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确定无疑。听说织田信长大人已经拎着今川义元的首级,纵马撤回了清洲城……这是前来通报者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真难以置信!在哪里展开决战的?”
“田乐洼到桶狭间一带,那里已经变成一片血海,义元的五千大军悉数被杀。”
“那么……那么大高城呢?”
“我正是为此事担心。主公拎着今川义元的首级,回了清洲城。但依他的脾气,今天夜里或者明日清晨,定会乘势踏平……”
久松猛地打住了,他突然想到,据守大高城的松平元康刚从这里离开。於大不禁泪眼模糊。这次胜利对于织田家是天大的喜讯,却可能将松平元康置于死地。若织田家大军压境,即使鬼神也无法守住那个陌生的弹丸小城。
“大人!”於大双眼含泪,声音凄惨,让人听得心如刀割。“大人!我盼了十六年才见到自己的孩子,请您不要责怪我。”
“我怎会责怪你呢?我们一无所知时,胜负已定。我也觉得恍如梦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人!我有个想法,请恕我冒昧。”
“无妨,请讲吧。他是你的儿子,就是为久松家计,也不望他……”
“既这样,就请大人立刻让竹之内久六回清洲城。”
“竹之内久六……你是什么意思?”
“就说大高城的松平元康经母亲的谆谆劝解,绝不会违抗清洲大人。”
“噢!”久松佐渡守俊胜猛地拍了拍大腿,“让织田大人不要进攻大高城。”
“是。此间让元康弃城而去。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久松佐渡守俊胜点点头,立刻转身向外跑去。
於大重又闭上眼,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一切都是命运!她从未像现在这么慌乱。她做梦也没想到。统治着骏河、远江和三河地区,似乎注定要永远享受荣华富贵的今川义元,现在竟已身首异处。与泥土融为一体……
今川义元让近臣们称他为骏府大人,而不喜欢被称为主人……他的骄傲与奢华,都已成南柯一梦。对女人而言,再也没有比战乱更悲哀、更应该诅咒的了。
乱世彻底摧毁了骏河国、远江国和三河国的安定局面,将她们抛进更为悲惨的怒涛之中。今后谁将得势,运势如何呢?於大当然无法预料,但她要竭力保证处理事情时不出差错。至少要让自己的血脉安全存活于世间。
“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源三郎看到父母不寻常的表情和举动。好奇地问。
於大静了片刻,扭头道:“把平野久藏叫来。”她已不能完全依靠丈夫久松佐渡守俊胜了,她要发挥自己的才能,拯救家庭和孩子。以免他们被这场怒涛淹没。
长福丸的乳母将平野久藏叫了来。今川义元被杀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阿久比城,人们的眼神都变了。平野久藏已经是个老臣,过去经常和竹之内久六一起前往热田看望元康。他在入口处俯身施礼:“夫人,出了大事。”
“你马上到刈谷去。”於大道,“告诉下野守大人,不要进攻大高城。与其让舅甥互相残杀,不如让元康早早从大高城撤退……如能让元康撤回冈崎城,最好不过。拜托你了!你切切要告诉下野守大人,不要无谓地流血。”此时的於大。已经完全抛开柔和的性情,有如一个乱世女杰,语气不容辩驳。
自松平元康去了阿久比城。冈崎人一直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之中,直到他平安回到大高城。
老臣们对今川义元命令元康代替鹈殿长照防守大高城一事颇有异议。因为这座深入织田领内的孤城,随着战事的发展,随时都会变成一座死亡之城。今川义元对此心如明镜,却让冈崎人在此休整,并命令道:“若织田主力前来攻打大高城。则弃城突围,不可苦战。此举乃我军胜败之关键。万不可粗心大意。”
如遭到织田主力的进攻后弃城而去,冈崎人将完全失去依凭之所。这是今川义元用以应对万一的奸计。那时,松平元康弃城逃亡至阿久比城,恐是唯一的出路。植村新六郎曾严肃地从旁提醒:“岂有此理!若敌人趁主公不在时来袭怎么办?”
松平元康微笑着安慰道:“当敌我双方都出现意外之时,正是对战的好机会。不必担心,只要今川家的主力不出意外,织田信长则不会进攻大高城。我另有打算。”
打算究竟是什么呢?万一发生意外,冈崎人应逃往何处……松平元康好像正是为此去久松佐渡守和水野下野守等亲戚处联系。冈崎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送走了松平元康,不久就下起瓢泼大雨,但一直不见他回来。当松平元康一行终于傍晚时分平安回到大高城时,老臣们心头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接下来就是等待今川义元到来。
“守住城门,点起火把,立刻造饭。”松平元康回到内庭后,酒井雅乐助和大久保新八郎亲自巡视全城,加强戒备,命令各处生火造饭。
正在此时,传来了今川义元被杀的消息。最先听到的,是守在城外的天野三郎兵卫康景。但康景认为此事太难以置信,于是禀告了石川清兼。石川清兼立刻下令确认消息来源,并未立刻察报元康。
暮色四合时,一个武士直奔城门而来。负责防守正门的大久保大声喝问:“什么人?”
