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小子,你快放开我!”刘牢子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石头的纠缠。见状,另一个牢子也走了进来,上前拉扯着石头。
喊得精疲力尽、声嘶力竭,任思齐终于停了下来,呆呆的看着牢房的屋顶,心灰若死。
“便宜你了,你以为你还是秀才相公啊,不过是个死囚而已,明天老子就往你牢里塞进十来个罪犯,就你这细皮嫩肉的样,不出三天菊花就会被爆烂。”
刘牢子骂骂咧咧的走了出去,边走边踢打着石头“你小子以后就是跪着求我,叫爷爷也不再让你进来探监,敢和老子动手!”
任思齐躺在牢房里一动不动,连晚饭都没有吃,更不要说讲西游记了,好在牢里的犯人们也都理解他的心情,没人强求他讲故事。
其间,熊二出于担心,喊了任思齐几次,没得到回应也就没再喊。
夜深了,监牢里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监牢大门处的吊着的油灯晃动着,发出淡黄色微弱的光芒。刘牢子打着哈欠从耳房走出,隔着铁栅栏往牢里查看了一下,又打着哈欠走回了耳房。
牢房里,任思齐终于动了,扶着地面慢慢爬起,摸索着找到马桶,拿起被摔掉的马桶提手放到一边,然后开始窸窸窣窣的撒起尿来。
脱下上衣,放进马桶里浸泡,然后把湿了的衣服缠到两根相邻的铁栅栏上,把马桶的提手放到中间,用力的搅动着提手。
随着任思齐的搅动,铁栅栏慢慢弯曲了。
铁条被扭弯发出的嘎吱声在震天的呼噜声中是那样的轻微,然而对面牢房一个人却被惊醒,坐起身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过来,正是疤脸茅十八。
任思齐毕竟是个读书人,虽然长得还算壮实,可力气毕竟有限,使了吃奶的力气,总算把铁栅栏弯曲到最大程度,只要把旁边的一根铁栅栏再按照同样的方法弯曲,就会弄出一个足以使自己钻出的洞来。
喘了一口气,正要接着干时,发觉对面有了动静,惊讶的看去,就见疤脸茅十八正在做着自己同样的事情。
见任思齐望了过来,茅十八对着任思齐笑了一下,脸上的刀疤蠕动着是那样的丑陋。
茅十八的动作很快,在任思齐还在努力的搅动着衣服的时候,他已经弄出了足够大的洞,然后钻了出去,取下湿衣服和马桶提手,向外走去,外面还有一道铁栅栏。
一双大手隔着铁栅栏伸了过来,一把抢过任思齐手中的马桶提手,几下就把铁栅栏拧弯,抬眼看去,就看见熊二那憨憨的笑容。
其他的犯人们都沉默的从牢房中钻出,在走道里排成一长溜。
茅十八已经把第二道铁栅栏弄弯,通向自由的大门向所有的犯人们敞开,监牢里便响起激动的喘气声。
茅十八轻轻推开耳房的虚掩着的房门,轻轻的走了进去,两个强壮的海盗跟着走了进去,耳房里很快响起沉闷的挣扎声,很快声音便消失了,茅十八满面轻松的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串“哗啦”作响的钥匙。
所有的监牢都被打开,犯人们沉默的走出了牢房,走出了监狱大门。
月光如水,三月的夜里还很清凉,一长溜沉默的人影在月光下走在宁静的街道上,向着城外走去。
出了城后,犯人们一个个沉默着各自散去。
“你跟着我干嘛?”任思齐诧异的对熊二道。从出了监狱,熊二就一直跟在任思齐身后,出了城其他犯人都各自走了,熊二还跟在后面。
“我,我没地方去?”熊二可怜兮兮道。
“没地方去,你回监狱啊!你不是说那里挺好吗,什么不用干就有饭吃。”任思齐没好气道。
“你当我傻啊,呆在那里早晚会被砍头的。”熊二一副侮辱了他智商的模样。
“那你老跟着我算怎么回事?”
“俺娘说,秀才是天上星星下凡,都是有本事的人,跟着你有饭吃。”
对于熊二死皮赖脸的跟着任思齐无可奈何,跟着就跟着吧,逃亡路上有个伴也挺好。
别看熊二一脸的憨相,心里的小算盘可打的好着呢,他现在举目无亲、无处可去,而认识中唯有任思齐对他最好,再加上任思齐以前是个秀才,是个有学问的人,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不会饿着。他当然不知道任思齐自己也在发着愁。
该逃往哪里呢?任思齐看着鄞江江水,走路肯定不行,得想法找到一条渔船。于是便带着熊二顺江而走。
第六章 出海()
没走多远,就见疤脸茅十八带着手下的几个海盗拦在面前,熊二被茅十八等人欺负怕了,躲在任思齐身后,一双眼睛四下乱看,寻找着逃跑的路径。
茅十八一声不吭的看着任思齐,月光照在他丑陋的疤脸上,一股凶恶之气向四下弥漫。
“你到底想干吗?是想劫财还是劫色?”任思齐无奈地先开口问道。
“劫财你有吗?劫色,老子喜欢的是黄花大闺女,可不好这口。”茅十八呸道。
“难道你看本少爷才高八斗,想请回山寨当军师?”
