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璟笑了笑,没有多言,带着二人穿街过巷,很快来到一处人流颇多的酒肆。
“客官里面请,咱们大河酒肆可是老字号了,一应时令都有供应。”
小厮招呼的很是热情,吕璟随意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道海产,有八鲜海珍,火炙虾糜等,冷热吃食很快摆满了食案。
更有酒肆特产的药制黄酒正好烧到温热,一口下去浑身舒畅,看着眼前景致,似有千般风光,尽入心中之感。
“当浮一大白!”李廌和吕璟同时饮尽,孙寂然沉默的坐在一旁,只是默默品尝难得一见的海珍。
就在此时,店铺外忽然走来一队装扮特殊的僧人,为首者慈眉善目,长须直达膝间。
瞧见是僧侣过路,酒肆小厮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几分不耐,正想随意打发,却见那老僧直接将一副食案占据。
“好酒好肉,把你们这里有的都给老衲来一份。”
老僧双手合十,神色间依旧慈眉善目,出手却十分阔绰,直接将一锭拳头大小的碎银扔下。
小厮双目放光的收了银子,欢喜着连忙前去准备,谁知这行僧人的行径却惹怒了邻座客人。
“一群花和尚,拿了信徒的供奉却要来吃酒寻乐,依某家看,官家就该禁佛!”
膀大腰圆的汉子许是吃多了酒,看见一群和尚竟然如此阔绰,不禁开口和同伙喝骂了两句。
老僧神色如常没有动静,在他身边的一个小沙弥却忍不住,脚步一迈,竟直接祭出了拳头!
吕璟的位置正好在中间位置,自然看的真切。
那汉子看似胡言乱语,其实眼神一直在盯着老僧的褡裢看,身边的几个同伙也是个个面向凶恶,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营生的人物。
小沙弥迈步上前,那些汉子们却同时佞笑,竟直接拔出了随身兵器,吓得酒肆里其他人急忙避让。
一阵刀光剑影!汉子们敢于惹事自然有几分本事,手中刀剑舞的飞起,木屑乱飞,喊杀声屡屡不绝。
然而面对这样的危机,那小沙弥却没有丝毫慌张,身子眼看着就要撞上递来的刀刃,却陡然间来了个铁板桥!
双臂如铁钳般发力,看似平平无奇的身躯,竟发力将一个汉子直接举起,狠狠砸下了那一片刀林剑雨!
殷红的鲜血瞬间飞溅,汉子们眼看着误伤了同伙,更是心中愤慨,怒吼一声纷纷朝小沙弥杀来。
结果,自然完全不是对手,就连身为看客的吕璟都没有反应过来,那小沙弥就已经空手夺过一柄长刀,顷刻间连斩五人,整个地面都被血泊布满。
如斯凶残!
“官人,这沙弥修的是佛门外道功夫,恐怕有些来历,我等还是先行离去吧。”孙寂然似乎看出了什么,开口言语。
吕璟点了点头,拉起旁边已经有些呆滞的李廌,正要离开酒肆,却忽然发现那小沙弥目光正好扭转过来。
“不知道友来自何方?小僧邓元觉自行讨教。”
一语落下,甚至不等孙寂然开口应和,小沙弥足脚一踏,罡烈的拳风就直接罩来!
“武当山孙寂然!”获得吕璟目光应允,心中恼怒的孙寂然也尽数放开,抽剑直斩,每一击给有秋水望断之感。
佛道两派子弟,一个拳脚刚猛,出手间大开大合,另一个剑法精妙,深得上清妙法奥义,打的可谓是旗鼓相当,来往不休。
吕璟示意李廌径自落座,神色间没有丝毫急躁,只是安静的欣赏孙寂然和邓元觉的比斗。
而此时随着时间的延续,临近得了通报的铺兵们也纷纷前来,就连官府衙役也被惊动,驱散人群之后,却都没有贸然上前,任由孙寂然二人继续在酒肆内打斗。
第240章 净土寺()
自佛道两家在华夏大地传教以来,互相间的争斗和对抗就没有结束过。
道教作为本土宗教在最初无疑占据了极大优势地位,但是随着佛教不断发展吸纳华夏儒家文化,也获取了一大部分统治者的热爱,不断向道教的主宰地位发出挑战。
在如今的大宋朝,被尊称为国教的道教虽然依旧兴盛,但在南方之地,反而是佛家更显昌盛。
百姓们似乎也习惯了佛道两家的争斗,只是今日并非义理所辩,换成了真刀真枪的动手,反而吸引了更多人驻足观望。
剑光幽寒,拳法罡烈,孙寂然身为武当山子弟被人骤然挑衅,含怒出手自然分毫不留情面。
只是那自称邓元觉的小僧人却也是本事不凡,虽是空手,步履矫健,拳法大开大合,一时间竟然战的不分上下。
原本繁华的大河酒肆已经近乎空无一人,周围衙役们神情紧张的操持着兵器,却始终未曾上前。
在衙役们身后,成群的百姓们攒着头颅不断朝内观看,偶尔发出几声惊呼和赞叹。
眼看着孙寂然和邓元觉一时半刻间分不出胜负,周围聚拢的百姓也越来越多,那长须老僧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朝吕璟轻轻点了点头颅。
“元觉(寂然子)停手吧。”
吕璟和老僧同时发声,场中激斗正酣的邓元觉和孙寂然这才不甘愿的停下了争斗。
“若是洒家禅杖在手,这小道士绝不是对手!”
