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有些好奇。
宇文温看着眼前这群羊,心情很不错,所以开始向杨济提问草原上的部族,为何成日里喜欢南下打劫。
杨济的回答很直接草原生活不易,物产贫瘠,一有天灾,人畜伤亡无数,而中原富庶,草原上的部族日子过不下去了,自然就会南下抢劫。
也就是日子过不下去的穷人,把心一横骑着马拿着长矛去抢富户。
宇文温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又提出第二个问题那么若是想办法让草原上的部族富起来,是不是千年以来的边患就能解决了?
这个问题,杨济欲言又止,他想回答“是”,但又觉得不太现实,说“不是”,恐怕就会扫了天子的兴致。
宇文温看着眼前的羊群,有些感慨“朕为了收集这种毛用羊,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和时间。”
杨济听了之后似有所悟,提问“陛下,所谓‘毛用羊’,指的是这些羊很容易长毛而不是长肉?”
“是,朕收购了几种羊,都是来自波斯或拂菻国,相比中原的羊,这些羊的羊毛细且长,一只羊的羊毛产量也多些,名字么,鸟语不知所谓,朕直接取新名字“
“羊毛多,但取名‘多毛羊’不好听,所以朕认为这类羊称为‘细毛羊’比较贴切。”
宇文温说着说着,把话题转回来“朕,希望让草原上的部族都饲养这种细毛羊,然后大力发展毛纺织业,让草原各部靠着养羊发家致富。”
“各部有了不错的收入,就能买各种日常生活所需用品,丰衣足食,就不会成日里惦记着南下打劫,这才是治本的办法,你觉得呢?”
“呃”杨济有些犹豫,他不确定宇文温是在下套还是真的征询意见,思来想去,决定实话实说“陛下,养羊发家致富,听上去不错,但总没有抢劫来得划算、”
杨济特地加重语气“抢劫,做的是无本买卖,若是成功攻破一处村落,就能抢钱抢粮抢器皿抢女人,这要是折算成铜钱,那得养多少羊才能赚到?”
宇文温闻言点点头“没错,抢劫多方便,费那劲养羊做什么?”
说完后摸着羊圈的栏杆,拿起一撮羊绒,揉了揉,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口气,将羊绒吹得无影无踪。
杨济不动声色,听宇文温说下去“毛纺织听上去很不错,但做起来很难,朕命人细细算过一笔账,这笔账说明一件事,即目前想要靠毛纺织发家致富,真的很难。”
“所以,与其靠着养羊赚点小钱,还真不如骑着马拿着长矛、弓箭去抢劫,但朕依旧大力发展毛纺织业,目的不是让别人发财,而是自己人发财。”
宇文温的思路,是靠着发展毛纺织业,让草原变成中原朝廷的“正资产”,让草原变得“有利可图”。
草原嘛,草多,适合发展畜牧业,适合养羊,然后剪羊毛,发展毛纺织业。
如此一来,中原的各大“畜牧集团”,靠着毛纺织业赚取大量利润,于是有了在草原上大规模养羊的动力,为了确保牧场的安全,各“畜牧集团”及合作者的武装力量会自行“清除”草原上的不稳定因素。
那么朝廷不需要在草原上维持庞大的驻军,就有民间团体“自备干粮”维持草原秩序,困扰中原千年的边患问题,就此得到圆满解决。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现实里的毛纺织业,承担不起如此之高的期盼。
问题出在哪里?
