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通券的面值有多少匹棉布,在黄州西阳,就一定能兑换到多少匹棉布。
宇文温拿着流通券在一旁坐下,看着自己的心血,想到很多事情。
流通券实行“布本位”,当年是麻布,现在是棉布。
流通券的面值有多少匹布,就能兑换多少匹布,所以,从原则上说,发行方手头上有多少匹布,就只能发行对应面值的流通券,以便持有者随时都能兑换。
这算是货币政策上的“准备金”制度,实行“布本位”的流通券,发行时必须要有足额的准备金(布)。
但是,当流通券的信用建立起来后,持有流通券的人,不会急着将其兑换为布匹,而是将流通券当做信用凭证,替代不易大量携带的铜钱、布帛、粮食,和其他人进行大额交易。
这就使得流通券不再面临随时兑换的风险,于是日兴昌银行在增发流通券时,不再按照“一比一”的原则,开始超额发行。
手中有一万匹布,发行两万匹面值的流通券,用后世的经济学术语表示,是“准备金率50%”。
随着时间流逝,流通券的信用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被挤兑的风险进一步下降,于是,准备金率渐渐下降,现在为30%。
而参与流通券联保的银行、柜坊、纺织工场,已经遍布天下各地,工、商业者们忠心拥护流通券这一便捷的信用凭证。
与此同时,流通券的发行权,已经不是日兴昌银行一家说了算,一个名为“联合储蓄协会”的行会组织,成为流通券的“娘家”,决定着流通券的发行量。
当然,日兴昌银行是重要成员。
“联合储蓄协会”,简称“联储会”,是银行、柜坊的“总行会”,协调业内的储蓄、放贷、风险担保等各项事务,协助朝廷管理银行、柜坊。
联储会对流通券发行、回收进行管理,每年都要召开专门会议,决定流通券的发行量。
因为流通券实质上只是民间约定的一种信用凭证,所以,流通券不是货币,朝廷不会参与到流通券的管理中来。
但是,要不是宇文温硬顶着不松口,流通券早就被朝廷接管了。
往纸上印图案就能当钱花,从此朝廷再没有什么财政危机,再也不会缺钱,这种诱惑,试问执政者怎么能忍得住?
如果,宇文温没有当皇帝,他不会允许流通券的流通范围超出黄州,因为一旦皇帝开口要流通券的发行权,他终究是保不住的。
而现在,他是皇帝,能够压制“把纸当钱花”的冲动,所以流通券能够通行天下,却不会面临滥发的危机。
可是,等他去世,流通券最大的靠山没了,新君即位后,能否克制“把纸当钱花”的冲动,是个未知数。
他精心培养的太子,将来即位,会意识到流通券的信用很重要,但是,朝廷的财政收入,永远都是不够用的。
那么,一旦出现紧急事件急需用钱,官僚们会上书陈情,说只需要“稍微超发一点流通券”就能救急,再说什么“下不为例”,在这样的诱惑和压力,皇帝能顶得住么?
这种事情,只要有了“下不为例”,就必然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后流通券的信用瞬间垮塌,快速贬值,变成废纸。
宇文温不相信官僚集团的节操,他觉得这帮官僚看不起商贾,自然也就看不起所谓的货币信用,不会按照经济规律来来解决财政问题、货币问题,把信用当夜壶。
商人讲商誉,只有商誉良好才能赚大钱,然而朝廷靠着军队就能为所欲为,谁稀罕什么商誉?
