律历,北魏、北齐年间的天文、历法学家张子信,其编撰的著作也有研习。
周灭齐,然后又爆发内乱,大象二年战争爆发时,已入京长安的刘焯正好在河北家乡,长安自然是去不了了,而周国在邺城又有了朝廷,如今他被任命为太学助教,在邺城居住。
刘焯其人,学问自然是没得说,郑通决定对其打主意,却是因为另外一个缘故:这位的人缘不太好,在太学有被排挤的情况,对于现状有些不满。
原因很简单,首先太学的博士们论学问甚至还稍逊刘焯一筹,可关键是刘焯出身一般,辩论起来又不给面子,博士及其学友们忍不下这口气,所以暗地里的排挤是免不了的。
另一个原因就是刘焯做人有问题,也许是读书读太多的原因,与人交际有些不够圆滑,尤其讨论起学问来有傲气,经常不经意间出言伤人,类似“这个问题连蒙学幼童都知道,你竟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学的啊!”
久而久之连同僚都开始不待见他,所以刘焯在太学过得不是很舒心。
这是郑通私下里打听到的情况,他觉得刘焯有大学问却对现状不满,所以起了‘挖墙角’的心思,当然巴州对其的吸引力几乎等于没有,所以要下猛料。
首先就是要在学术上吸引对方,刘焯以其学问水平不需要到巴州‘求学’,但这位同时精通天文、算术,而宇文温正好有绝招可以‘克制’。
天文方面,用天文镜就足够了,天文镜能窥破‘天机’,但只在巴州才有,这已经让刘焯心如猫挠,而宇文温随后抛出的‘三角函数’,则是在算术方面吸引了刘焯的注意力。
方才宇文温连哄带骗,用三角函数这从未出现在中原算术典籍中的名词,说得刘焯昏头转向,当然宇文温说的只是皮毛,这玩意他高中毕业后就忘得差不多了,所以使出了绝招。
“巴州司马杨济,精通西洋算术三角学秘籍《大测》,其中三角函数的算法有数种,此书又有《割圆八线表》,刘助教若是有兴趣,不如到巴州走走,与杨司马切磋一二?”
“刘助教在巴州所需用度,皆由本官一应承当,至于那天文镜,自然是刘助教想用多久便用多久了。。。”
“本官欲在巴州建立州学,不知刘助教是否有兴趣帮忙一二?当然所需典籍若是不够,刘助教可在邺城尽情选购,所需费用自有郑主薄负责,买回的书籍本官命人运回巴州。。。”
“对了,杨司马在巴州建了一个水力驱动的时钟,计时精度已至秒。。。。”
“何为秒?本官习得西洋天文,与中原不同,西洋天文历法将一日分二十四时辰,又称小时,每小时为六十分钟,每分钟为六十秒。。。”
“若以中原时辰计,一时辰为两小时,漏刻按每昼夜一百刻记,每刻约等于十四分钟有余。。。”
“当然,若按南朝梁制,漏刻按每昼夜九十六刻,那每刻等于十五分钟,亦为九百秒。。。”
“刘助教莫急,此物在巴州,他日到了西阳城,自然就能见到了。。。”
一大串绝招连发之下,刘焯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天文镜、时钟就不说了,他从未听说过如此奇怪的‘西洋三角学’,虽然宇文温所说都是皮毛,但他的求知欲已经熊熊燃烧,面对对方的邀请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刘焯恨不得马上就去巴州,只是哪里能如此洒脱,他可不是孤家寡人,远行还得带上家人,太学这边还得收尾,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不是说就能走的。
宇文温也不急刘焯安心做好善后,待得一切安排妥当,他再安排人送其去巴州,当然了,这一去就是上了贼船,想下来那就由不得对方了。
“使君,刘助教的学问自然是没得说,只是。。。其人处世之道颇有些瑕疵,卑职。。。”郑通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卑职曾听得人言,说这位似乎。。。呃,似乎心胸狭窄,又贪财吝啬了些。。。”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刘助教若真是喜欢财物,本官养得起。”宇文温不以为意,郑通既然已经拉拢刘焯,那说明已权衡利弊,此时再提起来,无非是让他心里有个数。
“此事要抓紧,免得有人横加干涉让刘助教走不脱,你若实在分不开身,席胜那边的事就不管了,负责盯紧刘助教。”
“使君,刘助教若是去巴州,当真要观测星象?”
