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现在能参加科举,能靠着真才实学殿试中选当状元,说明了什么?
说明朝廷网开一面,允许附逆(杨氏、尉迟氏)罪人的远亲族人改过自新,得一个入仕当官的机会。
宇文温说到这里,开始总结:“所以呀,卢楚虽然有口吃,但他成为状元,为整个科举带来了正面的宣传效果,而且宣传效果很好!”
他轻轻摩挲着尉迟炽繁的手,兴致勃勃说下去:“无论士族、寒族,无论良民、罪人遗族,无论是身体健康还是稍有残疾之人,都会通过卢楚成为状元一事,看到自己的希望!”
“严格执行糊名阅卷制的科举考试,让所有有资格参加科举的考生,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想要获胜,不需要靠出身,不需要靠家世,唯一需要的,就是努力读书,有真才实学!”
“警察调查过,卢楚因为没官做,也没什么迎来送往,故而有大量闲暇时间看书,这些年,一直都有订报纸、学术刊物,又经常到书社购买书籍,必然对时事及学术发展动向很了解“
“然后因为教书,所以卢楚肯定对《教学大纲》、《考试大纲》和一系列新教材很熟悉,本身又有功底在,所以参加科举能够接连突破童子试、乡试、会试进入殿试,最后中选也是理所当然。”
宇文温是真的高兴,虽然当日为自己点了个口吃状元而感到些许遗憾,但这件事带来的一连串正面效果,是他事前没有想到的。
尉迟炽繁听宇文温长篇大论了一番,也觉得很高兴,夫君为了殿试阅卷点状元,这段时间忙得不行,如今有了个皆大欢喜的好结果,真是可喜可贺。
她想了想,问:“那,下一次殿试,阅卷时试卷还是糊名么?”
“呃”
这个问题让宇文温语塞,宛若抽奖玩心跳的点状元方式,好像太过刺激,此次是运气好,点中一个不错的状元,万一下次运气不好,点中个样貌狰狞之人
想着想着,他沉吟起来。
举办公平、公正的考试选拔人才,说起来很轻松,可真要身体力行起来
唉,好难啊
第三百一十一章 皆大欢喜(续)()
傍晚,宇文温坐在凉亭里,看着周围绽放的菊花,想起今日御宴上,几名“探花使”折了菊花,迎接状元卢楚入席的情景。
“菊花”二字,在后世已演变为另一个意思,宇文温如今看着菊花,想到的却是一首诗。
那是一个秋天,长安城门处,一名进京赶考的考生,得知自己未能金榜题名,落寞离去,回望气势宏伟的长安城,两眼闪烁着火光。
他想想自己多年参考却屡试不第,心中愤懑,在城门处徘徊良久,最后写了一首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首诗,就是著名的反诗《不第后赋菊》,作者是唐末枭雄黄巢。
宇文温当然知道这首诗,所以看着满园绽放的菊花,想想那有些许口吃的状元郎卢楚,又想了想糊名试卷启封时的刺激,沉吟起来。
试卷全程糊名,状元人选完全不可控,就和抽奖差不多。
“抽”中世家子弟倒无所谓,反正看成绩说话,万一抽中某位样貌奇特之考生做状元
说实话,宇文温没有以貌取人的想法,可将来有个丑八怪站在朝堂上,总会有些膈应,毕竟按照“传统”来说,选官就得选样仪表堂堂(至少样貌端正)的人,如此才能维护朝廷的体面。
但是单纯因为样貌或些许残疾就断了读书人的入仕之路,那还行科举做什么?
依旧选高贵的高门士族子弟当官,一个个都是天生贵种,朝廷面子要多大有多大,至于样貌,士族子弟可是祖传的高贵样貌特征,譬如太原王氏出了名的祖传酒糟鼻,谁敢说难看?
这么一想,宇文温就没怎么纠结,科举是人才选拔制度,不看血统,不看出身,就看才能,所以额外加个样貌、身体健全的限制没意思。
更别说这种限制真要实施,只会给人以借口,为难普通考生报考。
口吃、说话含糊不清、身有残疾、样貌丑陋,这要如何判断?
朝廷不可能为此定个标准出来,那么就是各州郡的官吏说了算,真要这么实行,可想而知会有什么后果。
细一点说,一个读书人,服兵役上战场,在战斗中负伤,四肢残缺,或者脸上被砍了一道疤、瞎了一只眼,那是不是这个人此生就没资格参加科举?
那谁还愿意为国征战?
