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有西方来客向朕献此宝图,言之为天下堪舆,请诸生依此作策论千字,以两炷香为限。”
赵煦话音落下,自有宫中婢子为各位士子送来笔墨纸砚,两根厚实檀香也被同时点燃。
偌大的大庆殿鸦雀无声,不只是许多新科士子陷入了沉思,就连政事堂相公在内的诸位大臣,此时目光里也露出不少惊异神色。
只有一人,手中笔尖蘸以浓墨,已经开始执笔而书!
省试第三名,曾因军功声名直达天听的吕璟!
没有人再比他更熟悉这副堪舆图了,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西方来客敬奉,而是他在省试考卷中附录!
“故作高明!”角落里的钱克年嘀咕一声,也开始挥笔书写。
随后李廌和朱勔也开始动笔,他们隐约从这副堪舆图上看到了些熟悉的地方。。。。。。
整整两炷香的时间,章惇为首的新党和如今以刘奉世、李格非为代表朝中仅存的旧党,目光交错间都有无数火花交汇。
新党想要赶尽杀绝,而旧党无疑希望通过这次科举招揽更多后辈人才,留待后用。
谁能胜出?随着小黄门将一张张考卷收好,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
“郝随,把考卷给朕呈上来。”赵煦沉声开口,目中充满希冀。
“小的遵旨。”郝随心里泛苦,明面上却依旧躬身将三百份考卷呈到了赵煦面前。
高大的御阶上看不清楚赵煦的神色,不过随着他手掌开始翻动考卷,下方所有士子都神情激动起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官家满意,说不定当下就有一官半职赐下,日后更是必然官运亨通!
“安大人,官家这是?”侍御使来之邵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气息。
安惇摇了摇头,他最近一直在想办法继续攻讦旧党官员,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内幕。
也就在二人悄悄言语的同时,一声巨大桌案响动瞬间传遍大庆殿!
来之邵心里一惊,抬头观看时,却发现一向脾气不错的官家赵煦已经勃然大怒!
“张正怀!”
“学生在,官家圣安。。。。。。”下首一位士子忐忑无比的走了出来。
“即刻黜落功名,永不录用!”赵煦直接将考卷扔到了郝随怀里,示意他当堂念诵。
“图为天下,可参河图洛书,是为大宋将兴之意,圣天子洪德在世,名相重将。。。。。。”
不得不说,这张正怀文笔不错,一篇堪舆图让他夸上了天,引经据典把哲宗和在场诸臣尽数夸赞了一遍。
若是往常,这等文章虽说不会高中三甲,但也不至于夺去功名,甚至严厉到永不录用的程度。
只是如今官家赵煦满腔怒火,任凭张正怀放声哭诉,也还是被禁军直接拖出了大殿。
“此二十人,此科不录。”赵煦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落在诸多士子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本来十拿九稳的进士及第,竟然要罢黜如此多人,这是为何?
“我等寒窗十载,今日一朝尽失,还请官家言明。”
终于有豁出去的站了出来,这毕竟是文化未被阉割的朝代,在士子眼中,帝王也并没有神圣到完全不可侵犯的程度。
“稍后朕自会命人详解。”赵煦也并未斥责,开口之后径直将大部分考卷交给了郝随。
随后被迅速传给章惇为首的政事堂诸位相公。
“朕只点一甲二十人,前五赐进士及第,由朕亲授职事官,其数皆赐进士出身,由吏部择日授官。”
赵煦言语完毕,径直将考卷递给了郝随,神色沉默的可怕。
“朱生讳勔者,殿试连登黄甲,赐进士出身。”
随着郝随尖细的声音不断在殿中响起,政事堂诸公色变的同时,侥幸中举的士子们早已经激动难耐。
朱勔更是握紧了双拳,他哪里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高中进士,纵然平日里看似不以为意,真正中举的这一刻,他依旧欢喜到癫狂!
眼神瞥了前方安坐的吕璟一眼,朱勔如今心中只有无限感激。
其余中举士子也个个神采飞扬,有了前边黜落者铺垫,大多数得中进士的士子都已知足。
只是尽管如此,随着郝随在十七和十八的名次陆续念出了钱忱和张邦昌的名字,依旧让整个大殿震动。
省试头名,殿试之后竟然一举落到了如此名次?
就连身为皇亲国戚的钱忱都不过得了个三等出身。
那么此次殿试,官家御笔亲点的三甲究竟是何人?
宽广的大殿沉静如斯,郝随的声音渐渐来到得赐进士及第的头五名。
开封府太学才子程瑀,两浙路越州陈过庭,两浙路湖州刘一止,西北路华州李廌!