“此是自然,你有何顾虑?”
“使君,若是如此,还得名正言顺,毕竟私测天文之事非同小可,以使君的身份怕是容易招来非议。。。”
“本官会向陛下和丞相禀明,在巴州名正言顺观测星象。”宇文温说道,对于郑通的提醒,他觉得还是很对的。
天文,其实就是门学科,但在古代不同,私自研究可是能和犯禁搭上关系,古时把国家气运、皇帝的安危和天文现象联系在一起,甚至称为天学,所以特定人群可要小心些。
观测天象?你一个宗室观测天象做什么?想让陛下帝星陨落?还是想窥破天机意图对陛下不轨?如果不是觊觎御座,你观测天象有何居心?
一般而言,古时统治者对民间研习天文持否定态度,毕竟天文已经上升到天学的高度,所以垄断这一学问,晋代时就颁布法令禁私藏天文器物和私习天文。
也就是说从那时起,朝廷就把天文垄断变成官学,将观测,研究天文的权力收为国有,私习天文就成首当其冲的压制对象。
但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历朝研究天文的官方学者,无非三种来源:首先是考试选拔;其次是天文学世家,世代为朝廷效力;第三,从民间学者中提拔,民间学者自然是属于‘私习’,所以说私习天文的事情不是没有。
南北朝时期政局动荡,各家皇帝坐稳江山靠的是兵马,所以对学习天文的管制比较宽松,但不意味着没有管制。
私习天文的罪名可大可小,就看有没有人要整你,所以宇文温在巴州设观星台,理论上是违法的,甚至还可以安上谋逆的罪名,当然山南道大行台不说话,也没人敢放肆。
如果只是他自娱自乐也就罢了,现在还把太学助教请了去夜观天象,研究天文,很容易授人以柄,虽然山南地界没人会用这罪名找宇文温麻烦,但终究会是个麻烦。
但也不算是麻烦,宇文温和郑通计议已定,决定先发制人,直接禀告皇帝和丞相,说要聘请刘焯到巴州开办州学,毕竟教化百姓是刺史的首要之责,然后‘顺便’夜观天象,培养天文人才,算是传承学问。
说白了就是要个朝廷授权,在巴州开办天文官学,之所以这么折腾,就是因为天文镜是让刘焯上钩的诱饵,要是没了这个绝招,搞不好对方就懒得跑去巴州了。
又谈了片刻,郑通告退,宇文温独自坐在案后,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因为此次郑通钓来了一条大鱼,他想起这刘助教是谁了。
刘焯,与其同窗好友刘炫并称二刘,是隋朝有名的儒学大家,舌战群儒称‘不败’,是为学霸中的学霸,各地开馆授业的学霸有了疑难,还得来找这两位释疑。
刘焯不但学识渊博、博古通今,对于天文历法也是即极为精通,为业内翘楚,刘炫不遑多让,有隋一世,二刘之名威震学界。
奈何刘焯性格有缺陷,加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在舌战群儒未尝败绩时,也招来滔天怨恨,某些人在学问上输的一塌糊涂,所以用场外招数来反击。
诽谤中伤连绵不绝,结果刘焯被罢官革职,后又重获起复,在官场上历经沉浮,最后还是被罢黜,黯然神伤回乡教书,呕心沥血编撰的《皇极历》,虽然在历法上有重大突破,在学术上无懈可击,但依旧未得朝廷采纳。
这位的毛病不是没有,贪财算是其中比较突出的缺点,刘焯学问大但门槛也高,想学他的知识,那什么‘意思意思’得给够,这毛病导致刘焯的名声大受影响。
官场失意回乡开馆授业,正经的收起学费教授学问来,刘焯倒是时来运转,许多人不远千里慕名前来,门下弟子数不胜数,而最有名的,则是孔颖达、盖文达。
此二人是新一代的后起之秀,隋末唐初学霸中的学霸,孔颖达是孔子的三十一世嫡孙,所著《五经正义》名传千古,盖文达和孔颖达一起,是为贞观十八大学士之二。
刘焯官场失意,好歹培养出两个好学生,他于隋大业年间去世,初唐魏征于《隋书》“儒林”中介绍刘焯时说:“论者以为数百年以来,博学通儒,无能出其右者。”
宇文温见到这种国宝级别的学霸自然喜不自胜,于公于私他都不会放过送上门的肥肉,不要说州学什么的,他两个儿子以后的老师可就有着落了。