限制是不可能限制的,糊名是必须糊名的,殿试试卷阅卷时也得糊名,以尽可能体现公平、公正,不然就会让落第的考生不满,认为不是自己不行,而是考试有黑幕。
到时候酒喝多了,在长安城门题反诗,一股“错的不是我,是世界”的中二气息,那场面还真是膈应人。
至于坚持糊名阅卷导致选出个样貌狰狞之人来,宇文温现在觉得弊大于利:这不正体现了朝廷开科取士的“公平”和“公正”么?
如果将来,朝堂上有样貌丑陋的官员,引得外国使节侧目,那么鸿胪寺的官员,可以挺直腰杆回答:“我天朝上国唯才是举,只要有真凭实学,即便是样貌丑陋、身有残疾之人一样得朝廷重用!”
尊重人才、唯才是举,这才是一个国家的脸面,宇文温觉得新时代的科举,就该有一番新气象。
他不怕有落第学子如晚唐黄巢那样心怀不满而造反,也不怕有落第学子若北宋张元那样投靠敌国、报复国家,但必须尽可能确保考试选拔的公平、公正。
只要尽可能做到公平、公正,那么无论考生是士族、寒族、贫民、归化民,都有机会靠真才实学当官,到时候还考不中,怨天尤人也没用。
公平考试都考不中,嚷嚷着要报复社会,那就等着“炮决”吧!
宇文温如是想,他现在琢磨通了,以后的殿试依旧是糊名阅卷,就算最后选出个瘸子、刀疤脸、兔唇状元,那又如何?
。。。。。。
“听说了么?殿试的状元郎是个结巴唉!”
“那又如何?朝廷开科取士,想金榜题名,那就得靠真凭实学,结巴怎么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结巴当了状元,总是”
“我觉得没什么,说明殿试很公平嘛,天子不看出身,不看家世,就看考生有没有真才实学,考得好,就按成绩排名次,然后再拆封,那时才知道名讳,公平得很!”
“对,说得没错,公平得很!”
“就是就是,朝廷开科举,考试选拔人才,讲的就是公平二字,若不糊名,光看出身、家世、阀阅,还考什么?直接让士族子弟去做官不就行了?”
求学社长安分社,待客室内,几名书商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说的是前不久的科举殿试,一名口吃的考生中了状元。
状元郎说话口吃,是范阳卢氏子弟,消息传出之后,引得大家议论纷纷,舆论经过数日发酵,如今大家在感慨“状元是个结巴”的同时,都对科举的公平性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言谈间,双眼都是充满希望的神色。
殿试试卷全程糊名,天子阅卷之后,按成绩排名次,直到唱名的时候大家才知道试卷对应的考生名讳,这一流程,是确定无误的。
所以,凡是议论起“结巴状元”的人,说到最后,都会赞叹殿试的公平,而整个科举考试(童子试、乡试、会试、殿试)产生的商机,让包括书商在内的各地商贾笑逐颜开。
举办童子试、乡试的地方,因为大量考生及其家属的到来,使得客栈、食肆的生意十分火爆。
各镖行还主动为考生及其家属提供服务,以优惠价格甚至免费护送这些人前往考场所在地,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镖行做广告。
但商机不止于此,大头在后面。
此次科举,从去年的童子试到今年的乡试、会试,各总管府举办考试(童子试、乡试)的试题(含答案),还有各考试名列前茅者的主观题答案,已经汇编为试题集,经过礼部及各总管府核对,由求学社等学术出版社出版。
这些试题集的出现,在各地引发疯狂抢购,以至于礼部下令各出版社加急赶印,尽快满足各地读书人的需求。
试题集热销,让各出版社和官府从中大赚一笔,而官府将试题集的销售利润,分给举办童子试、乡试的各总管府,以填补举办考试的开支。
不仅如此,礼部组织知名学者对此次童子试、乡试、会试试题进行“深度详解”,编制成《题解》,向天下学子分析此次考试题目(主要是主观题)的各种答题思路和技巧。
可想而知,这种应对科举考试的参考书会有何等样的销路。
现在,这套《题解》已经刊印完毕,几位书商聚集求学社长安分社,就是在等着“拿货”,因为需求旺盛,所以他们能拿到的货有限,而等着进货的书商还有很多。
但这还是其次,因为重头戏还在后面。
殿试试题、答案以及第三甲、第二甲进士的时策题作答内容(不包括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同样会经由礼部校核后汇编成书,公开出售。
对于天下无数读书人来说,想要在殿试金榜题名,就得看看殿试试卷题目的难度有多大,看看新科二甲(第三甲,第二甲)进士的答卷是怎样水平。
如果,达不到二甲进士的答题水平,想要进入一甲,和那口吃的范阳卢楚般中状元,根本就是妄想,不如多用功读书,争取将来考个好成绩。