退回到老僧身边,邓元觉依旧有些不服气的开口嘟哝。
“好了元觉,出家人在外无事生非,可不是我净土寺僧人所为。”
老僧低声训斥了几句,目光忽然落在了吕璟身上。
“这位小施主,若是方便,不如等老衲解决了外面的麻烦,来寺中一叙?”
吕璟心中一动,正想开口拒绝,却发现身边的孙寂然不断朝自己打眼色,当下也就顺口应承下来。
“如此甚好,阿弥陀佛。”老僧轻轻唱了个佛号,信步向那些衙役们走去。
。。。。。。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也不知那老僧和衙役们说了什么,只见得一个似乎是领头的衙役过来查看了一番酒肆内的尸体,随后很快就命手下放开了道路。
“小施主,请跟老衲一行吧,那些人皆是太湖恶匪,元觉虽然性情刚烈,却绝非滥杀之人。”
“可。”吕璟回身和李廌、孙寂然对视一眼,这才点头应允下来。
一行人随着老僧避开衙役,很快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街道之上,小和尚邓元觉熟门熟路雇请了车架,悠悠蹄声中,众人纷纷向南而去。
一路上吕璟更是好好见识了一番苏杭盛景,密集的水网沿着阡陌纵横,沿着田地四周青瓦白墙杂陈,偶尔有炊烟悠悠而上,好一副盛世田园图景!
“小施主应是初次来杭州吧,可还习惯?”眼看着到了地头,老僧终于笑着开口。
“苏杭富足,名不虚传。”吕璟抬头看了眼面前这座依山傍水的佛寺,点头回应。
“富足不假,但没了北人的悍勇,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
老僧忽然摇了摇头,径直带着众人向佛寺内行去。
李廌神情有些动容,想要开口,却被吕璟拦阻下来,这个老僧看起来放荡不羁,却能有这种见识,绝非凡俗之辈。
事实上,若是历史照着原来的轨迹发展下去,当金人的铁蹄踏破汴梁,杭州也就将衍生出后世那个耳熟能详的临安府,承载宋人百年的伤痛与悲哀。
。。。。。。
寺名净土,内里的建筑格局也分外精妙,依山而建,来往僧侣不在少数,更有碧泉映衬,在阳光下更显出几分佛寺的禅意。
吕璟一行人被老僧亲自请到了客院安置,负责照料他们的正是邓元觉。
“尔等且在此处歇息,静等洒家来召。”匆匆言语完毕,邓元觉冷哼一声,直接从厢房离开。
“大郎,我等不是要去拜访苏老相公,何故在此处逗留?”李廌神情里难掩疑惑。
吕璟则将目光落在了孙寂然的身上,若非他接连示意,他也不会答应在这佛寺中逗留。
“官人可知如今佛宗有哪几处最为兴盛?”
“唐时兴律,到了我大宋,应以禅宗更为兴旺,少室山有寺名为少林,近年来改律为禅,已有几分祖庭气象。”李廌率先开口回应。
“齐南先生果真博学多闻。”孙寂然点头称赞一番,见吕璟示意,这才继续言语。
“禅宗兴盛不假,只是其余派别也各有所长,抛开律宗不提,天台、华严等宗也有不少信徒,而净土宗却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
身为道家祖庭子弟,孙寂然对佛门的情况极为熟悉,一番言语下来,吕璟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何让自己前来这净土寺。
北宋佛教发展到如今天下僧尼已近四五十万人,净土宗强调称名念佛,一心专念阿弥陀佛名号,简单易行,所以论起佛门诸宗,反而是在民间影响力最大的一派。
和这等宗门交好,无疑对于吕璟接下来在江浙的行程具有巨大好处。
“苏老那里劳烦师兄先行拜访可好?”吕璟虽然心中认可了孙寂然的说法,但苏颂那里也不能耽搁,只能劳烦李廌先行前往。
“在外行事切记小心。”李廌点了点头,能够拜访老相公苏颂,对他来说也是不错的机会。
接下来吕璟等人简单用过斋饭,李廌就在寺内僧人护佑下离山而去,径直奔往州城杭州。
而那长须老僧也在不久后终于请他们二人在佛堂相见。
“老衲了空,如今忝为这净土寺僧正,却是有事相托,施主觉得我这弟子元觉如何?”