所以,宇文温要给流通券找个好“娘家”,娘家人不是他的儿孙,而是联储会,联储会掌握着流通券的发行权,而流通券的定位,依旧是大宗货物贸易的信用凭证,主要是商人使用。
流通券可以当做货币用,但依旧不是货币。
联储会的管理层,是各大银行、大柜坊的代表,而各大银行以及柜坊的东主、股东,是权贵、豪商、地头蛇。
无法靠高利贷获利的权贵、豪商、大户、各类地头蛇,如今适应了银行(柜坊)这种新式“金融工具”,靠着这个“金融工具”,获取着不菲的收益。
而各地士族、寒族,也大多在银行、柜坊里进行储蓄或进行“理财业务”赚取收益,可以说,联储会的出现是各方利益集团的利益汇总结果,银行(柜坊),将各阶层的利益都联系起来了。
由联储会控制的流通券,是各方利益集团认可的一个信用凭证,各种金融活动,都依托这个信用凭证来进行。
所以,即便是皇帝,也不好轻易去动流通券,因为触动大部分人利益的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皇帝自己,也和流通券有着直接的利益关系:流通券信用所在的日兴昌银行,大股东就是皇室。
宇文温弄出这样的架构,形成了一个个奇特的现象:流通券不是朝廷的,却和皇帝关系密切,皇帝是流通券的靠山,却决定不了流通券的发行量。
流通券的信用,在于有日兴昌银行参与的联储会,而不在朝廷,流通券和朝廷没关系。
朝廷无法控制流通券,大臣无法忽悠皇帝滥发流通券,甚至连皇帝自己也无法滥发流通券。
若朝廷想要发行纸币,一来无法借鸡下蛋,也就是利用流通券的信用来给纸币做担保;二来纸币的信用远远比不上流通券,必然以失败告终。
所以,朝廷只能老老实实发行金属货币,别整天想着把纸当钱花,或者搞什么“当千”、“当万”钱,搜刮民财。
如果朝廷急需用钱,发国债都救不了急,可以把税收作抵押,向银行借款。
朝廷没有钱,不等于皇帝没有钱,朝廷举债,皇帝是债主之一,官僚们敢耍赖。。。呵呵。
宇文温收回思绪,将流通券放到案上,见陈看资料,他凑过头去,看了看,问:“你胆子是有多大,敢碰期货?”
第五百八十六章 最初的约定()
陈居然“炒期货”,这让宇文温大吃一惊,但是,他不会粗暴干涉陈的决定,毕竟对方用的是私房钱,这点点小自由,宇文温还是能容忍的。
但是,期货交易他真不想碰,也不想家人碰。
所谓“期货”,其含义和“现货”相反,现货是实实在在的货物,而期货,是未来某个期限到了之后才有的货,由此产生的交易,名为期货交易。
宇文温当然听说过期货交易这个名词,但在他的印象中,期货交易是一种高风险、高收益的交易形式,说白了就是对赌,可以让人一夜暴富,也可以让人一夜倾家荡产。
所以,他是不会去碰期货的,也不打算“发明”期货交易。
但是,这个时代,早就有期货交易的雏形,那就是预购和赊卖,这就是远期(提前)交易,各地商人玩得那叫个顺溜,没有宇文温“发明”的余地。
宇文温是“不正常人类”,有着千年的见识,但不代表“当代人”就比他蠢,而这个时代商人们玩的花样,基本上都是很多后世经济手段的雏形。
所以,无论宇文温想不想,预购和赊卖的进阶形态期货交易,还是诞生了。
最初,其实很简单,在一处商埠,有几个粮商聚在一起喝酒、打发时间,他们说起自己听到的趣闻,议论着物价的波动。
“我觉得吧,到时候粮价可能低过每石一百八十文。”
一名粮商如是说,他身材消瘦,皮肤黝黑,拎着一个酒壶,充满自信。
“不会那么低的,我跟你讲,粮价最多降到每石一百九十文。”
另一名粮商反驳,他身材臃肿,方头大耳,打着饱嗝,同样充满自信。
“怎么会呢?入夏以来气候温和,没有暴雨连绵,没有什么灾祸,粮食丰收已是事实,粮价如何会不降?”
“那可未必,我听说,有许多酒坊准备大量收购粮食酿酒,所以,粮价下跌势头必然受到遏制,粮价呀,跌不到每石一百八十文。”
“你只是听说而已,未必是事实。”
“呵呵,我的消息一向灵通,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做粮食买卖的人,谁消息不灵通,消瘦的粮商闻言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不信,你敢不敢赌?”