那武士跳下马背,一边擦拭脸上的汗水,一边答道:“我是水野下野守信元的家臣浅井六之助道忠,有大事要当面禀报元康大人,请让我进去。”
“住口!水野下野守乃是我们的敌人,我怎会放你堂而皇之地进来。”
“我家城主虽与贵方为敌,但与元康大人毕竟是亲戚。我有秘密使命。如你不放心,可下来检查,如有可疑之处,再杀我不迟。”
听到对方义正词严,大久保忠俊不禁呵呵笑了,“好。我这就去通报。你稍等。”在大久保忠俊的引领下,浅井六之助道忠来到大厅。
松平元康已在大厅里脱去铠甲,刚刚喝完汤。正盘腿坐着。两侧是全副武装的鸟居彦右卫门元忠、石川与七郎数正。
“什么人!”听到脚步声,众人齐声喝道。房内光线十分暗淡,只点了一支蜡炷,如不近前些,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鸟居彦右卫门元忠首先拔出武刀。
“彦右卫门,是我,是我。”大久保老人一边招呼。一边径直走到松平元康面前。
“是前辈?来者是谁?”
“我是水野下野守的使者浅井六之助道忠。”
浅井六之助道忠一边回答,一边远远坐下。“我有要紧事,请屏退左右。”他挺起胸膛,凝视着松平元康。烛光在他清澈如水的眸子中摇曳。
“不行!”大久保老人呵斥道,“这里的人无不和我家主公松平元康同心同德。你尽可放心禀报。”
浅井六之助道忠微微笑了,“好,那我就据实相告了。今日未时,今川治部大辅义元在田乐洼被织田上总介织田信长割去了首级,五千主力全军覆没。其他各部因群龙无首,已然溃不成军。”
六之助暂停了一下,他想观察松平元康的反应。松平元康脸上果然露出惊诧之色,却以异常平静的声音问道:“你要汇报的就是这些?”
六之助点点头。“看在亲戚的情分上,主公命我前来通报。如继续留在大高城。将危如累卵。望大人今夜率领全军主动撤退……这不仅仅是我家主公的意见。”
“还是谁的意见?”
“这……也是阿久比城於大夫人的意见。”
松平元康脸上浮现出一丝激动,但转瞬即逝。他静静地回头看着鸟居彦右卫门元忠,“水野下野守是我们的敌人。此人来路不明。妄图胡言乱语迷惑我们,将他拿下!”
“是!”
“捆起来,立刻送到石川清兼处,令他好好看管,不要让此人逃了。”
“是。把刀交出来。”鸟居彦右卫门元忠猛地站起,大喝一声。浅井六之助道忠微微一笑。顺从地将刀递了过去,“那么。后会有期。您撤退时,在下愿意领路。告辞了!”
浅井六之助道忠被带下去后,座中诸人顿时陷入沉默。中午还在桶狭间吃午饭,预备今晚进入大高城的今川义元大人,竟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虽然口中说浅井六之助的话不可信,实际上松平元康对此毫不怀疑。不仅仅是松平元康,刚才还嘲笑浅井六之助撒谎的大久保老人,好像也相信了水野家密使的情报。“罪有应得,哼!骏府的老狐狸,表面上褒奖我们,暗地里却想置我们于死地,上天若不罚他,实为不公!”