出乎吕璟预料,老僧一上来就单刀直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功夫不俗,性格憨直。”
孙寂然专修剑术,若要论这单对单的本事,就连吕方也要略逊一筹,邓元觉能够凭借一身外道功夫和他相争,自然本事非凡。
听闻吕璟对邓元觉的评价,了空神情里更显露出几分满意神色,接着开口。
“老衲观施主并非凡人,身边却少有人护佑,元觉虽已入佛门,但却难以脱离红尘,跟随施主,想必不会辱没一身本事。”
“僧正的意思是?”大宋实行寺院二级体制,寺中设有僧正主管,以了空的地位来看,吕璟可不相信他会平白无故送自己这份大礼。
“老衲要前往天竺寻佛门真理妙义,元觉这孩子虽然本事不凡,但心性中却有几分戾气,若是无人管教,恐日后涂炭一方,今日侥幸遇见施主,能得武当山嫡脉子弟跟随,想必身份非凡,有道之处,怎可无佛?”
了空的神情很真诚,哪怕吕璟极力思索,依旧没有从他的话语中找寻出丝毫漏洞。
而让他放弃邓元觉这等人物自然也不可能,当下也就开口应承下来,并且对于了空前往天竺的想法还进行了一番指正。
在大宋如今的海运条件下,想要前往天竺,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印尼群岛一带的三佛齐转渡,那里不仅海运发达,佛教同样兴盛,而且和大宋素有来往,以了空的身份,携带一份官方度牒前往不算难事。
“如此多谢施主,等老衲交待元觉几句,就让他随同下山去吧。”
一直到离开佛堂,吕璟都没有从了空身上察觉到任何问题,凭空得了邓元觉这等好手跟随,却不知是福是祸。
第241章 秦桧的家人()
在净土寺短暂停留之后,吕璟一行人很快赶往宦塘河乘坐舟船,不过半日光景,宋代的杭州城已经遥遥在望。
“杭州以仁和、钱塘二县最为兴盛,可论起佛寺,除了那灵隐寺占了地利,其余去处可丝毫比不得我们净土。”
舟船之上,邓元觉话音里难掩对于净土寺的怀念,他虽然答应老僧跟随吕璟左右,其实心中多少还是不太服气。
吕璟站在舟首,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刻意揭穿邓元觉此刻的傲娇。
作为两浙路的核心,依仗着京杭大运河和大河的便利水运,更有临海优势,市舶司每年向汴梁输送大量财富的同时,也大大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身处舟船之上,眼看着流淌的河水将自己慢慢送入这座大宋东南的明珠,吕璟口中不禁轻轻诵念。
柳永一首望海潮写尽了苏杭繁华,长长的街市沿着视线慢慢铺开,勾栏瓦舍,星罗棋布的酒肆、茶楼,随处可见捕快、担夫、算命先生和卖艺人的身影,尚未进城,杭州就以一副富饶兴盛的姿态让吕璟心神触动。
孙寂然此刻也是忍不住四处观望,杭州的繁华与汴梁不同,更加自然,也更加贴近市民的生活。
有邓元觉引路,一行人顺利进入城中,来往人流交织,衣衫罗绮,小贩们的叫卖声和食物的香气让人彷佛坠入梦幻之中。
“柳子巷?你确定要去这里?”邓元觉看了眼手上的纸卷,有些怀疑的开口询问。
吕璟点了点头,没有计较邓元觉话语里的冒犯,苏颂那里既然托了师兄李廌先行前往,他去的太早反而不美,正好趁机拜访秦桧家的长辈。
柳子巷在杭州城的西南角,从起初邓元觉的表情来看,吕璟就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好去处。
只是当一行人穿街过巷来到这里,情况却与想象中孑然不同。
到处是绵延的屋舍,彩纸装饰的欢楼一座接着一座,沿着河水递次铺开,浓浓的酒香和女子脂粉气,还未临近,就已经扑了个满怀。
“柳子巷是杭州城里有名的风月场所,洒家身为出家人。。。。。。”
邓元觉有些尴尬的垂着头颅,引得孙寂然在身后暗自偷笑。
吕璟也自觉尴尬,径直支使邓元觉引路,绕过繁闹的酒楼市肆,来到街角一间约有两进左右的院子前。
简简单单的南方宅院,古旧的木板门上雕刻了阀阅,显示了主人的身份,只是最上首的秦府二字却早已看不清。
孙寂然上前敲动了门扉,约莫盏茶功夫,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衫童子才神色慌张的走出来。
“你们不要吵闹爹爹可好,我们秦家虽出身微末,可绝不会向你们低头的!”
童子稚嫩的脸上满是刚毅,与秦桧眼中时常闪烁的灵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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