书商们当然知道这套书意味着什么,所以老早就在求学社等礼部“特约出版社”下了订单,排队等拿货,如今畅想着铜钱滚滚来的美好前景,大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科举,是读书人的盛会,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同样是充满商机的一件大事,许多人都从科举考试中间接获益。
如今随着“口吃状元”的出现,科举的名号只会越来越响,越来越多的读书人为了金榜题名而用功读书,由此衍生出更多的商机。
于是,科举就成了皆大欢喜的一大盛事。
第三百一十二章 燃眉之急()
长安,永平坊,一处民宅门口,挂着崭新的牌匾,上书“状元及第”四个大字,代表着这户人家出了个状元,也就是说,这是新科状元卢楚的私第。
门前路面已被人扫得干干净净,却有一些深浅不一的印痕依稀可见。
那是马粪、牛粪留下的痕迹,这几日卢宅门庭若市,许多人骑马或乘马车、牛车前来拜访,虽然牛、马都挂着粪兜,却依旧留下些许痕迹,久而久之,便是满地狼藉。
按说这种情况下,官府要罚款,或者主人家必须负责将粪便清理干净,不过事出有因,所以官府不仅派警察来维持秩序,顺便连地上的马粪、牛粪都清理干净。
此刻,卢楚站在院子里,看着东面那间空房子有些感慨,这是他开堂授课的教室,若在平日,此刻应该有朗朗读书声。
但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了,因为他中了状元,即将得授六品官职,自然无暇教书,也不能开堂授课。
学生们再也不能在这里开蒙,入学时教的束,他都已经悉数退还,这里再也不是私塾。
这些年来,卢楚靠着开堂授课给幼童启蒙养家糊口,所以平日充作教室的房间十分热闹,现在恢复正常,反倒显得有些冷清。
其实卢家这几日不冷清,因为登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卢楚和家人为了接待客人忙得不可开交,寥寥几个仆人几乎都累断腰,今日总算是消停了。
卢楚走进昔日的教室,坐在上首,看着面前的坐席,想想幼童们朗诵千字文的情景,又想想那日太极殿唱名、御苑赴宴的情景,只觉人生如梦。
因为受族叔牵连,他这十几年来都是白身,家中原有的田地被罚没,又因为没有官做,自然就没有免税、役的待遇,自己和家人们每年的田租、户调、身庸(免役钱),都靠教书所得来支付。
剩下的钱粮,还得应付日常开支。
还好这些年粮价、布价持续走低,所以卢楚一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有余钱订各类报纸、刊物,还时不时接待到访的友人。
卢楚虽然是罪人遗族,仕途无望,但出身范阳卢氏,所以还是有许多士族子弟平日里和他往来,加上他时常到书社买书,也认识了一些读书人,故而算不上门可罗雀。
所以当他接连通过乡试、会试、殿试,成为状元后,登门拜访、道贺的人当中,许多人是平日就和他有往来,而不是见他中了状元才凑上来的势利眼。
外面传来说话声,不一会仆人来报,说是合盛兴柜坊的李掌柜在外求见。
卢楚闻言赶紧起身,来到院门,见着一身布衣的李掌柜候在外面,正要邀请对方入内详谈,却见其躬身行了个礼:“草民见过状元公。”
“李掌、柜这、是怎的,进、来说、话。”卢楚想让李掌柜进来详谈,但李掌柜怎么也不肯,口称“草民”,将一封名帖恭恭敬敬捧给卢楚身边的仆人。
“状元公,将来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派人唤草民前来询问。”
卢楚闻言愣了一下,李掌柜很快告退,他回到书房,将名帖打开仔细一看,随后无语。
李掌柜在名帖上只写了寥寥数语,大意就是日后如有“不时之需”,“鄙人竭诚服务”。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日后万一手头紧,合盛兴柜坊继续以低息向老客户借钱周转,解燃眉之急。
老客户是谁?
当然是他卢楚。
人总有火烧眉毛急着用钱的时候,卢楚也不例外,当年家境窘迫之际,多亏了合盛兴柜坊的低息贷,让他解了燃眉之急,不至于典当家什。
后来他还是靠着向合盛兴柜坊借钱,才开办了私塾,缓了过来。
当然,合盛兴柜坊和其他大柜坊一样,很注意保护“客户**”,所以外人不知道他曾经窘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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