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逆水行周- 第107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若以年龄段划分,年逾七旬的李德林是“老”,四十到六十岁之间的郑通、刘炫、刘焯是“中”,郝吴伯是“青”,涵盖了“老、中、青”三个年龄段。

    宇文温麾下的辩论阵容,有学霸,有官场老手,还有政务能人,寻常论战不落下风,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马的时候。

    但今天,情况有些不一样,所以他要做好准备。

    没有人可以在学问上驳倒二刘,真有人能够驳倒这两位学霸,说明靠的不是学问,而是事务,故而短处是文学功底的宇文温,不怕任何对手。

    今日在政事堂议事的高官,虽然基本能文能武(带兵),但没有一个莽夫,全都是中老年人,宇文温对于如何对付中老年人有秘诀,首先就是带节奏。

    不是无理取闹、撒泼式的带节奏,这样太不体面了,宇文温惯用的辩论技巧,就是用大量数字(数据)来扰乱对手的思路。

    毕竟人年纪大了反应就会慢,若是谈到具体的一大堆数字,反应就只能更慢,而涉及到大量数字构成的种种“事实”,光是快速理解,就不是如今的中老年人能够迅速完成的。

    而宇文温不一样,各种数字(数据)信手拈来,不看资料就能对答如流并且反问,从气势上就压对手一筹,而他更擅长的就是断章取义。

    从一组复杂的数字(数据)中,有选择性的挑出几个来说事,对方很容易被他这种手段带节奏,然后就跟着他的节奏走,方寸大乱。

    所以宇文温此时在温习相关数据。

    数据,来自即将动工的通济渠。

    正如原本历史上的那条“通济渠”一般,如今朝廷要修的通济渠,是沟通黄河与淮水的人工运河,全长超过一千三百里,一旦通航,东南以至江南地区的粮食就能很方便的运往洛阳,供给关中。

    历史上隋炀帝杨广修建永济渠、通济渠,从长远角度来说并没有错,错就错在急功近利,征发百万平民在短短时间内把这两条运河修完,弄得许多百姓家破人亡,民怨四起。

    宇文温当然要避免“重蹈覆辙”,但他依旧雄心勃勃,要在永济渠通航的当年,开工修建通济渠,一系列问题由此而来。

    宇文温要珍惜民力,所以不打算为了省钱,征发河南、两淮百姓长期服劳役修运河,修建通济渠的主要劳动力,将是雇工,每个工作日都是要计工钱的。

    如此一来,就得靠巨额财政拨款来完成这条运河,而工程的总造价,已经接近朝廷一年的岁入。

    朝廷岁入,绝大部分是粮食和布匹等实物,铜钱相对占比较小,去年,朝廷岁入折成铜钱计大概有四百五十万贯,听起来很多,但这是收入,不是盈余。

    自明德元年起到现在,因为宇文温几乎连年都有大动作,所以历年财政盈余都不算多,也就是说现在要开工修通济渠,国库根本没有钱。

    这个情况,宇文温当然知道,他又要有偿雇佣劳动力修运河,相互矛盾之下,就只能想另外的办法来筹措资金,那就是发行公债(国家公债),向民间筹措资金。

    发行公债解决财政紧张问题,在后世来说是司空见惯的政府行为,但在这个时代却不一样。

    数百年来,不是没有朝廷因为囊中羞涩而向民间举债,但这都意味着朝廷已揭不开锅,所以给人的观感很差,宇文温如今为了修运河搞公债,这种行为马上引起强烈反弹。

    这个时代主流的治国观念,就是不到万不得以不要举债,朝廷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即便国库有盈余,也得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不能来个“岁光”。

    这种“保守”的治国观念,贯穿了整个“古代”,建立在落后生产力、低下的财政收入基础上,不能说错,但宇文温觉得没必要墨守成规。

    朝廷的“盈利能力”逐年加强,内患没有,外患暂时被削弱,未来数年,只要不爆发大规模天灾,周国的国力必然是爆发性增长,这就意味着财政收入充盈,有很强的还债能力。

    加上他本人的信用很好,而天子的信用好,就意味着朝廷的信用还过得去,那么只要发行公债时利息合适,必然能够筹措到足够的资金去修通济渠。

    通济渠的工期是四年,公债的期限也是四年期,他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来筹措资金,当公债到期之后,来偿还本金及利息。