首先是毛纺织工艺。
从羊身上剪下的羊毛,并不能直接使用,需要用水冲洗,洗去羊毛上的大量油脂,之后才能拿来制作最简单的羊毛制品羊毛毡。
毛毡不需要纺织,只需要将大量羊毛揉、压在一起即可,若想织羊毛毯,首先得将羊毛纺成毛线,这需要对羊毛进行进一步脱脂,光靠水洗脱脂是不行的。
毛纺织业,首先消耗大量的水,故而水源很重要。
其次,脱脂工艺好坏与否,决定了羊毛制品能否卖出好价钱。
这两个问题,实际上不算大问题,水源可以因地制宜,而脱脂的最好办法就是用碱,只要能大批量制作便宜的碱,脱脂就不难。
两个难题解决了,却依旧有难题羊毛种类及产量。
正如人与人有不同那样,羊和羊有不同,而羊毛和羊毛亦有不同。
宇文温手中的那笔账,说明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只有量大且质优的羊毛,才能撑起繁荣的毛纺织业。
毛纺织工场有了更细更软更便宜的羊毛,才能以较低成本纺织出更精美的羊毛制品,不光毛毡、毛毯,还有羊毛面料的衣物,这种高价值的毛纺织品,才会给从业者带来丰厚利润。
而只有丰厚的利润,才会让毛纺织工场主为此疯狂,疯狂到“羊吃人”成为现实。
中原以及草原的“本土羊”,毛质大多较粗、硬,只适合做成毛毡、毛毯,想要制作更精美的纺织品很麻烦,成本居高不下。
这是宇文温派人经过仔细调查之后得出的结论,所以他若是要大力发展毛纺织业,让草原变成中原朝廷的“正资产”,就得想办法引进“外来羊”。
最出名的毛用羊,当然是大名鼎鼎的“美利奴”羊,然而这个时代有没有“美利奴”羊还不知道,所以宇文温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选择让“中间商赚差价”,向粟特商队“下订单”,重金收购产毛量高的“外来羊”。
这种“外来羊”现在取名为“细毛羊”,来自极西之地的波斯和拂菻,眼下就有一群细毛羊在御苑里吃草,比起“本土羊”,这种细毛羊的产毛量明显有优势。
而细毛羊的羊毛柔软纤细,能纺出质量更好的毛线,织出更精美、更柔软的织品,卖出更好的价钱,为从业者带来更高的利润。
宇文温对自己的小小成就颇为满意,开始自吹自擂“朕花费重金购得的这些细毛羊,如今已经顺利繁衍,陇右地区已经开始饲养,这几年来饲养规模渐渐扩大,而并朔地区亦开始饲养。”
“现在,你要经营辽西,就带着这些细毛羊去,在当地大量养殖,争取饲养规模逐年递增,为发展辽西的毛纺织业打基础。”
杨济看着这些细毛羊,对天子重金买羊发展民生的行为颇为感慨“陛下的心意,微臣明白了,微臣谢陛下赐羊。”
宇文温闻言觉得莫名其妙“赐羊?这里的羊是种羊,一只也不许带走。”
“啊?”
“啊?朕只是让你来这里看看,认一认何为细毛羊,免得去提货时被人骗了”宇文温此时一脸防贼的表情,“你,拿着货单去商社领细毛羊,装作买,高调一点,让大家都知道。”
杨济想不通这是何意,宇文温的思路过于跳脱,他跟不上,只能老实请示“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古有苏武北海牧羊以明志,今有杨总管辽西牧羊平众怒,看看,此举有没有一种”宇文温抬起右手,在胸前握拳轻轻一挥“有没有一种让人极其解恨的效果?”
。
第八十八章 头痛()
寒风凛冽,雪花飘舞,入冬后的长安下了第一场雪,外命妇刘彩云冒雪入宫,和贵妃杨丽华商量一些事情。
因为开着“暖气”,暖阁里温暖如春,两人手中拿着许多画着图案的纸张,就其上精美的图案不停讨论着。
这些图案有的是复杂、漂亮的花纹,有的是衣物样式,其中包括衣、裙、贴身衣裤。
杨丽华和刘彩云讨论的是毛织品相关事宜,要想尽一切办法促进毛纺品的销售,增加利润。
毛纺品古来有之,毛毯、毛毡就是最常见的毛纺品,然而这样的毛纺品在中原比比皆是,若想要在此现状之下大做文章、赚更多的钱,就得“推陈出新”。
这事情本来和刘彩云没关系,夫君张定发在外地做刺史,身为郡公夫人的刘彩云带着儿女在长安“留守”,忙着操持家务,还要管着府里产业,忙得很。
她本不想往肩上加担子,但宫里的妃嫔们需要帮手,刘彩云就不好袖手旁观了。
天子要促进毛纺织业的发展,为此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就连贵妃也有了分工,负责出谋划策,尽可能为毛纺品想出一些新花样,以此打开销路。
刘彩云成了杨丽华的“参谋”,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为贵妃出主意。
说白了就是如何把东西多卖一些、卖贵些,针对毛纺品的特性,刘彩云给出的建议是选择地毯作为“突破口”。
如今在长安、洛阳、晋阳、邺城等大都市里最好卖的毛织品是来自西域的地毯,确切来说以波斯地毯较为有名,波斯的地毯做工精美,有钱人不吝于花钱购置。
然而波斯远在万里之外,若从胡商手中购买波斯地毯,价格太高不说,数量又不多,而且地毯的图案、花纹充满异域风情,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异域风情。
不喜欢又如何,没得选,波斯地毯这种“高档货”可不是随时都能买到的,有现货就不错了,谁还有心思挑挑拣拣。
