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落地,周围文人们尚且没有反应,邓元觉和顾姓青年神色却都出现变化。
前者脸上原本浓郁的失落神色瞬间一空,直勾勾的眼睛盯着顾姓男子观望,充满战意。
而后者则只是沉默了一会,随后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未作辩驳。
钱愐眼看着顷刻间又让吕璟三言两语掌控了局面,心中不甘,竟直接离座而起。
“冠军侯,你不敢与我顾兄对决,某家来领教一番如何?”
面对钱愐的挑衅,吕璟只是摆了摆手,目光随后自周围无数个面庞掠过。
今日文会因为吕璟的原因被搅了局,再加上钱愐所说的武人身份。多数文人自然对他没有好感。
然而随着他随后话语的落下,却让在场的所有宾客心神震动!
“既为文会,吕某倒是想见识下吴越王后人的风采。”
吕璟站立场中,丝毫不看气急败坏的钱愐,目光直指钱家首位,一直未曾显山露水的钱忱!
作为吴越钱家的当代长子,又是赵钱两家联姻的后代,他才是两浙路日后的主人,钱愐不过是一条被驱使的恶犬罢了。
“你!”钱愐气的跳脚不止,直接拔出腰间佩剑就要上前,却被一声冷哼直接吓得面色惶然。
“下来吧,冠军侯要比文事,钱家有何惧?”
钱忱从然起身,尽显世家子弟风度,引来周围士子一片叫好声。
反观吕璟,除了苏颂等少数人对他投来关切目光,大多人只是冷眼旁观,做好了看笑话的准备。
谁不知苏门最后一个关门子弟吕璟,是一个只知厮杀的粗鄙武人!
“从蛮荒之地到如今的中原膏腴,两浙路经历过太多风雨,钱某不才,愿继承祖业,更彰两浙繁华。”
言语的同时,钱忱已经提起紫毫,蘸以浓墨,在莹白纸张上一挥而就。
“好!!!”一首抱朴子博得满堂叫好,尤其是钱忱所说言语,更是为这首词作赋予了非比寻常的意义。
诗词合为时所作,钱忱用词以言志,就连上首的欧阳辩和梅炯都忍不住出口夸赞,秦敏学此时也出了一把风头,手舞足蹈的为钱忱助威。
苏颂脸色沉闷,一方面是因为秦敏学的作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吕璟今日是随他而来,若是这般丢了颜面,不知还要引起多少风波。
有心出声阻止,然而就在此时,一直面色淡然的吕璟突然大笑起来!
钱忱变色,周围年轻士子们也都是一头雾水,有人甚至发出了小声的喝骂。
“很好笑?”钱忱脸上的风轻云淡已经不见。
“既然已经知晓,却还非要从吕某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信步上前,吕璟越过钱忱,直接从侍从手中拿过了此前被众人称赞不止的佳作。
直接撕为两半!
随着纸张的缓慢撕裂声,整个湖心寺宾客都在此时忍不住发出惊呼声,相比较于之前,吕璟如今举动此时对钱家彻彻底底的蔑视!
“令祖钱鏐于乱世之中开拓吴越国基业,值得吕某钦佩,但汝等后辈要做守家奴无妨,竟然以此言志?难道不可笑?”
“我大宋如今正相逢数百年难遇的契机,北面的契丹与女真,西面的党项和吐蕃,东面的倭人,甚至还有汉交趾郡以南上万里膏腴土地,都在注视着我们!难道我们宋人,就比不得汉唐雄风?炎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
“诸位难道想千百年之后,皇宋只是一个笑话?异族来时,我等是投入这浩浩钱塘江水,还是在这西湖与青灯古刹为伴!”
言语到最后,吕璟已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他想起了后世蒙古人南下灭亡宋朝,在南方烟雨中偏安百余年的王朝覆灭,一直到崖山,再无中国!
而今日所在西湖烟雨,这沿着四周山势湖水分布的道观佛寺,在那之后成为了多少宋人对家国破灭的逃避!
提笔,吕璟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钱忱的言志,和在场士子们对繁华的歌颂,却与这西湖烟雨一同,深深刺激了他的心神。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浓稠的墨随着笔尖翻转,旁人尚且来不及惊叹吕璟别具一格的字迹,诗已经作完。
而人,也早已在落笔的刹那,径直向外离去,吕璟留给在场诸人的,只有一个略显斑驳的少年背影。。。。。。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位居上首的苏颂轻声诵读,眼角不知何时已有泪花显现,他将两浙视为故乡,此时却更感到心痛!