“赌就赌,赌注是什么?”肥胖的粮商也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
“那就。。。。”消瘦的粮商沉吟着,在想该以什么做赌注,大家干这一行,钱袋鼓鼓,堵注可不能小。
他还没想好,另一名留着八字胡的粮商忽然说:“你们要赌粮价的话,依我看,不如这样。。。。”
胖、瘦两位粮商,还有其他人看向那“八字胡”,听对方的提议。
八字胡提议,对赌双方不如做一个约定,一个粮食买卖的约定。
瘦粮商认为粮价为每石一百八十文,那好,约定当数月后秋粮上市时,无论粮价到底多少,他以每石一百八十文的价格,卖一百石给胖粮商,共计十八贯。
同理,无论粮价如何,胖粮商都要以每石一百八十文的价格,从瘦粮商手上购入一百石粮食,共计十八贯。
如果粮价高于每石一百八十文,亏的是瘦粮商,如果粮价等于一百八十文,胖粮商还要按每石十文的价格补差价,赔给瘦粮商。
若粮价低于每石一百八十文,胖粮商不需要额外赔付差价。
这种赌约,没必要去官府立契,今日在场的人,都是见证。
“啪”的一声,胖、瘦两位粮商击掌为誓,定下约定,约定的日期具体到日。
数月后,还是这家酒肆,还是那几个人,站在门口,完成了最初的约定。
当日粮价,是每石一百七十五文。
这一个约定,成为一次小小的赌搏,但是,参与约定的粮商们,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这种约定式的交易很有意思,很刺激,不仅是预购和预售,还有投机成分,风险有,收益也有,不如。。。。。
在粮食还没上市时,先定下一个粮食预购、预售契约,买卖双方约定粮价和交易额,等到粮食上市,就按照这份契约进行粮食买卖。
这不但是预购、预售,还是一种赌博(投机),如果实际粮价比预购粮价低,那么卖方就赚了,如果实际粮价比预购粮价高,那买方就赚了。
反正粮食都是要买卖的,还能靠着差价,再赚一笔。
这样的交易,很有挑战性,全凭交易双方的眼光,加上些许运气。
商人,讲的就是投机,风险越大,利润越大,如何取舍,全看个人,加上些许运气。
所以这样的约定交易,可以加大“赌注”,那几位粮商,开始了新的买卖,作为“庄家”,和同行们对赌,以商誉做担保,愿赌服输。
渐渐地,他们有了名气,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粮商前来“对赌”,交易场所转移到当地商会,见证者,自然也有商会人士。
这种交易越做越大,不但涉及的粮食交易数额越来越大,涉及的货物,除了粮食,又增加了一项:蔗糖。
蔗糖产自岭南、交州,其产量受气候影响颇大,每年十月开始进入榨季,来年二月榨季结结束。
蔗糖输入中原的时间,大概是年底和来年年初,正好在粮食丰收季节之后。
于是,聚集在商会“对赌”粮价的商人们,决出胜负之后,还有一个机会盈利,那就是“对赌蔗糖”。
之前大赚一笔的商人想多赚,之前输了的商人想回本,趁着大家还没离开,便定下赌约,等数月后见分晓。
而来年年初,又是海外香药到岸的季节,那么,香药等舶来品也可以对赌。
年初,完成了蔗糖对赌的商人们,可以继续定下赌约,对即将到岸的香药进行“预售”和“预购”,与此同时,春茶也要出货了。
待得香药到岸、春茶出货,价格揭晓,赌局结束,然后,可以开始赌粮价,于是,新一轮赌局又可以开始了。
粮食,蔗糖,香药,又加上茶叶,让这个商会一年四季都在进行对赌交易,周而复始,参加进来的商人,有粮商、茶商、糖商和投机商。
于是,这种对赌交易成为常态化的交易方式,而商会为此提供固定场所和固定人员,有固定的交易日,方便商人们进行“对赌”。
柜坊也加入进来,为双方提供信用中介和转账、存储服务。
随着时光流逝,这个交易场所的知名度越来越高,参加交易的货物种类越来越多,而参与交易的商人也越来越多,既有正经的销售商,也有投机商。
销售商在这里进行预购、预售,确保货源和销售,这是正常的交易需求;投机商在这里投机,靠着玩心跳赚差价,赚大钱。
两者各取所需。
交易场所的交易额越来越高,官府通过交易场所收取的交易税,也随之水涨船高,高到父母官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于是,参与这种交易的货物,被某人命名为“期货”。
这个交易场所,自然就是期货交易所,那几位粮商,成为创始人和管理者。
自然而然,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期货交易所,在工商业极其发达的黄州西阳诞生了。
最初的约定,根据市场需求,演变为期货交易。
第五百八十七章 期货()
宇文温不太懂期货交易,只熟悉名词,所以对于期货交易不是很看好,但是,随着经济发展、切实需求而诞生的期货交易所,还是壮大起来。
随着时间流逝,许多工商业发达地区,其主要商埠,都陆续出现了官府监督下运营的期货交易所,其中也包括长安。
粮食、木材、生丝、药材、茶叶、棉花、蔗糖、香药、皮货等,都是各地期货交易所的期货,大量商人在期货交易所进行期货交易,销售货物或者投机。
对于正经的经销商而言,期货价格即便略微吃亏也值得,因为他们可以通过期货交易所,提前销售手中的货物,或者提前预购货物,收入(进货、出货)是预期可见的。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做买卖就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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