    从策略来说,现在借钱修通济渠,四年后通济渠通航,然后还清债务,朝廷和百姓马上就能享受到通济渠带来的便利和好处。

    若是从今年开始攒钱粮,攒四年后才开始动工,再过四年运河才修好,累计八年时间,太不划算了。

    河流(运河),是这个时代的交通运输大动脉,通济渠早一日投入使用,就越早发挥重要作用,所以宇文温才示意自己在政事堂的代言人、中书令李德林,推动通济渠于今年动工。

    而反对者人数众多,奏章如雪飞来,阻力不是一般的大。

    宇文温作为强势皇帝,可以力排众议,强行开工通济渠,但这种违反游戏规则的行为后患无穷,会给子孙后代起一个坏榜样。

    更别说游戏规则就是他自己制定的,他若是不当一回事,别人也不会当一回事。

    今天,就是“决战政事堂”的日子,因为反对者之中,有尚书令李允信,李德林对付起来有些吃力,虽然有杀手锏,却未必有十足把握。

    所以,即便可能性不大,宇文温也要做好亲自应战的准备。

    不知不觉时间临近,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抖起精神,离开侧殿,向政事堂走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非常之道() 
政事堂,关于修建通济渠的相关讨论正在进行,首先,是由工部尚书宇文恺对整个工程及施工方案进行说明,并接受政事堂诸公的

    政事堂诸公,指的是在政事堂议事的三省(中书、门下、尚书)长官,如今加起来有十五人。

    可以说这十五人就是宰相级别的高官(宰执),至于在场的其他人,除了御驾亲临的天子及旁听的太子,可以说都是跑腿的。

    通济渠的资料,政事堂诸公都已事前拿到手,有了几日的翻阅时间,以便对这个勾连黄河、淮水的运河有一个初步了解,而看资料时产生的疑问,就要在此时让宇文恺做出解答。

    换而言之,反对马上修建通济渠的几位宰执,现在就准备发动进攻。

    通济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没人反对修建通济渠,但却对何时开工以及如何修建有了一正一反两种意见。

    位高权重的尚书令李允信,就是反对者之一,如果他在这次会议上依旧持反对意见,那么天子宇文温也不得不考虑一下通济渠的动工时机。

    宇文恺为了今天,准备充分,但他仅仅是从工程角度来阐述通济渠的可行性,对于开工时机及相应一连串问题,要由另外的人来回答。

    中书舍人郝吴伯就是其一,本来他即便身处政事堂内,只有接受问话的份,而现在,当然依旧是接受询问。

    原因在于郝吴伯以中书舍人的本官,检校营通济渠将作少监,实际上负责了整个施工方案的“可行性研究”工作,他既然对现在举债并马上动工修建通济渠给出了正面意见,现在就得面对反对者的发难。

    郝吴伯不是一个人面对发难,新任工部的水部郎中郑通,也陪着郝吴伯一起接受质问。

    质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郝吴伯和郑通费尽口舌,好不容易将反对者的质疑一一解答,随后引来了最有分量的反对者——尚书令李允信。

    李允信不反对修通济渠,只是认为时机不对,朝廷应该过几年开工,而且举债修运河的做法十分不妥。

    李允信知道修建通济渠是宇文温的意思,但他作为尚书令,既然认为情况不对就要据理力争,不能让朝廷背负上沉重的债务,其他几位反对者也是这种担心。

    举债的行为,无论动机、原因是什么,首先会让百姓以为朝廷快撑不下去了,人心浮动,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浑水摸鱼。

    第二,发行所谓公债,向民间募集资金,万一应者寥寥,或者募集不到足够的资金,这让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搁?到时候谁负责?谁负得起责?

    前面两点都还好,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举债修运河,平白无故让朝廷背上巨额债务,一旦接下来几年别的地方急着动用大量钱粮,已近负债的朝廷去哪里变出钱粮?

    如今年景好,所以公债到期后朝廷似乎有能力连本带利兑现,可万一接下来几年有什么闪失,导致财政收入不理想,届时公债到期无法兑现,那该如何是好?

    谁能保证接下来数年,朝廷财政收入盈余,足以支付到期公债的本金和利息?

    要是到时出了纰漏,激得民怨沸腾,到时候,要杀多少人,才能平息民怨?