既然现状如此,刘彩云针对性提出建议:新兴的毛纺织业,一定要推出“中原化”的精美地毯,要做到以不到波斯地毯一半的售价,达到波斯地毯八成的品质水准。
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首先中原的羊毛比不上波斯羊毛那么纤细、柔软,所以织出来的地毯质量比不上波斯地毯。
其次就是编制地毯的工艺不行,对毛纺品的染色工艺掌握得不是很好,想要编制出具备复杂且漂亮花纹、图案的地毯,成本很高。
问题摆在面前,得一项项解决,羊毛的问题,因为已经引入了波斯、拂菻的细毛羊,渐渐不再会是“拦路虎”。
而地毯的编织工艺、染色工艺,还需要不断摸索,这不是刘彩云关心的主要问题,她希望解决的问题,是图案的“构思”。
一张纯色地毯卖不出太高的价钱,同样用料做出的地毯,多了漂亮的花纹后,售价可以翻上几倍,而如何构思复杂、漂亮的花纹,又要让纺织工能够将其实现,这是一个让人头痛的事情。
刘彩云此次入宫,带来了许多资料,一张张白纸上绘制着各种精美的图案,这些图案都是她花费不少心血所得,凝聚了许多地毯编织工的经验和心得的。
最关键的一点,她准备的这些图案,都能借助毛织机“织”出来,而不是完全靠人工编织。
想要降低地毯的成本,就得降低“人工”,因为一个熟练地毯编织工的工钱不低,但效率不高,再熟练的编织工也只有两双手,每天能编制的地毯是有限度的。
但引入织机后就不一样了,一个编织工的“生产效率”能明显提高,工钱却不会因此提高太多。
纯手工编织地毯,确实能让地毯有许多精美、复杂、漂亮的图案,但这样花费的时间太长,成本高。
刘彩云希望靠着“薄利多销”(相对波斯地毯),以较低的价格,过得去的质量及品质,让半手工、半机制的新式中原地毯迅速打开销路。
但销路打开之后要如何巩固呢?
有时候,有钱人买东西只选贵的不选对的,为的就是讲排场、炫富、斗富,如果新式地毯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很容易让人留下“便宜货”的印象。
这种印象一旦形成,中原地毯无形中就低了波斯地毯一头。
以后有钱人炫富,还是首选波斯地毯。
这就是“品牌”的“定位”问题,刘彩云头痛了许久,想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是“双管齐下”。
地毯分两种类型,一种是半手工、半机制地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靠价格取胜;另一种就是纯手工的“定制”地毯,不讲价钱,只讲“独一无二”,专门迎合有钱人铺张浪费、但求“唯一”的心理。
所谓“定制”,就是根据客人的要求编织出具有独特花纹、图案的地毯,工艺好坏与否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让客人能够拥有一张独一无二的地毯。
江南地区多雨水,梅雨季节地上湿漉漉的,所以地毯在江南的销路可能不会很好,但在河南、河北、河东、关中、陇右等地,对精美地毯的需求一直都不小。
除了地毯,毛纺品又有新品,那就是毛衣、毛裤、手套、围巾等等,刘彩云为了找到可以实现盈利的毛织品,确实下了一番功夫做准备。
杨丽华听刘彩云说了许久,看着手中的资料,只觉得头有些痛,她本来就有很多事情要操心,结果宇文温还给她加担子,不得消停。
看着一张张精美的图案,她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你说的羊毛围巾。。。比之眼下常见的帔帛如何?”
。。。。。。
宇文温看看殿外飘落的雪花,又看看眼前的奏章,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有些头痛。
这奏章来自辽西,即将卸任的营州总管向他禀报了一件事:有一些粟末靺鞨部落南下,接近营州地区,请求内附。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是因为这些粟末靺鞨部落不堪忍受高句丽的压榨,决定投奔周国,和高句丽一刀两断。
因为此时是冬天,天寒地冻,按营州总管所述,南下的靺鞨各部粮草不济,男女老少带着家畜在野地里扎营,冻得瑟瑟发抖,希望周国能够尽早接纳他们。
寒冬已至,这些不速之客请求内附,让宇文温觉得有些棘手:按说应该答应,以作千金买马骨,但。。。
对方也有可能是高句丽的细作,此次南下是“诈降”。
不过考虑到这些部落拖家带口,诈降的可能性不大。
宇文温觉得头痛的原因,是要不要来个“城傍”,让这些粟末靺鞨部落靠着营州州治柳城定居下来。
如今的辽东为高句丽占据,高句丽又借助靺鞨各部的力量,对辽西虎视眈眈,而周国想要收复辽东,离间高句丽和靺鞨各部关系是很重要的策略。
此次这些靺鞨部落南下内附,其他靺鞨部落必然等着看结果,如果周国热情接纳这些部落,那么其他部落也会心动。
若这些南下的靺鞨部落被周国当贼一样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