“屁的军师,老子是看你无处可去,给你找个吃饭的地方,爽快点,到底跟不跟老子出海?”茅十八不耐烦道。
“老子堂堂秀才,你竟然让我当海盗?”任思齐怒斥道。
“打住,是前秀才,你现在可是丢掉了功名,还是个逃犯!”茅十八不客气道。
“好吧,”任思齐一下子泄了气,“想当初刘邦吃过白食,韩信给人提过鞋,张飞杀过猪,大明太祖爷还当过和尚,老子当个海盗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就对了。”茅十八满意道。他开始的时候对任思齐并不感冒,可是任思齐想出用湿衣服扭弯铁栅栏的方法,使得他们逃出了监狱,茅十八自觉欠了任思齐一个人情。欠人情不还不是茅十八的风格,茅十八便想着把任思齐拉到船上。
这时,茅十八手下一个海盗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只渔船来,一行人鱼贯跳上船去。
“你他娘的不会老实坐那里吗?”熊二是北方人,没怎么坐过船,随着他的上船渔船摇晃的厉害,茅十八终于忍不住骂起来,熊二赶忙坐在渔船中间,渔船总算稳了下来。
“秀才你干嘛让这个憨货跟着?”茅十八对任思齐接纳熊二很不可思议。在他看来,熊二这人又蠢又笨,吃的还多,偏偏还胆小怯懦,简直没有一点优点。
“天生他才必有用。”任思齐道,在任思齐看来,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价值,就看领导者能不能发掘出,这也是他在后世做企业高管的经验。熊二虽然人长得蠢笨,可是力气大啊,是干粗活累活的好材料!
读书人说话就是深奥,茅十八表示不理解。
两个海盗手里擎着长长的竹竿,分站在渔船首尾,竹竿透过清清的河水抵在河床上,渔船便快速的向前滑动着。
鄞县的城墙被抛在身后,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无踪。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到那时我会洗刷掉身上罪名,让所有陷害我的人得到报应!看着远去的城墙,任思齐在心底发下自己的誓言。
跟随茅十八的海盗都是很好的水手,在他们轮番操作下渔船行进的很快,加上又是顺流行驶,到天亮时已经能听见海浪声。
鄞江源自上游章溪,南三江口与剡江、东江(鄞奉江)汇合,流入杭州湾。
“就快到了。”茅十八低声道,指挥着手下把渔船驶进海边一个河岔里,渔船停下,一个海盗跳下船去,快步向不远处一个小村跑去。
过了一会儿,“砰”的一声,一道火光冲到半空炸出绚烂的烟花,那是海盗们用来联系的信号。
一刻钟的工夫,一条快船从大海里出现,快速向海岸驶来,高耸的桅杆上一副巨大白帆犹如天上的云朵。
不等茅十八下令,海盗们一声欢呼,飞快的操纵着渔船向来船迎去。
这是一条单桅帆船,七丈来长,宽一丈多,狭长的船身看起来线条非常优美,一根五丈多高的桅杆矗立在船中央,桅杆上的白色横帆吃饱了海风带着海船迎风破浪。
来船驶近海边,风帆转动,轻巧的转了个弯,“哗啦”声中,横帆缓慢降落,速度一下子降了下来,一个巨大的铁锚被放入海水中,海船便完全停在海面上,只是随着海浪微微摇动。
“好大的船啊!”熊二“喃喃”的感慨着,迎来了一片鄙视的目光。
“土包子!”一个海盗不屑的骂道。
“这基本上是最小的海船了,能载二十来个人,只能在近海行驶,不过胜在速度够快。”接应海船的到来使得茅十八心情非常的好,现在的他有一种鱼入大海的感觉,于是乎对熊二不再横眉冷对,而是耐心的解释了几句。
渔船驶到海船旁边,停了下来。
海船的船舷比渔船高出一米多,海盗们一个个麻利的爬上海船,船只随着波浪的晃动对他们毫无影响。
“我拉你上来!”茅十八趴在船舷上,向任思齐伸出了手。
任思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茅十八的好意,他担心要是自己爬的话,掉进海里就会闹出笑话。
“拉我一下!”熊二努力的站直身子,对着茅十八叫道。
茅十八却没搭理他,转身走回了船中央,其他的海盗也都笑嘻嘻看着熊二没人肯帮他。
熊二扒住海船船舷,脚下渔船一晃差点掉进海里,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渔船里,于是海盗们便“哄”的一声大笑了起来。
随着茅十八一声令下,铁锚被从海中缓缓拉起。