曾经被人称为徒有声名而中途陨落的一代才子,苏门六君子之一,李廌高中榜眼!
最后一人,郝随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场中士子的目光也在不断掠过自己心中可能出现的人选,直到那个名字真正响彻大殿。
“恭贺荆湖南路郴州士子吕璟,京城连登黄甲,为官家御批状元!”
“这不可能!”直接黜落的钱克年率先开口,已经完全忘了如今自己身在大庆殿中。
他留在这里就是想看看究竟是何人高中三甲才好心服,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他最厌恶的吕璟!
“此人修学不过数年,何等才华名列状元,学生不服!”
有钱克年带头,再加上政事堂诸公的沉默,一众士子顿时同声言语起来。
“放肆!官家面前岂容你等嚣张,来人,全部打出去!”
郝随尖声低喝,心里却在暗笑,这样一来,即使是官家喜爱,恐怕也无法再给那小子状元之名。
列坐的诸位大臣除了刘奉世等旧党中人喜出望外,其余人也开始在来之邵的率领开炮,大谈祖宗家法,如此选材难以令天下信服。
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吕璟身上,朱勔在下首急的团团转,身为当事人的吕璟却神色淡然。
从哲宗将这道考题拿出的刹那,他高中状元就成为了不可扭转的事实。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副堪舆图内里的含义,哲宗又想从中得到什么。
“既然尔等皆有疑问,依朕看,就由新科状元来为你们详解下此题吧。”
赵煦的目光直接落在吕璟身上,既有赞赏,也有激励。
“臣遵旨。”吕璟起身,在无数目光交织下来到堪舆图前,手指轻轻落下。。。。。。
第270章 给相公们上一课()
“官家言,此为天下堪舆图,何为天下,我大宋不过其一隅之地而已。”
随着话音缓缓落下,吕璟的手指也从堪舆图后世太平洋的位置缓缓滑过,来到大宋朝的土地。
“北达河间、真定二府,西至秦凤、成都府路,南至广南二路,东临大海,这就是我们大宋。”
顿了一顿,吕璟的手指渐渐向下,以郴州为起点开始游走。
“学生长在郴州,就从这里讲起,岭南气候湿润,多山岭丘陵,植被茂盛,人口却相对稀少,郴州地处中部,陆路和水路勾结南北,可以作为一处人口疏散之地,解百姓土地兼并之苦。”
“往南,通过郴连道到达广州,借由市舶司可轻松勾连越李朝、麻逸、真腊、占城、三佛齐和流球,这五地皆有良田无数,一年可达三熟,矿藏、美玉不尽其数。”
“试问诸位,若我大宋得此助力,可否国富民强?”吕璟开口反问。
“余曾听人言其天地之阔,只是若如这堪舆图所绘,我大宋疆域未免太小了一些。”程瑀在太学见多识广,对于大宋周围小国并不陌生。
“程兄稍待。”吕璟笑了笑,继续讲起大理以及再往西的吐蕃和天竺,一一列举其能够给大宋强盛提供的助力,战马、土地、铜矿不一而足。
大庆殿的诸生神情里大多有些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这些被视为蛮夷之地的处所,不过穷山恶水罢了。
“诸生,这天下堪舆以某之解,南方以郴州为点,主谋发展,贯通十国。”
手指再点,吕璟的目光好似从层层山川掠过,落在了大宋朝的最北方。
“此为辽国西京和中京两道,若我大宋南修文事,北举武备,如何取得?”
大庆殿中陷入了轻微的沉默,相比较于对那些南方蛮荒之地的轻视,这两道辽国领土,才是宋人心中真正的沉伤。
在许久以前,他们曾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燕云。。。。。。
“吕大郎,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若是这样也能高中状元,某不服!”钱克年继续叫嚣。
吕璟面不改色,目光直接落到了一众政事堂相公身上。
“请问曾枢密,我大宋如何取此地,国策为何?”
“慎言国事。”曾布打个哈哈想要糊弄过去,不料官家赵煦忽然开口。
“曾卿可尽言。”
“臣遵旨。”曾布无奈的拱了拱手,开始缓缓言语。
“辽国强盛,有弓马之利,大宋想要取回燕云之地,必须先拿下一处养马地!”
起身,曾布也学起吕璟,手指遥遥点在西夏的位置。
作为大宋武人名义上的领袖,他对地形图也很是熟悉,有了吕璟铺垫,讲起来反而更让殿中诸生信服。
“我大宋已取萧关,向北隔横山和瀚海与西夏相望,正是灭其国取其地之时,不知吕生言岭南何为?”