“我们的探马还未回来吗?”因为此前今川义元的大军迟迟不到,所以原定进军路线上,肯定会派去探马。
“还没回来,不过快了。”
“立刻确认消息的真伪,然后让重臣们到此集合。”
“明白了。”大久保老人话还未完,就立刻转身出去了。
“如他所说属实,事情将很严重。”石川与七郎道。
“嘘——”鸟居彦右卫门赶紧止住。众人这才注意到,松平元康此时紧闭双眼,连嘴唇也紧紧闭着。十三年的人质生活终于结束了,他迎来了久违的自由。然而这个自由的空间,却是被敌人团团围住的孤城大高……
织田信长的心思很难猜测,冈崎人一旦撤退,且不说水野下野守信元,就是浪人和乱民,也会乘势竟相袭击。而冈崎城又被今川义元派去的军队占领,无法撤回。这座孤城粮草不足,如被迫进行守城战,未来攻城的必是刈谷和阿久比城的军队,到时无疑会发生一场亲人间的残酷厮杀。总之,大高城是进退无路的绝境。如今的松平元康和冈崎人,就陷于此绝境之中。
“如有足够实力,就能活下去。”严峻的命运又一次考验着松平元康。他忽然笑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在骏府苦苦等待他凯旋的濑名姬和孩子们。“濑名姬……我终于要成为不归人了……”松平元康猛地站起身。默默向廊下走去。
此事并非完全出乎预料。只要今川义元不死,就无法打破当前势力的均衡,那他松平元康就只能继续做骏府的人质。甚至可以说。松平元康一直在等待今川义元之死。
松平元康不经意抬头望着天空,乌云散尽,繁星闪烁,一颗流星忽然坠向南方的海面。如此辽阔的天地,居然没有冈崎人立锥之地——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命运的残酷,但并未绝望。处境如此险恶,他反而想笑。
望着天空中闪烁的星星。松平元康不断反省当前他应该抛弃的东西。首先应该抛弃的,是这座孤城。至于妻子和孩子。他已经抛弃了。日夜思念的母亲,他已经见过了,那见面也就可以当作别离。对冈崎城的执著应该抛弃,还有。冥冥中支撑着他奋斗的“运气”——那模糊的幻影,现在也应完全抛开。不,仅仅扔掉这些东西,还无法行动自如。还要抛弃什么呢?
松平元康眼前突然浮现出雪斋禅师的脸。他笑了。最后应该抛弃的,是我自己,唯有完全没有了自己,无限静寂的“无”才能显露出来——雪斋长老留给元康的那个“无”多年后,终于又回到松平元康心中。
“元康本来就是已死之人……”
正当他自言自语时,石川清兼一边叫着“主公”一边疾步跑到大厅。“确是事实。”他大声喊道。清兼的妻子和於大一样。都是水野忠政的女儿。这次作为大将侍卫的清兼儿子彦五郎,便是忠政的外孙。
“有密使到彦五郎处去了。据报,人见织田信长坐在马背上。拎着今川义元的首级,意气风发地开始返回清洲城。”松平元康没有回答,慢慢地从走廊尽头走了回来。
重臣们陆续聚集到大厅来。蜡烛的数量增加了。众人都异常兴奋而严肃,分立两侧,酒井左卫门忠次在最后。松平元康依然一言不发,良久。突然大声道:“众人都到了吗?”
“是。”
“想必大家已经听说了,但传言不可尽信。若因害怕传言而逃之夭夭。将永远成为世人的笑柄。接下来,要么攻打清洲城,要么据城一战。”座中诸人都无言以对。夜袭清洲城!如今正沉浸在喜庆气氛中的清洲城,也许会露出破绽。但究竟有无必要为百般蹂躏冈崎人的义元去攻打清洲城?众人心中有此疑惑。松平元康也心知肚明,他终于讲出了心里话。
“要不,”元康微笑道,“回到我们的冈崎城,在那里静观其变。”松平元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为家臣着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武士们如雷鸣般吼道,场面顿时沸腾起来……
同样的,在田乐洼出现暴风雨之前,在尾长国鸣海城附近的一处村子中,罗氏信良正与高桥绍运等数位罗氏家家臣在一间木屋中正在进行商议。
“前田又左卫门利家如何了?”罗氏信良看着刚刚进入屋中的高桥绍运问道。
“伤势已经无大碍,但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了,前田松以及同样了受了轻伤的岛左近已经早照顾他了。”
“如此甚好!”罗氏信良闻言后当即点了点头道。此次协助前田又左卫门利家扮作帮助织田家抵挡今川家大军的浪人番队,与今川家的冈部信元大军稍为交战了一番,虽然战败了,但也令罗氏信良在了解到了今川家军势最强战力的同时,也履行了对前田又左卫门利家的诺言,接下来,则是前田又左卫门利家需要履行他对罗氏信良的诺言了。
“报。”就在此时,一个情报阁人员快步走进了木屋当中,“最新情报,织田信长在本家木造重忠等人的引导下,在田乐洼奇袭今川义元成功,今川义元已经被讨取,今川家大军溃败。”
“……”随着这个情报人员的话音一落,木屋中先是一阵寂静,随即高桥绍运首先直接兴奋而震惊地站了起来,直接大喊道:“好!主公果然料事如神阿!”
木屋中其余众人当即纷纷附和。
“好!”罗氏信良这个时候也是非常高兴,他没有想到父亲罗氏政良此前关于这一场战力对比悬殊的大战的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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