    尚书令位高权重,在政事堂诸公里,是最接近宰相一职的职位,尚书令李允信的质问,郝吴伯和郑通是无法巧言令色或者回避不答,而他们也确实没那资格作保证,自己的脑袋也无法平民怨。

    这两位“哑火”,有议事权的门下侍郎刘炫同样也无法反驳,道理相同,至于刘焯,因为作为礼部尚书主管学政,今日连进议事堂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反驳。

    最后一个为宇文温把关的大将、中书令李德林,面对“发行公债一旦出事,谁负得起责任”的质问,拿出一副时下流行的老花眼镜带上,从面前案上厚厚的卷宗中拿出一些资料。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道,尚书令所言,确实为国为民,却是过虑了”

    李德林不和李允信纠结举债后到底谁能承担责任,而是针对“风险”二字。

    首先,朝廷举债修运河,确实会让不明真相百姓心里犯嘀咕,觉得朝廷情况不妙,但实际上只要朝廷能确保官军将士粮草充足,确保百官俸禄足额发放,出现灾情能赈灾,那么天下就乱不起来。

    些许愚民的庸人自扰,不足以干扰中枢决策。

    第二,朝廷发行公债,向民间举债募集资金,开的利息是二分,为期四年,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利息,即便是民间柜坊以此利息揽存都不怕揽不到储户,信誉一直很好的朝廷,难道还怕没人来买公债?

    说抓到这里,李德林反问“莫非尚书令以为,朝廷的信誉不佳,以至于百姓不会踊跃购买公债?”

    这种事情李允信哪里可能说是,于是回答“此言差矣,朝廷信誉自然是好的。”

    “既如此,尚书令的忧虑,可以放一放了。”

    李德林的反问,可以说是结束了这个问题,李允信当然知道朝廷(天子)信誉好,而即便朝廷信誉不好,他也不可能当面说出来。

    以上两点,郝吴伯、郑通、刘炫其实是可以说的,但他们品级不够,面对位高权重的尚书令李允信,不可能反问“莫非尚书令以为,朝廷的信誉不佳?”。

    所以只能默然无语,不然锋芒太过,怕是要被人诟病。

    所以三人的“败退”,实际上是为了让中书令李德林出来对阵。

    前两点质疑,现在算上有了解释,李德林接着说下去。

    第三点,朝廷无法还债的风险,实际上不存在。

    李德林拿着厚厚的资料,开始摆事实、讲数据自明德元年以来,朝廷开支与日剧增,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

    第一,平定并经营南中,拓宽益州入交州道。

    第二,汉沔开发,组织百姓入汉沔开荒种田;第三,修建叶宛运河第四,讨伐突厥,并在陇右、并朔等地修筑新式堡寨,加强边防。

    第五,出兵辽东,讨伐高句丽;第六,修建永济渠。

    以上这六点,自明德元年以来,占了大部分朝廷财政开支,确实造成了沉重的负担。

    但到了今年,南中局势已经稳定,需要朝廷投入的资金不再像前几年那样多。

    随着益州入交州道的全线贯通,沿途官府不再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修路,而且海可以靠着收取商税,增加收入。

    汉沔大开发已经初见成效,随着粮食产出增加,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定居汉沔,朝廷不需要如前几年那样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相反,已经开始有收益了。

    叶宛运河已经运营数年,虽然从运营上来说还是亏损,但亏得不多,再过几年就能收支平衡甚至实现些许盈利,不需要朝廷再投钱。

    永济渠也是如此,而比起叶宛运河,永济渠在未来几年给朝廷带来的收入必然是逐年递增。

    至于对突厥、高句丽用兵,经过头几年的有效打击,这两处边患已经变弱了,而该建的新式堡寨,也基本建设完毕。

    突厥的都蓝可汗,因为屡战屡败,众叛亲离,为部下所杀;达头可汗接连遭受惨败,如今正忙着站稳脚跟,一时半会无力东犯。

    可以预见,未来数年,突厥无力主动进犯。

    至于高句丽,就更不用说了,朝廷不需要像前两年那样,对草原及辽东大规模用兵,所以军费开支不增反降。

    也就是说,未来四年,朝廷实际上没什么额外的重大开支,每年岁入必然有可观盈余,积累四年,怎么会还不起到期的公债?

    “天灾呢?”李允信反问,“天灾,非人力所能抗拒,谁也不能保证,这接下来四年,天下都是风调雨顺。”

    “即便各地都在修建水利设施,又有蒸汽抽水机,但天灾不一定是旱灾、涝灾,一旦发生虫灾,漫天飞虫过境,赤地千里,届时赈灾都可能会耗尽国库,何以有盈余积累去还到期公债?”

    李允信所说“虫灾”指的是蝗灾,但“蝗”和“皇”读音相同,所以避讳称为“虫灾”,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这种天灾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发生。

    他的意见,就是国库必须有盈余,确保发生天灾时,朝廷有足够的资金(钱粮)赈灾,否则一旦赈灾不力,导致流民越来越多,那可不是件好事。

    面对李允信再度强调的风险,李德林答道

    “凡事都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