五次使辽,亲眼见识过宋人凄惨境遇的他,也更为吕璟所说而动容。
“士子当投兵戈事,举家报国莫不休,吾虽老朽,愿为其志添一把薪火。”
苏颂言语中长身而起,看了看身边的老友,沉声叹息后也径直向湖心寺外行去。
满场寂静,在吕璟和苏颂相继离席之后,包括翟汝文在内,又有几个青年士子起身离开,包括欧阳辩和梅炯在内,更多的人却选择留了下来,继续他们醉生梦死的繁华。
西湖烟波,飘渺的云雾荡过杭州城上,浩浩杭州湾,似有惊涛骇浪奔涌。。。。。。
第248章 梅雨已至()
时逢六七月份,江南正是梅雨季节,两浙路近来更是淫雨霏霏,城郊湿润的田地上已经积攒了一层波光。
车轴的滚动声冲破雨幕下的寂静,宽敞的马车沿着道路奔驰而过,留下深深的印痕。
然而,沿途道路的恶化终究超出了这个时代车架所能承受的极限,在接连行进了数里地之后,不堪重负的轮毂瞬间断裂!
驿马嘶鸣,车架上传来几声惊呼,随后就见到一个脑袋锃亮的青年下车查探。
“官人,轮毂已经完全断了,恐怕难以前行。”
一边开口,邓元觉一边双手发力,托扶着车架保持平衡。
片刻之后,包括吕璟在内,一共七个身影陆续离开了车架。
“官人,前方似乎有座道观,不如暂且去那里安歇?”孙寂然取出了油纸伞帮着遮挡雨水。
吕璟目光顺着雨幕望向远处,果然见到一座小道观屹立在临近的山包上,周围不少行人都在向那里赶去。
“寂然子你先行驭使驿马赶去打探,我们在后缓行。”
孙寂然唱了个诺,解开驿马束缚,先行向道观行去。
吕璟一行人则在邓元觉的护卫下慢慢前行,天空的雨势在此时越来越大。
。。。。。。
暴雨倾盆,几乎就在吕璟一行人来到道观之时,天地间忽然电闪雷鸣,滂沱的雨水眨眼间在地面汇聚成一潭。
过路的游人得到了道观的慷慨接待,吕璟一行人托了孙寂然的福,更是被奉为上宾,有姜汤、面食供应。
“若是这阴雨天气继续下去,到达郴州恐怕至少还要十日以上。”
翟汝文挥手拭去额头的雨水,无奈的摇了摇头。
自文会一别之后,临近科举的翟汝文就动了外出游学的念头,再加上吕璟答应了为他向苏轼引见,自然就成了同行之人。
“公巽不必多虑,过了彭蠡湖就是朝廷近几年新修的直道,再换置车架就是。”
或许是打开了心结,苏颂近来神情不错,开口劝慰翟汝文之后,目光落在始终沉默的吕璟身上。
西湖文会一鸣惊人,本来因为硝烟散去而逐渐在百姓口中淡去的名字,又因为此事再度喧嚣整个大宋。
孰对孰错已经难以分辨,但不可否认,在吕璟此次公然辱及江浙文士之后,他在武人心中的地位再度攀升。
但与此同时,一些享誉南北的士大夫也纷纷加入这场口角之争,甚至有直言苏轼老年昏聩才收取吕璟为弟子者。
其中最让世人震惊的点评无疑来自于正在蜀中著书立说的程颐,君王溺子!
仅仅四个字,以程颐如今在大宋士大夫中的地位,却像是一记重锤,锋芒甚至直指吕璟背后以苏轼为代表的蜀党。
这也是苏颂担忧的缘由,党锢之祸不分对错,吕璟毕竟年纪尚幼,难免走入死胡同。
“二郎,去给韩老大人把姜汤送去。”察觉到苏颂眼神中的忧虑,吕璟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无事,转身吩咐秦梓自去忙碌。
韩公廉曾为吏部守当官,精通数学和天文学,在苏颂制作水运仪象台的过程中出力甚多。
这次应邀前来,吕璟旅途闲来无事,就和其探讨了一番阿拉伯数字的应用。
结果没想到吕璟的随手之举却引来这位老大人的强烈关注,连续好几日都沉浸在钻研数字奥妙之中。
秦梓领命而去,屋舍里很快恢复了安静,虽然最后和秦敏学不欢而散,但吕璟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对这个后世名声不显的秦桧兄长,也是愈发的喜爱。
苏颂也笑着点了点头,回身离去休息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了小道士的声音。
在吕璟开口应下后,屋外很快走来了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几日前得到青山君书信,还以为朱某福薄无缘相见,没想到今日这般凑巧。”男子递上了名剌,神色间的笑意不似作伪。
吕璟低声吩咐了邓元觉几句,这才将目光落在眼前的中年男子身上。
或者说,称呼他朱冲才更为妥当,朱勔之父,底层劳动人民出身,大宋朝最早经营花石发家之人,其经历虽然加上了一些低俗成分,但依旧不乏励志之处。
“伯父不必客气,请上座,缘何来这彭蠡湖一带?”