熊二急的“哇哇”直叫,任思齐看不下去了,把手伸给了熊二,这头熊真的好重,任思齐差点被他拉进海里。
“谢谢秀才老爷!”熊二惊魂未定道。
“别叫我秀才老爷了,我还没那么老!”任思齐淡淡道。
熊二用手摸着后脑勺“嘿嘿”憨笑。
六个船员一起使力,船帆升起,海船缓缓移动。
任思齐发现船帆竟然是用苇子编织而成的,上面刷着一层桐油,难怪这么沉重。
横帆兜起海风,带动着海船,向着大海深处驶去。
“咱们去哪?”任思齐问茅十八。
“杭州,去找我东家!”茅十八道。
茅十八的东家名叫傅春,拥有一条三桅大船,从事海贸二十多年,在江浙沿海闯下了不小的名声。
茅十八和傅春等人并不是真正的海盗,主业是从事海贸的商人,他们把大明的生丝、茶叶、瓷器等货物运送到倭国吕宋等地,换回大量的银子或者香料等当地特产。
第七章 福春号()
当然,在大明海商并不是一个合法的职业,这也是茅十八被鄞县官府当作海盗抓紧大牢的原因。因为自大明太祖起,就有“片帆不得下海”的祖训,后成祖朱棣虽遣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但那也是官方活动,目的是抚慰四夷,扬大明国威于海外。
所以,海禁是大明的国策。
但是海贸的利润实在太大,往返一趟倭国即可获得数倍之利,巨大的利润使得无数沿海百姓无视大海的极大风险,奔向茫茫大洋,去赚取财富。
但毕竟出海是不合法的,朝廷在沿海各处设有无数卫所、巡检司,若是被官兵捉住,则会被当作海盗杀掉,财产没收。
为了对抗朝廷军队,以及大海中无数的海盗,海商们都有着强大的武装。当然若是遇到弱小,他们也不介意化作海盗抢上一把。
所以很多时候海商海盗分辨不清。
茅十八的东家傅春正是这样一个身份,不过在茅十八的嘴里,傅春的身份还要复杂的多,在他的身后还有着深厚的官府背景。
知道任思齐虽然是个读书人,却是第一次出海,茅十八特意给任思齐讲了很多船上的事情,他对任思齐很感激,毕竟没有任思齐他现在还在牢中呢。
没看出茅十八还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一路上拉着任思齐“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从他以前的海上壮举,到东家傅春英雄气概,再到在鄞县失风,说个没完没了。
每个人心底都有倾诉的欲。望,就看能否找到合适的倾诉人。
任思齐为人平和,温文尔雅,前世做公司高管时与人打惯了交道,自然深知与人交谈的技巧。几句不着痕迹的吹捧挠到茅十八心痒处,更增加了他谈话的兴趣。
“当年我在大屿山做海盗,那日子可叫一个痛快,大碗吃肉大秤分金。谁知老大死了后,二当家和三当家起了龌龊,都要争着当老大,当时我是四当家,顾念着兄弟们的情谊极力弥合着。没想到老二真他娘的黑心,竟然先对老子下手!一夜之间,我手下一百多个兄弟被偷袭,死掉二十多个,我拼命抢了一条船,才逃出了寨子。当时的我受了重伤,要不是遇到东家救了我一命,早就死在海上了。”谈起往事,茅十八唏嘘不已。
“当时你是不是在二当家和三当家间摇摆不定?二当家和三当家实力是不是差不多?”任思齐问道。
“嗯,他们手下的船只兄弟是差不多。我主要是顾念兄弟们情谊,不愿大家窝里斗。”茅十八道。
“那当时你和三当家的关系是不是更好一些?”任思齐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茅十八惊疑道。
“本来二当家和三当家势均力敌,你要是投向任何一家,另一家肯定撑不住,偏偏你和三当家关系更近些。要是我,也会先下手打你。”任思齐叹息道:“吞并了你的船只手下,二当家肯定实力大增,三当家再也抵挡不住,最后的结局不是被吞并,就是被赶走。”
茅十八眼睛越瞪越大,不可思议的看着任思齐:“他娘的,读书人就是厉害!全中,后来老三在岛上再也立不住脚,带着手下离开了。”
海船迎风破浪,在茫茫大海中行驶,碧海蓝天,微微海风,海鸟在天上自由飞翔,鱼儿时不时从海面跃起。
眼前美景让任思齐觉得心胸开阔,牢狱之灾、退婚之辱所带来的灰暗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直想对着海面大声呐喊。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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