上首的赵煦脸色有些难看,开口道:“吕卿,直言吧,朕有些乏。”
吕璟躬身领命,曾布却脸色一变,官家这是摆明了对自己的计策不满意啊!
“曾枢密所言有一定道理,但要越过横山瀚海,我大宋要投入多少兵力?兵饷何来?百姓厌战如何?土地是否要连年荒废?”
接连三问,堂堂大宋枢密院事,曾布不禁哑口无言。
若是这些问题能够解决,大宋还何必迫于辽国威势和西夏言和?
“吕生的意思是,以南方供养?”这次开口的是刘一止,作为一甲进士中最年长之人,他走的路要更多一些。
“不全对,曾枢密所言战略本就是错误的。”
一语激起千层浪,这下不只是殿中诸生,就连那些政事堂相公都感觉自己被打脸了,这小子竟然公开向所有人挑衅!
“后生请言。”章惇的开口为殿中气氛再添一把薪柴,所有人目光瞬时落在吕璟身上。
“以南为供养,以北为战,党项人以部落为制,生性蛮狠,更有瀚海、横山依托,与其和其相耗,不如将其避过,保证战略优势,直攻辽国!”
“笑话,大辽如斯强横,岂是你说败就败?”张邦昌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从省试第一掉到殿试十七,他心中满是怒火。
“你去过辽国?可知他们如今汉化已深,朝中大臣痴迷享乐,早已无往日威势?”
猛地向前一步,吕璟直接开口怒喝:“千里路都不曾走过,有何资格妄言!”
张邦昌面红耳赤,感觉此刻的吕璟就好像一座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
好在,钱克年又站了出来解围,言语依旧充满诋毁。
“吕大郎,你似乎忘了一个问题,就算辽国变弱,刚才你质问曾枢密的问题只靠一句南方供养就能解决?”
吕璟笑了笑,该到了给他们普及知识的时刻了。
“此为辽国!”手指轻划,一个冬至大海,西达阿尔泰山,北临贝加尔湖的庞大帝国显露雏形。
所有人都感觉到那种沉默的压迫感,很多新科进士也是此刻才知道,原来辽国比大宋大了这么多。。。。。。
“此为大宋!”吕璟再次开口,顺手将南方的越李朝、大理、蒲甘、吐蕃等地全数圈了进来,东面的高丽、倭国也全数划入其中。
“一派胡言!海外乃是倭国,盛产白银,尊崇汉化,可不是我大宋领土。”
钱克年讥讽一番,却忽然发现周围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怎地?你们就容忍此人胡言乱语?”
“闭嘴!如今不是,以后难道就不是大宋领土?”钱忱实在忍不住了,自己这胞弟是真傻还是假傻,没看到上首官家目光里的激动吗!
“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解难得。”章惇的开口在此时制止了所有声音,只是话外却充满不以为然。
吕璟拱手笑了笑,开口反问道:“敢问章相,得如斯土地,白银、黄铜、骏马、宝玉、仆役,我大宋可能与辽国争锋?”
你章惇不是拿我年纪事吗,就让你看看自己有多浅薄!
“若是还不够,向东渡过重洋,还有澳洲,如大宋一般广袤土地,只有野人占据,还不够?再向东,美洲土地何止千万顷,更有番薯、玉米,种植亩产千石,尽数供养大宋,可足以取回燕云,雪百年之耻,灭辽?”
鸦雀无声,吕璟此前的言语目光只针对一地,众人尚且还算平静。
但是等候如今话音落下,所有的一切似乎在瞬间联系起来,这是一盘涉及整个天下的大棋!正合天下堪舆之意!
南,以郴州为点勾连各方,有广袤土地可取,不仅能解决兵饷,更可以缓解大宋越来越严峻的土地兼并,东,只要渡过大海,土地和资源袖手可取,还有亩产千石的神奇作物。
天竺有大宋心心念的战马,大理有铜,倭国有银,若是所有的一切都被拿来供养大宋,哪个将军敢说败不得辽国!
“好!这才是朕心中天下堪舆之意!章相,若要封赏,可授其官?”赵煦直接长身而立。
“禀官家,吕生曾言不走千里路不得妄言,其年方十八,如何走得这天下辽阔?若要验其真伪,不若请其选以上蛮荒之地为官,以作封赏。”
姜还是老的辣,章惇一言就指出吕璟话语里的问题,随后来之邵等新党干臣也纷纷开口,抓住吕璟年幼这点不放。
刘奉世和李格非等人虽然出面袒护,却始终势单力薄。
到了这个时候,这场殿试俨然就成为了新旧两党针对吕璟的辩论。
“好了,诸卿所言朕已知晓,不知大郎想去哪里?”赵煦神色里的和蔼看的朱勔都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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