朱冲腆着肚子安坐,面对吕璟的问询很快给出了答复。
“恭王?”这次反倒是吕璟吃了一惊,自从赵佶北返之后,他得到的消息就闭塞许多,没想到这短短时间,这家伙竟然就搞定了哲宗,不仅得以留在京城近郊,更是换了封号。
大宋朝以一字王为尊,其中又有不同字号的划分,而恭字无疑是一种美誉,可见赵佶很得官家欢心。
朱冲此次来彭蠡湖,就是因为搭上了赵佶的线,想来为他寻些别具风骨的湖石。
吕璟沉吟了一番,这才开口言语道:“伯父,小子有一友人希望代为向恭王引荐,不知可不可行?”
面对吕璟的请求,朱冲表现的很是慎重,思索了一会才开口答应下来。
赵佶是他如今最大的靠山,若非吕璟所提之人出身将门根底清楚,朱冲也不敢冒然应允。
两人接下来又闲谈了一番,忙着赶往彭蠡湖的朱冲也并未久留,很快就告辞离去。
至于引荐之事,还要等朱冲到达汴梁后才能施行。
当初和蔡京达成交易送赵佶北返,吕璟不是没想过暗中施以手段,只是苦于没有合适人手。
如今朱冲的突然出现反倒是给了他一个在赵佶身边顺手布局的机会。
将一切安置完毕,吕璟信手来到屋檐之下,外面的雨水已经遮天蔽日,到处是狂风呼啸声响。
许多游人倚在廊檐间欣赏雨色,吕璟的目光却一直望向更远的北方。
若是有人临近他的身边用力倾听,或许能够察觉到那不断重复的字眼,一遍又一遍。
同文馆。。。。。。
代表着北宋末年党争的顶峰,也代表着又一场关乎国运大战的开启。
元符元年秋季的这次开科取士,注定要被诸多大事件完全夺去风头。
而吕璟自重生以来,也为此等待了许久。。。。。。
第249章 七月为期()
炎炎七月,在这个历史上别具深意的元符元年,大宋南北各处灾害频发,为这个刚刚开始的新纪年蒙上了一层阴影。
汴梁近郊突发地震,毁损屋舍牲畜众多,官府四处忙于救灾。
大江以南,连绵的阴雨天气没有丝毫停歇,因此病倒者不计其数。
若非近来播州夷杨光荣宣布归附大宋,太史台又亲自出面辟谣,这连绵的灾难不知还要在民间引起怎样的风浪。
岭南郴州,随着新式制冰法的流传,再加上医院接待病患的能力愈发增强,这里也成为了如今大宋朝少有的安宁之地。
一直被苏轼和吕璟师徒二人视为魔头的温超超也和李师师一起,成为众多百姓心中的白衣圣女。
东江湖书院,随着半月前新招收的学子陆续前来,来往游人客商聚集,更有那精明的小贩事先制了冰棒来往贩卖,更是一片生气。
在书院原先樱花大道的尽头,一座占地开阔,整体石制的磅礴建筑已经平地而起。
足有三人合抱粗细的石柱拔地而起,支撑着整个建筑屹立。
博人眼球的尖顶之上,科研院三个大字更是龙飞凤舞,好似随时要飞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而在此时的科研院内,吕璟正集中精神消灭着手中冰饮,在他身后,韩世忠和李越一左一右,好似两尊小门神。
正前方,苏颂和韩公廉两位老大人互相怒目而视,手舞足蹈的争执着。
在他们身旁,则是一脸忐忑的王瓜和费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大郎,你来评评理,这老儿怕是疯了,竟要用马匹驮负床子弩!”
“不用马匹,如何保证机动性,难道要让我们的兵士给人当活靶子?”
面对苏颂的言语,韩公廉也是寸步不让,须发都气的颤抖起来。
“两位老大人稍安勿躁,小子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可否当讲?”
吕璟笑着摇了摇头,苏颂和韩公廉来到郴州后就一头扎进了科研院中,其认真态度连他都忍不住感叹。
而他们在这月余光景里拿出的第一个成果,也足以对得起吕璟对科研院的大力投入。
三弓八牛床子弩!作为宋代弓弩的巅峰之作,这种弓弩原本是由七十人张发,四脚木架为弩座,射程接近五百余米,其箭矢又称一枪三剑箭,杀伤力极其恐怖。
而吕璟为了解决牢城军缺乏弓箭手的困境,启动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将这种床子弩尽可能在不削弱威力的情况下缩小,同时增加移动性。
前者如今已经被苏颂和韩公廉带领人手克服,新制造的床子弩只有孩童大小,威力虽然减弱,但通过绞轮的升级却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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