“这就等于让院士当儿子的老师,做梦都要笑醒啊!”宇文温激动得喃喃自语,为人父母总得给儿女们着想,所谓公私两便就是如此,儿子的求学路,花钱养着学霸都无所谓了。
要真是把刘焯给弄到巴州办州学,宇文温已经可以预见山南各地学子蜂拥而至的盛况,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学生经济’大发展。
什么夜市烧烤、网吧、情侣小旅馆。。。呃,不对,是各种餐饮业、书肆、出租屋连带着笔墨纸砚的销路都会大增,一想到商机无限,宇文温笑得眼睛又眯起来。
“所以呢,杨济你就好自为之了,刘焯要是到了西阳城,可是要真刀真枪来个论战的。。。”(。)
第八十三章 勾股测量()
巴州,西阳城郊外,巴州司马杨济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有余悸的望望北方,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杨济觉得自己是被人惦记上了,在这个时代会‘惦记’他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今远在邺城的宇文温,这位成日里变着法子压榨他的知识。
‘我不会有事的。。。’杨济如是想,此次宇文温去邺城,他留守西阳统领州兵,连着虎林军将士一起‘守家’,不怕肖小作祟,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位又折腾出什么事来。
朝会上磕头都能磕昏,这世间也没有谁了吧!
邺城传来的消息表明,山南使者宇文温出了点小意外,当然没有什么大碍,也就是稍微昏厥了那么一下,杨济听到这消息时,第一反应是有人要害宇文温。
基于某种原因,宇文温给外人的感觉就是不着调,杨济对其原因大约知道,所以不觉得宇文温在大殿上真的会磕昏头,不过他和其他人在巴州鞭长莫及,只能希望这位平安归来。
“杨司马,已经准备好了。”
话音将杨济从走神状态中拉出来,他看看身边一群人点点头说道:“那就开始吧。”
在场的大多是西阳郡公名下工坊之人,别驾许绍,治中郝吴伯则是例外,长史任冲原本也要到场,只是临时有事未能前来,他们到场观看的,是工坊新制作的一个装置。
“观测开始!”
林有地站在一个三角木架子面前,其上着一个奇怪的装置,是一根横放的金属管,金属管长约五尺,其中部有凸起,内有两个圆孔。
凸起与人面部大致等高,两个圆孔与人的瞳距相近,林有地便凑上前去,用双眼往里面看着什么。
“红牌,观测红牌!”
在前方旷野里,忽然竖起了一张披着红布的大木板,颜色鲜艳十分显眼,只是距离颇远看起来有些吃力,林有地一边将眼睛紧贴着那两个圆孔,一边用右手拧着金属管下方一个小圆盘。
金属管另一端,面向旷野那一侧,左右两端各有一块小圆镜,左侧圆镜固定不动,而右侧圆镜却在微微转动,似乎是随着林有地转动那小圆盘,在微微的向着左侧转向。
片刻后,右侧圆镜停止转向,而林有地则将头往后缩,揉了揉眼睛之后再度靠上去,贴着圆孔看了片刻后再度缩回头。
他看了看方才自己拧的那个小圆盘,其外圈密密麻麻刻着许多短线,对应又刻有许多蝌蚪般的符,仔细看了看,林有地深吸一口气,报出了一个数字。
站在林有地身边的一名年轻人,手上拿着一个木板,上面夹着一张白纸,听得林有地报数,便用炭笔记在白纸上。
另有一人,左手中也拿着个木板,其上贴着一张白纸,在纸上列着密密麻麻一串蝌蚪文,他看了一眼记下的数字,然后伸出右手,用食指按在纸上缓缓移动,似乎是逐行确认着什么。
“找到了,在这里。”他低声说道,那个拿着炭笔喝白纸的年轻人闻言探过身来,将其手指所知的一串蝌蚪文记在自己的白纸上,然后用炭笔飞快的写起来。
写的都是些奇快的符,片刻后他书写完毕,在最后一串蝌蚪文处画了个下划线,两人看着这些‘鬼画符’嘀嘀咕咕的商量了片刻,最后来到杨济身边禀报:“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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